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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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路再相逢,一酒诉尽两心


      到了下午夕阳落日,宾客如来时井然有序地离开了,虽门前马车轱辘转动声不止,却是透着一种莫名的安静,如同热闹了半天的云州府突然剩下的空旷静谧,诡异极了。

      叶寒、青川和江流画,可能是最晚离开的云州府的人,这座雕梁画栋缠绵着的红绸漫天,都是伤人的流血,在廊下走过,犹如身体浸泡在刺鼻的血腥中,刺激着人最脆弱的防御点。

      后门处,叶寒站在门边犹豫了一会儿,回头无声遥望着热闹散去后的威严云州府,脚,怎么也踏不出那一步来。

      门外,江流画已经上了马车,探出头来唤着叶寒上车回家,而青川最懂叶寒,走近问着她是否有恙,本想伸手握住叶寒的手,也不知叶寒是有意还是无心,轻侧一下身子避开了。

      “青川,你先跟流画先回去,我等会儿再回来。”

      说完,叶寒也不管青川在身后的大声呼唤,转身就消失在云州府的无名转角里。

      一袭云白青竹袍衫,如玉姣好容颜,青川本应是谪仙般的无欲无情之人,可那一双如夜深邃的墨眼,此时生出的却是不断叠加的阴翳。江流画与他同乘坐在一车中,鸡皮疙瘩起了满身,明明是暖煦的四月天,可车内却是低压若冬日的阴冷。

      而云州府内,叶寒凭着来时的记忆回到了举办午宴的长信阁,午时的高朋满座好似一场空,被打扫后的整洁干净,不过是一室空空荡荡的孤寂。

      叶寒借着东西落下为由头,在长信阁内四处寻找,站在宴席上坐之地轻轻敲着身后墙壁,传来的是墙后清脆的回声,然后叶寒又出了长信阁,沿着围墙转到了长信阁后面的八咏楼,也就是太守大人招待男宾之所,最后站在花园中的假山最高处,叶寒才看清宴会附近的布局。

      这长信阁虽说与八咏楼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朝向相对,可实际上却是紧邻而建,中间只有一道围墙相隔,站在高处一看,两者根本就如同一体。

      叶寒心下思量,这不是自己计划的内容。她不过是想借着太守夫人寿辰之际,设计让张煜那个浪荡哥在宴会上闹上一出,吃下苦头,但并没有设计让他出言辱骂太守夫人。

      虽然她也找宁致远帮忙,但今天发生的这一出,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料之外,也超出了她所能控制的范围,设计之人必定熟悉云州府,而且心计了得,这定国公府出身的张煜,也并非愚蠢之辈,居然能被他设计得毫无防备,真是好手段。

      是宁致远?

      不会,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没有必要做到如此。

      究竟是谁跟张煜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非这样置他于死地?

      还是这人与云州府有仇,才会设计了这出?

      叶寒不敢肯定,虽然张煜得罪了云州府,对她对流画都是好事,可那温柔端庄的萧夫人,她又是何其无辜,而且她现在还身怀六甲。

      本来她已经快到了碧落庭,本来打算进去看下萧夫人的情况,可叶寒转念一想,又打消了来意,一来自己身份低微,二来出了今天这桩事,估计太守夫人应该不想见任何一人,若真见了,还不是无端勾起她的伤心事。

      叶寒按原路返回,但从长信阁出府要绕道,而且瞧这着落日渐变成暗,索性走到一半改道小路捷径,争取快点出府。

      捷径虽好,但有一点还是让叶寒感到头疼,那就是必须要经过萧南所居的竹轩,还好临靠近之时见着竹轩空幽无人,这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竹轩青竹环绕,院内院外竹林幽幽,若青天白日还好,阳光明媚可添作一派晦明色,若黄昏晚至就成了兰若古寺,鬼影幽深,一如叶寒现在所经历的一样。

      都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可对叶寒来说还得加上一条,黄昏稍瞬即逝,勿走荒凉小道。

      几缕耀眼的金色余晖投射在竹林深处,犹如一墨入清泉,但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林外天还未黑林下,却早堕落成夜,叶寒走在竹轩外,除了能看清林下的鹅卵石路,根本就找不到一丝光亮,阴森极了。

      蓦然,叶寒激灵一下,转身回头,身后除了一条曲径通幽之外,什么也没有。

      两侧层层压下的青叶细竹,浑然成了一黑色地狱,视线出了几米之外叶寒什么也看不见,那一团幽暗成了一种心底的恐惧,吓得叶寒忍不住拔腿就跑,前方不远处就是竹轩院门口出,那里有一大片空地,只要到了那里就暂时安全了。

      “砰!”

      天色渐暗,叶寒跑得太快,一时没注意到一人从竹轩冲了出来,跟叶寒正好撞到一起,两人跌坐在地。

      一波惊吓未平,一波惊吓又起,叶寒揉着摔成两半的屁股艰难站了起来,气愤骂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吗,没看见外面有一大活人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宁致远!”

      叶寒借着天际上残留的一丝天白色,突然看清跌坐在地的人居然是宁致远,他不是回去了吗,“你怎么在这儿?”

      “拉我一下!”

      记得有一散文作家说过,脸不过是一张修饰过分的面具,而见人识人,还得多看手:

      生活艰辛之人,双手必定老茧横生,手心手背都会大大小小、布满生活割裂的小口;而家庭富裕之人,双手必定圆润如玉,柔若无骨,一眼就能清晰细腻的肌肤纹理。

      对了,叶寒还记得有一种人,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平整,干净清爽恍若精致雕琢的玉玦,而宁致远恰好就有这样一双手,即使光线昏黄模糊,也不掩他双手的白净无暇。

      叶寒有愣了那么一小会儿,才缓缓握住伸在半空中的手,可入手却是满手的滚烫,就好似有一股烈火,瞬间从他的手中烧到了自己的心脏,烧得她血液沸腾,但转念一想,她才发觉宁致远的不对劲,凑近一看才知他双眼迷离,一脸掩不住的无力。

      “你怎么了?”

      叶寒连忙把宁致远扶起来,还好他还有意识,双腿挣扎几下,靠着叶寒强撑着站立起来,吐出一口浊气,话语虚弱,“没有大碍,就是喝了点麻沸散。”

      麻沸散那玩意儿是用来的喝的吗?

      叶寒表示质疑,可当看向竹轩门边一路跌跌撞撞走来的萧南,然后她就相信了,宁致远真的是喝了点麻沸散。

      不同于今日揍定国公世子张煜的爷们气概,现在的萧南居然一身红艳装束现身,轻纱掩胸肌如玉,朱唇点绛新残破,真是重重冲击着叶寒脆弱的眼球,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一口东北大碴子话直接飙了出口,“萧南,你又做啥妖?”

      估计萧南也喝了不少的麻沸散,叶寒这么一吼完,居然直愣愣地晕倒在地,叶寒茫然地问道宁致远,“这怎么办?”

      他没喝多少酒水,麻沸散的药效渐渐过了,宁致远有了半丝体力,轻声说道:“你先扶我出府,等会儿让于一来收拾残局。”

      叶寒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一咬牙使出全身的劲儿,一口气也没歇把宁致远搀扶到了云州府外,于一,也就是叶寒之前见过多次的马夫兼小厮,早已等候在府外。

      于一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会儿就告知事情已经解决,然后上来驾车离去。

      麻沸散的药效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宁致远恢复如常,这天才刚黑下。

      宁致远转动着双手,感知着流失的力气逐渐回身,却见叶寒安静坐在一旁沉默不语,跟平日话说个不停的她很不像,于是开口问道:“叶姑娘看样子有很多疑问。”

      简简单单的一句陈述句,就戳破了叶寒此时的心事,有犹豫也有尴尬,“疑问,有很多,很多,多到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宁致远轻然一笑,似清风流云拂过,见眼前明明才十几岁的小丫头,却故作着老成沉思,虽然有些不搭,但也不失为一种可爱。

      “既然如此,那就一个一个来。现在,你最想问的是什么?”

      灵动的眼眸在眼眶中转悠一圈,叶寒盯着宁致远嘴角、未抹净的一点醉红胭脂不放,“我现在最想知道,萧南今天是想对你……霸王硬上弓吗?”

      最后一字问语,叶寒明显有所保留,虽然知道不应探破别人的隐晦,但还是抵抗不住内心翻腾难耐的好奇心,最主要的是对面这人是宁致远呀!

      宁致远脸上笑意不减,很明显并没被叶寒的问话冒犯到,坦白回道:“算是吧!而且这其中还有你的‘功劳’。”

      “我?”叶寒十分纳闷,萧南要霸王硬上弓你,又不是她指使的,“关我什么事?”

      “真不记得了?”

      宁致远突然倾身而来,一同而来的还有他身上那冷冽又好闻的檀香香气,瞬间便占据满她的鼻间心脾,而从他口鼻中喷落而下的气息,又是那般灼热,烫得她脸颊一片似火滚烫,还有他那双如黑曜石的眼睛,仿佛有魔力一般,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她,看得她一时忘记了反抗,轻而易举就让她忘乎了所以。

      情字,惑人!

      “砰!”

      马车突如其来的一下颠簸,及时地把叶寒从呆滞中拯救出来,一把推开俯在自己上方的宁致远,微怒道:“宁致远!!!”

      “是谁说的‘我至少可以睡了宁致远,而你萧南永远不能’?”

      宁致远终于肯放过叶寒,坐回原位,而叶寒早已羞红了一脸,别提有多尴尬了,黑白分明的清眸根本不敢跟宁致远对视,即使车内已幽暗成夜。

      马车哒哒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对叶寒仿佛成了残忍,拉长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尤其是对叶寒来说更是一种煎熬,半天才鼓足勇气,结结巴巴说道:“那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些支支吾吾的话,完全是一阵不言而喻的欲盖弥彰,越描越黑,叶寒心虚得不敢抬头,心里都快骂死了萧南这个二货。

      “我真的不知道萧南竟然会,会……对你下药!我当时也只是随便随便说说、闹着好玩而已,纯粹是为了气他一下。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发誓!!!”

      “哎……”

      宁致远一声悠远的长叹,叶寒竟然听出了一丝可惜和遗憾,然后就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在幽暗中如莲花绽开缓缓传来,“我要真是被萧南霸王硬上弓了,你是不是得对我负责?”

      事不过三,叶寒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她被宁致远耍了,而且她还傻傻地陪着他耍了自己这么久!

      叶寒心里暗骂着自己不争气,居然被一点点小小美色就给勾了魂,然后心绪一定正准备出言反击,却听到对方轻柔一声关怀之语,让她又瞬间卸了心防,“现在还失落吗,我见你在竹轩外,就一直情绪低落着?”

      一而再,再而三,叶寒真的搞不懂宁致远这个人,更搞不懂他说的话哪一句真、哪一句假,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很确定,被宁致远刚才这么一“调戏”,她这心情确实是开朗了不少,至少今日在云州府发生的事,没再在她脑海中出现。

      “谢谢!”

      无论宁致远的目的意图为何,叶寒还是回了一句感谢,然后就不愿说话,陷入在这一车幽暗的夜里。

      从东城到西城,马车必定经过南北闹市,路过酒肆时,叶寒探出头去要了两坛子好酒,然后叫马车转道去了江边。

      云州城的运河与江河相交,除了有码头规模宏大,附近的八宝塔、千帆楼都是登高望远的好去处,只可惜夜色下“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澜江天际流”,都成了一场漆黑色的空洞。

      江边拱桥上,叶寒把手上的一坛酒,十分豪爽地扔给了宁致远,“我请你喝,算作赔罪,也给你压压惊。”

      说完,叶寒就仰天饮酒,当辛辣的液体穿过喉咙,即使呛意盘旋在嗓子眼不下,但也抹不掉美酒解忧的快感,“好酒!!宁公子不试下吗?”

      都说气质这东西是最骗不了人的,这世家出身的公子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下,美酒深饮,浅金流光云锦华服不再是禁锢他身的世俗之物,相反将他身上的豪迈洒脱衬托得淋漓尽致。

      看着仰天痛饮的宁致远,叶寒竟也觉得说不出的好看,也不知道是自己醉了,还是今夜月色太过朦胧。

      江风晚起,吹得宽袖云袍翩然而舞,仿佛酒解忧、风吹愁,站在拱桥上的二人少了平时礼教下的客套,多了几分随意亲近,闲话浅聊起来,解着彼此心中的愁绪。

      “宁致远,你是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难道你会读心术?”

      叶寒偏着头俏皮问道,宁致远只是浅然笑笑,一口薄酒入口咽下,“真是个傻丫头!你的脸就是一张晴雨图,高兴伤心都写得清清楚楚,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而且我还知道,你是因为今天定国公府世子,大闹云州府之事才心情不好,对吗?”

      被人猜中心事本是一件尴尬至极之事,但叶寒现在的关心点却不在这上,相反,连忙拉着宁致远问疑解惑。

      “你觉不觉得这事发生得很蹊跷,虽然看似稀疏平常,但细想之下,却有很多说不出的奇怪之处?”

      宁致远没说话,映着月色打量着叶寒,双眼闪现过一丝欣赏,“你年纪虽小但观察力不弱,才半天不到就察觉出端倪,不错,比我那只知靠蛮力的马夫聪明多了。”

      叶寒瞧了一眼不远处低头只知喂马的于一,怎么觉得宁致远这话,夸得她异常……别扭,听着更像是拐弯抹角在骂她一样。

      算了,懒得花时间在这些无用事上,叶寒继续说着心中疑惑,“我之前找你商量时只是要你帮我整下张煜,让他践踏下云州府衙威严,可并没有让他攻击太守夫人,而且还拿太守夫人的过去说事……”

      宁致远半倚在拱桥阑干上,清衣朗月,天人闲鹤,安静听着叶寒的分析。

      “……可事情便蹊跷在这儿:第一,张煜出现的时间太巧了,不紧不慢,刚好出现在你五步作诗的时间里,但念及你跟萧南以及云州府的关系,你没有那么蠢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故作迷阵呢?”

      宁致远低眉浅眼,笑得尤为意味深长,可他越这般故弄玄虚,叶寒心里就越不信是他做的。

      “萧大人作为云州府的太守十年之久,其能耐不是一般,如若真是你,以他对太守夫人的爱护,你早就被砍成稀巴烂了,哪还会在这里跟我吹风饮酒。而且……”

      叶寒故意停顿一下,学着宁致远在马车内对自己的调戏,暧昧轻触薄唇,双眼尽是调戏,“我看上的想睡之人,这脑袋瓜子哪有这么蠢?”

      四目相对片刻,拱桥上的两人突然不约而同轻笑出声,叶寒退回到另一边的阑干上,喝下一口烈酒压着胸中激烈的心跳,掩着尴尬连忙说道:“怎么样,我说的有理吧?”

      “理由虽然荒唐,但是说服力还是有的。”

      比较中肯且公正的评价,叶寒与宁致远心有灵犀举坛一撞,各自又饮下一口酒水,然后在江风吹拂中,宁致远又问着,“那第二呢?”

      “第二?”

      叶寒便头细想一下,整理好思路回道,“第二,张煜跟他小厮之间的对话太过蹊跷。

      也许我们听着觉得十分正常,当然他们之间的对话,确确实实也十分正常,很真实,但如果你在脑海中再回想几遍,你就会发现张煜的话是被引导的,而那个引导者就是他身旁的贴身小厮。”

      云州府,引诱着张煜先说出对云州府的不满,积累怨气;

      太守夫人,诱使张煜怨气爆发,毫无顾忌地说出太守夫人的老底。

      天衣无缝,杀人于无痕。

      说到这儿,叶寒抱着酒坛疑云密布,感叹着,“这人真是厉害,想让张煜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话,想让他在什么时候说话,就在什么时候说话,就像是仙人能掐会算一样。”

      “不仅如此,此人手段还极其老辣,做事全局观之,滴水不漏。”宁致远低眉凝眼,细想着云州城内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厉害人物,真不知是敌是友。

      霁月清风中,月明星稀下,叶寒突然好笑一问,“宁致远,如果是你,你能想出如此周密的计谋吗?”

      宁致远凝思一下,“能,但必定没有此人天衣无缝,比如,他能让张煜竟然肆无忌惮辱骂太守夫人,这一点我就做不到,更不用说对时间的精准掌控了。”

      “张煜虽说倒霉,但私底下定没少说过太守夫人的坏话,定国公府这次算是大难临头了。”叶寒站在宁致远一旁,眺望着夜幕下的粼粼江水,突然轻声叹息一声,“今天最无辜的就属太守夫人了,好好的寿辰居然无端飞来辱骂,而且还是在宾客满宴上。女人,真是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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