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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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春来东风盛,正是离鸢乱飞时(上)


      屠苏酒尽,上元灯落,然后屋上的檐雪开始消融成水,吹拂过脸上的风也渐生温柔,压在长安城上的重重乌云、也终于散去,抬头一望,天际是一片了无边际的湛蓝,清透得连人低郁了一整个寒冬的心、也轻快了不少,但这却不包括江流画。

      没有人能体会她与陆知在长安、那一百多个日与夜的煎熬忧虑,明明一切风平浪静、却随时担心有腥风血雨袭来,就连大年三十吃年夜饭时,她与陆知都时刻盯着、府中那扇紧闭着的大门,惴惴不安,生怕低头吃口饺子的空隙,就有侍卫从外撞开,破门而入,将她和陆知一刀毙命、就地正法。

      虽然他们现在已平安离开长安城,已将它彻底甩在身后,再也看不见那座巍峨、高耸的帝阙一角,但这过去三个多月、备受折磨的胆战心惊,又岂是一下就能消失殆尽的。

      突然,手心传来一记轻微的刺痛,小得不能再小,但却让江流画立即从胆战心惊中、镇定下来。

      即便是马车内只有她一人,她还是警惕环视了车内一眼,伸手将随着马车跑动而轻轻掀起的车帘、死死固定住,确定不会有人透过缝隙、看到车内一切,这才缓缓展开紧握的右手,露出手心中、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团。

      看见,江流画的记忆立即回到、今早她与陆知离开京城时,陈福代天子送行至城外。

      许是陈福年迈、腿脚不灵便,又许是当时雪融地滑,陈福向他们行礼送别时、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还好自己离他最近,手及时将他扶住,这才避免他摔个一身泥泞。

      然而就在自己与他左手接触、那一短得不能再短的瞬间时,有个东西一下塞进了她的手心,可她还来不及细想,站在周围的侍从、就立刻涌了过来,接替自己、将陈福扶好,然后送行继续、一切如旧。

      若不是袖中紧握的右手手心处、不时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她恐怕都以为,方才那段小插曲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她当时不知道陈福的跌倒是有意、还是无心,就像她弄不懂陈福塞给她这个东西、究竟是意欲何为,她只能装作不知,仿若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跟着陆知谢过天恩,告别陈福,然后启程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座高得吓人的帝都,她才敢张开手心、一看究竟。

      因紧张,手心渗出些汗,但好在没晕脏、纸上的那两行细字,虽然只有十四个字,字意浅显、平平无奇,可她看了数遍、想破了脑袋,也没参透其中的玄机。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更准确地说是一种直觉,她总觉得陈福今日此举、与那日她和花折梅的谈话有关!

      他那日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和花折梅的谈话,所以今日才会塞这枚纸团给她,想借此机会告诉她、花折梅一直不肯说的事——当年帝后失和的真相。

      只可惜她既非局中人,也非亲历者,陈福想要传达的玄机,看来还是得等到了广灵寺、见到小叶,再能得知。

      “三月春来东风盛,正是离鸢乱飞时。”

      这正是陈福写在纸团上的、那两行十四个字,与她看见后的疑惑、不解不同,小叶在展开纸团、看见那两行字后,却是眉色一凝、陷入了沉思,许久也不说话,呆坐着一动不动、就像一个木偶般,连手中展开的纸张掉在了地上,也不知。

      看着叶寒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江流画担心得不行,连忙拉着她发僵的手,关心问道:“小叶,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突然,叶寒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双眼望着上方晦暗、幽黑的屋顶,闭眼一笑,似豁然,也似自嘲,“原来是这样……”

      “什么是这样?”听着叶寒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江流画一头雾水,“这句话到底藏着什么谜底?‘三月春来东风盛,正是离鸢乱飞时’,不应该是‘正是纸鸢乱飞时’吗,这‘离鸢’又是何物,也是纸鸢的一种吗?我想了一路也没想通。”

      听见,叶寒缓缓睁开眼来,眼中千头万绪都已不见,只剩下一片如水的平静,然后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纸,回答着江流画的疑惑:

      “‘三月春来东风盛,正是离鸢乱飞时’,这句话中的‘离鸢’不是纸鸢,而是一幅画,一幅当年在云州我与南之情浓时、他给我画的画,一幅……只能我与他两人可知、却不能为第三人之外可见的画。”

      江流画虽没亲眼见到过、这幅叫“离鸢”的画,但从叶寒所言也大概知道、这画中的内容是有多么不能为外人道,不由猜想道:“所以,当年陛下突然对你刀剑相向,就是因为看见了这幅画?”

      叶寒想想点了点头,比较赞同江流画这一猜想,“青川的性子我了解,他如果看到了这幅画,定会勃然大怒,拿刀要杀我,也不是不无可能。”

      在宫里的那些年,青川对她的偏执疯狂,她深有体会。

      他不允许自己的眼里、心里有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就连他们的孩子阿笙也不行,后来甚至偏执到、容不得自己嘴里说出其他人的名字。

      有次两人独处时,自己不小心提到阿笙一下,他听见后,硬是将自己关在寝殿里、“惩罚”了好几天,无论自己怎么哭着求着,他也不放过自己,最后无奈,只好应着他的喜好、做尽了羞人的事,还答应了一系列不平等条款,他才就此作罢。

      如此偏执得不可理喻,他看见这幅《离鸢图》会发疯、也在情理之中,可笑的是,她当时竟然还以为、这是他太爱自己的缘故,真是傻得不自知,也难怪自己后来差点被他杀死、丢了性命,也算做是一种自作自受吧,谁让她为情所迷、有眼无珠!

      江流画与青川相识也不是一两天,所以也是比较认同叶寒这一猜想。

      当今那位唯我独尊的帝王,在云州时、他就因为自己与小叶走得近,对自己充满了敌意,更何况是与小叶还有一段旧情的宁致远,但她还是有点想不通:

      “你与宁致远这段旧情、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就算看到这幅画会恼羞成怒,但也不至于会失去理智,要拿刀杀你呀?”

      叶寒解释道:“当年南之因为放不下家国,选择了与北齐联姻、娶定安公主为妻,我们因此分开,而这幅画则一直在他这儿、未拿回,之后便随他带回了夏国,后来我去夏国劝说他举国归顺时,在回并州前,他让于一把这幅画还给了我。

      如果我猜得没错,青川在看见这幅画时,误以为我在夏国时、与南之藕断丝连,做了对不起的事,背叛了他,所以才会一怒之下要杀我。”

      世人皆知原夏国国花、碧眼狐狸娇弱金贵,离夏地而不可活,可谁又知,这不过是夏国皇室、为免国花流入民间,故意隐瞒了其种植方法,

      当年南之与她初尝云雨后、就曾将这个秘密告知于她,就在云州城外的别庄,就在别庄内的温泉池边,就种有艳绝天下的夏国国花碧眼狐狸,连同着当日卧躺在芍药花丛、一缕未着的她,一同被南之画入了那幅《离鸢图》里。

      回想起那年暴雨瓢泼中,青川拿着刀一再追问自己、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他之事,她不难推断出,青川定是因此误会了她。

      其实此事并非天衣无缝,只要他细查一番,哪怕就细想那么一下,也会品出其中的蹊跷,可他没有,任猜疑怒火烧了理智,直接拿刀要杀她,说到底,他终究还是不信她!

      相识二十几载,夫妻十余年,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生死一起都经历过无数次,可他还是不信她,而这也是他们两人走至今日、再难挽回的真正原因。

      听叶寒这么一说,江流画恍然大悟,立即将所有零散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我记得当年你去夏国时,苏琉璃因是夏国人、懂夏国语言,也是一起同行的,所以她也是知道这幅画的存在的,而后来到长安入了宫后,她又被安排到长宁宫的库房干活,自然,她接触到这幅画的机会最多,然后找到后偷运出宫,再由宫外的同伙辗转一番、送至陛下面前,如果事情真如你猜想的这般,当年这所有的事,就都说得通了。”

      爱得太深,所以容不得有半点欺骗背叛,所以也更容易被情所惑、关心则乱,即便那人是英明神武的帝王,也不例外。

      江流画真不知这事是该怪青川一时糊涂、误会了小叶,还是该怪他人魔高一丈、识透人心,又或许真应了那句话——慧极早夭,情深不寿!

      叶寒也没想到当年一时的疏忽大意,竟然在多年后、给自己酿成了这么大一个苦果,让她至今回想起来,都悔恨得不行:

      “我当时收到这幅画后、并没有多想,只是让人随便找个箱子放好,就再也没去找过,后来久到、连我自己都忘了有这幅画的存在,没想到竟被有心之人一直惦记得,还被偷出来大做文章。”

      江流画有多同情叶寒,就有多憎恨那些害她之人:

      “所以说人心险恶。当年苏琉璃在并州街上、被青楼的龟公打手抓住,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她哪至于还活到现在,没曾想却忘恩负义,跟公孙释一起害你。

      可这苏琉璃不过是小小一宫女,又是怎么与公孙释这个一国之相、勾结在一起的?还有这公孙释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为何要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你?”

      叶寒摇了摇头,也表示不知,“这也是一直困扰我的问题。几月前我自接到、苏琉璃入丞相府的消息后,我就把与公孙释之间相关的事情,都仔细回想了多遍,实在是没找到有何得罪过他之处。”

      江流画提出一种可能来,“你说会不会是利益冲突?比如他想巩固他的丞相地位,也想学那些个世家大族、送自家人入宫固宠,而你这个皇后则挡了他的路,所以才费尽心机想将你铲除?”

      回想起公孙释那张如玉佛般的容颜,即便相识多年,她也从未看透过、在那张慈眉善目下的真实心思,但叶寒听了江流画的猜测后,却直接否定了:

      “青川最讨厌世家大族靠裙带关系、祸乱朝纲,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大肆清洗、京中世家大族。公孙释是个聪明人,在青川身边待了这么久,这点圣意、他还是揣摩得清楚的,应该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那你说会不会是……”

      “好了,你也别多想了。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这么多年我们都等过来了,还怕多等这一时半会。”

      未等江流画说完,叶寒就出言打断她的话,然后拉起她的手,看着她憔悴得不行的脸,心里多有愧疚:

      “明知道你胆子小,最怕的就是青川,可为了查明当年的来龙去脉,我还是让你替我回京城冒险,让你和陆知在京城那个龙潭虎穴、担惊受怕,真的对不起。”

      还记得方才流画刚抵达广灵寺时、那惊慌不安的样子,走个路都是踉踉跄跄、摇摇欲坠,一看就是在长安这几个月、吓得够呛,直到进了屋、还不住发抖,抓着自己的手不敢放开。

      秋实看见了,还以为流画是着了风寒、在打摆子,连忙去抱了被子来要给她盖上,最后还是流画抱着自己大哭了一场,心情这才平静下来、有了方才那一番谈话。

      自进屋以来,小叶就一直将自己的手握在手中,就像两人认识以来,都是小叶一直将自己护在身后,为她出头,为她打算,为她挡出所有的危险。小叶为自己付出的太多太多,现在该轮到她这个姐姐来保护她了,她也像小叶护着自己这般护好她,别说是去京城冒险,就算是让她不要了这条命,她也心甘情愿!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见外的话。”江流画伸出手来、覆在叶寒的手背上,话里话外都是无怨无悔:

      “你不用担心我,再危险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反倒是你,我知道一直以来支撑你走到现在的,就是这些未了断的往事,如今事情越发明亮,查清也是迟早的事,我真怕当一切真相大白后,提着你的这股气没了,你以后……该怎么办呀?”

      叶寒怎会听不懂流画、那说不出口的浓浓担忧,笑着打趣道:“怎么,还怕我自尽不成?”

      知道叶寒强颜欢笑、是不想自己担心,同理,江流画也勉强笑着回道:“自尽倒不会,只是你呀,太过重情,我怕你一直活在过去,走不出来。”

      叶寒释然一笑,说道:“你放心,你妹妹我没这么傻。我现在之所以一直揪着过往那段事不放,只是想把困扰我的谜团查清,给我自己、给我那早夭的孩子一个交代,至于过去其他一切的人和事,我都已经放下。”

      听后,江流画没再多说什么,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也是过来人,深知情爱一事哪是这么容易说放、就放得下的。

      她看得出来小叶是真的爱过青川的,或许比对宁致远的那份情谊,还要爱得深、爱得重,要不然以她爱憎分明、不拖泥带水的性格,也不会跟青川纠缠不清这么多年。

      她真希望小叶如她刚才所说的那般、已经放下,放下与青川那段情,然后重新开始她自己的人生,莫要再心软回头,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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