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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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熙攘攘逐利来,魑魅魍魉各心思(上)


      “沈大人,天色还早,你走这么快干嘛?小心跌倒。”

      封子昂挽起前袍,小跑追赶上大步流星的沈连青,见沈连青目视前方,只一个劲儿径直往宫门方向走,嘴里又不禁连忙说道:“沈大人,成德殿是在你身后的方向,不在前方。”

      听得封子昂如此“好心”提醒着,沈连青忽停下脚步来,拉着封子昂去了一无人角落,常年被酒色浑浊的双眼、难得一次生出清明来,直言道:

      “封主事,你我同为礼部官员多年,虽交情不深,但本官自认并未亏待过你,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金宇青地皆同一色,白雪无尽中外,仅着一身单薄绿袍朝服御寒的封子昂、被冻得双手发颤指甲法紫,但仍连忙伸出来光秃秃的双手来,向沈连青拱手一拜,不解问道:

      “下官愚钝,着实不知沈大人这话究竟是何意?”

      对于低他数品的封子昂,沈连青并未多有防备,直接问道:“那本官问你,你说陛下近日龙颜不悦,是因与皇后娘娘争吵所致,帝后如此秘辛之事,你一区区从九品小官又是如何得知的?”

      封子昂立即回道:“此事方才下官已与沈大人您解释过,全因下官有一同乡远亲在后宫当差,上月出宫办事时与我见面寒暄时,贪杯喝醉了酒说出了口,下官这才偶然知晓,将此好事告知于您。”

      “好事?”沈连青哂笑一声,然后反问道,“既是好事,封大人为何不自己去为陛下解忧,去烦讨个加官晋爵,何必将此等天大的好事拱手赠予本官?”

      他沈连青虽不绝顶聪明,但也不傻,他能在诡谲多变的朝堂中安安稳稳混过两朝,靠的就是谨小慎微装聋作哑,想怂恿他去当这只被棒打的出头鸟,就封子昂这区区从九品小官的道行、还浅了点。

      “若下官能从此事为自己讨个好前途,自是绝不会将此大好机遇、拱手让予沈大人您,可惜的是,下官不能。”

      被沈连青无情戳破心思,封子昂并未心虚否认,而是选择敞开心扉,直接言明:

      “正如沈大人您方才所言,下官只是区区一从九品京畿小官,勉强站于金殿之上,有幸得见天颜,却是个说不上话的无用人,就算有幸与陛下说上话,顺利解决了陛下心烦之事,陛下也绝不对越制擢升下官,最多也是得些银钱赏赐罢了,几年之内,在下的官职不会有太大的升迁。

      但此事若落在您沈大人手中就截然不同了。您是从五品礼部郎中,嫡长子又是太子伴读,在陛下面前您说的话、自是比下官有分量得多,由您去上言进谏,陛下也听得进去些。若您到时为陛下取悦好了皇后娘娘,令龙心大悦,明年三月定品升迁一事,定有您一席之位。

      而你我在朝为官多年,皆知正从五品乃为官一分水岭,若沈大人您得此际遇鲤跃龙门,之后仕途必将青云直上,说不定日后入主中书、也不是不无可能;若沈大人您日后入主中书了,下官又何愁没有年年升迁的似锦前程。”

      不得不说,封子昂这马屁确实拍得好,拍得沈连青心里那叫一个舒服。

      这些年他在家被何婉英处处压制,在外又因裙带为官而被同僚频频看低,心里早积郁颇深,如今听了封子昂这番,甚是悦耳的话,全身通畅神清气爽。

      可也毕竟常年胆小惯了,沈连青身上哪还有半点勇气敢冒进,头脑一热后又立即冷了下来,想了想还是谨慎回道:

      “先且不说陛下龙心不悦、是不是与皇后娘娘争吵所致,即便是,你我臣子也干涉不了帝后夫妻之事,若再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你我的大难也就临头了。”

      封子昂放心回道:“沈大人过虑了。您忘了,您的嫡长子可是太子殿下亲自选中的伴读,还救过太子殿下的命,就算您这次一时做得不对、出了什么小错,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不会真责罚您什么,毕竟您也是一片忠心为主。”

      沈连青承认封子昂所言不假,但多年谨慎已深入骨髓,他实在是赌不起,最后只好委婉拒绝了,

      “子昂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样吧,等会儿我让奴仆送些过冬的衣物柴炭到你府上,让你好生过个踏实富足的新年。”

      “沈大人,子昂今天与您说这番话,并不是为了向您讨要施舍。”

      封子昂发紫的嘴唇颤抖不已,也不知是被这天寒地冻给冻的,还是被沈连青的食古不化给气的,

      “下官不像沈大人您,能力不凡,又有好的机遇得泰山扶持,而立未满便是堂堂五品礼部大臣,得浅绯加身。

      大人请再看看下官这身朝服,这身绿袍下官已穿九年有余未曾变过,如今下官也已三十有二,比沈大人您当年任礼部郎中还要大上几岁,官阶比你少的却何止几级,如此坎坷机遇,想必大人也懂下官的不甘。”

      封子昂满脸悲愤难掩,口中喘出的阵阵白汽、就像他心中积郁成疾的浓浓不甘,却无端激起了沈连青、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相似疾病,

      “您青年得志就官居五品,却一当就是数十年不曾有进,就连比你晚入几年礼部的屈询,去年就已升迁官拜四品,您难道就曾甘心?自古富贵险中求,是放手一搏鲤跃龙门,从此平步青云入主中书,还是止步于此甘于现状,后半辈子碌碌无为与鱼虾同混,还请沈大人三思。”

      封子昂慷慨激昂一番言辞、令沈连青若有所思,他看着眼前向他郑重行拜、求他三思的封子昂,神色踟蹰,又不禁转头看了看身后被雪覆盖、仍不掩其威的巍峨宫城,他于其间渺小如黄沙一粒,风一吹就可消失得无影无踪。

      “子昂,你还是太年轻了。”沈连青伸手将封子昂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肩头上的雪,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上了车独自离去了。

      与宫里的侍从说完事、这才出宫门的公孙释,在上马车时,又看见了方才在离开太极殿时的那两个礼部官员,就缩在远处那肃黑高耸的宫墙角落里,交头接耳不知说着什么,

      只能通过两人的动作神情依稀判断出两人的谈话因是不畅,身着浅绯朝服的沈连青伸手轻轻拍了拍身着绿袍朝服的官员的肩膀,然后就上了沈府马车就走了,只留下墙角处那快被风雪模糊了的绿袍官员。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放肆,宫城墙角处那一绿袍官员好像发觉了他的窥视,向他的方向拱手郑重行了一拜。

      这种窥视他人的不雅之事,公孙释也不好回应,只能装作没看见钻进马车也离了皇城,任外面风雪肆掠冻煞天地,也与他毫不相干。

      长安繁华,即便风雪严寒袭人,也阻挡不了行人上街、将路挤得水泄不通,难以通行。

      人群中,挂着沈府木牌的马车亦参杂其中,随着人潮涌动走走停停,摇摇晃晃,慢悠悠毫无目的般向前走着。

      一墙马车内,沈连青闭目养神、独自静坐着,听得外面人声吵杂喧嚣热闹、经久不歇,脑中却不由自主想起方才封子昂对他说的那番话,那就像是深深扎入他心里的一粒种子、在不停地生根发芽,让他难以控制不去想。

      这每日到长安来的读书人千千万万,谁不是心怀雄心壮志,想佼佼站立于金殿之上,指点江山施展抱负,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年少时的他亦是如此。

      离开娇妻幼子,千里迢迢奔赴长安,秉烛夜读不分日夜,为的不就是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打下一片属于他一人的方枕之地。

      可长安无情,长安城里的人更无情,他的满腹才华抵不上他人一高贵出身,他的恪尽职守比不上他人一袋金银之贿,他自诩清高不愿同流合污,可换来的却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的赤诚坚持在他人眼中就是一不折不扣的笑话,

      然后他的满腔热血,就在长安城中这日复一日的冷漠中、慢慢寒凉成冰;他的赤子之心也在长安城中这年复一年的无情中、渐渐衰老死去;他的骄傲尊严,最后都被这座繁华却无情的偌大城池彻底碾碎成渣。

      从此以后,他不再信一切,什么孔孟大道,什么赤诚初心,他通通不信,他只信他自己,他要成功,不择手段成功,就算是爬,他也要爬到长安这座权利城池的最高处,

      他要高高站在那儿,将曾经鄙视羞辱他的人通通踩在脚下,他要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俯视这座曾给他带来耻辱与荣耀的城池,只要站在那儿,他才能找回他遗落的尊严。

      为此,他变得无情无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为了能攀上高枝,他牺牲色相,诱骗了才十几岁的何家嫡女与她珠胎暗结,只因她是邝云府的贵女,她世家大族的背景能助他在仕途上一臂之力;

      为了能顺利娶到何家嫡女,他向何家隐瞒了自己已有家室一事,甚至还不惜舍弃了远在家乡、日夜等他归家的妻儿。

      若不是被当年的政敌捅破了此事,说不定他早成上五品的权臣,哪致于一晃十几年仍原地踏步,屈在礼部做一从五品的小官。

      想到这里,沈连青心里就一阵陈年老火直窜,而外面道路堵塞、以致于马车久久停滞不前,也无端添得他心中窝着的火、窜得更高更旺,烧得他心胸一阵郁闷难受难忍。

      自八年前,他的政敌不动声色将他远在珫州的发妻幼儿带到长安来,并将他抛妻弃子一事弄得满长安人尽皆知,虽然他当时及时以平妻的说辞、将此事勉强敷衍了过去,但他的名声已然受损,以致于多年升迁无望,

      这十几年来,他眼看着一个个比他年轻、比他晚进礼部的官吏,都先于他升迁入鸾进凤,而他却只能一直在从五品的礼部郎中一职上、不上不下。

      他何尝不知是因当年一事,让他声名狼藉所致,可又能如何,本朝重法亦重礼,就算他能力再出众,也不会任用一个仕途上、有这么大污点的官吏,丢朝廷的颜面,令天下人耻笑。

      可当今陛下却不同,他本就是武力夺权登上帝位,最不喜循规蹈矩,什么礼法道德于他都是无物,若自己能抓住这次难得大好时机,令帝后和好如初,一展自己的才华能力,以陛下的行事风格说不定,不对,应是极大可能,会摒弃礼法擢升他升迁上品,一洗刷多年升迁无望之憋屈。

      但一想到虞行如今已是太子伴读,如此身份日后必定是新帝重臣,说不定日后入阁拜相也是极有可能,他沈连青若是有了一个当宰相的儿子,日后这长安城乃至全天下、谁还敢看不起他,只是不知要等上多少年。

      挂在马车前的沈府木牌仍摇摇晃晃个不止,难得安定,马车内,沈连青思绪了这么久,虽心里仍有些不甘,终还是难放下沈家现有的大好前程,不敢冒险跨出一步。

      而这时,马车忽停,悬挂在马车外的沈府木牌却因惯性,一时间难以静止,随行的小厮走近车旁、轻声禀报一声,坐在车内的沈连青这才知道,已经到府了。

      正欲掀帘下车,却忽见管家满脸慌张、跌跌撞撞从大门跑了过来,一把扑在他马车上,惊慌求救道:“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管家边急急忙忙说着,手边指着身后大门,“您快去如意阁救救玉夫人吧,夫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帮登徒浪子,非说玉夫人与他们有染,正在严刑拷打玉夫人呢!您再不去,玉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了!”

      玉心入府时还是个清白子,哪会儿有机会跟人有染,沈连青一听,就知是何婉瑛在无中生有、残害他的妾侍孩子,这不是在打他沈府主君的脸吗?

      不由怒火顿来,恶骂道:“何婉瑛这毒妇,又趁本君不在府中时兴风作浪,看本君今日不好生收拾她!”

      沈连青话虽说得畅快,可还人还未来得及下车,就忽想起邝云府何家、那常年习武的黑脸老丈人,还有在大都督府任司马的大舅子,那可是比自己整整高出一阶的从四品官职,岂又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不由又身形一退缩回车内,心里虽怒火不下,但又无可奈何。

      他看着悬挂在马车前、那块刻着“沈府”二字的木牌,虽写沈却不姓沈,就像这么多年这座沈宅虽姓沈,却未有一天是如他所愿、由他做过主的,邝云府何家才是这座沈宅的真正主人,是压在他沈连青身上、一辈子都挣脱不掉的枷锁!

      家门近在眼前却不得进,自己的女人孩子被迫害却救不得,回想起这些年被何婉瑛踩在脚下欺辱的点点滴滴,沈连青心里那叫一个憋屈愤恨,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冲动之下,他不禁又想起封子昂之前说的话,于是心下一定,对车外坐着的马夫吩咐道:“调头,去皇宫!”

      他的嫡长子如今虽说是太子伴读,若无意外,日后定是新帝重臣光耀门楣,只可惜,他不知得等多少年,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着等到虞行入阁拜相、自己翻身做主的那一天。

      与其毫无尽头地等着、受尽何家欺压,还不如像封子昂说的那样放手一搏,反正输了,有虞行这个做太子伴读的儿子帮他担着,他也不会受到过大的苛责惩罚,但若是赢了……他就能扬眉吐气,彻底摆脱何家,不用再看他人眼色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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