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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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鸾星动违紫薇,仗义疏财助邻人


      自从那日从兰麝馆回来之后,叶寒整个人就变得心事重重。

      一天都说不到几句话,除了侍弄红姜外,整日中最喜欢的,就是坐在老枯树下的老井上,对着老水井发愣,有时一坐就能坐一下午,吓得家里其他两人,以为她有什么想不开要轻生,整日整日跟在她身边,不敢离开半步。

      叶寒捡起一粒小石头,“咚”的一声,惊起一汪清水荡起层层涟漪,自己的倒影就这样被撕碎成水波不见,然后又仰天一望,望着云州城上经久不散的积云,阴沉灰蒙的天色,一点也不及人间繁华,怪不得世人都喜欢在倚绿偎红中沾染上一抹亮色。

      不由间,叶寒又想到了兰麝馆的湖边水榭里的那一袭藏青色长袍、以及清瘦小倌说的那一句话,“兰麝馆常客”。

      没曾想到,原本心里如高岭之花之人,竟然是一喜欢逛青楼男馆的纨绔之徒,果然直觉不能当饭吃,有些东西还是只能留在记忆里,才能保存住那份美好。

      刚用几天时间来遗忘的事情,又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勾起,叶寒连忙摇头晃脑,试图止住乱窜的思绪,把自己从纠结的心情中解救出来。

      青川已经在一旁观察叶寒有一会儿了,叶寒安静坐着时,他不便打扰,现在见她摇头晃脑,好似被什么纠缠,心情好像有些激动。

      怕她出什么事,青川连忙跑过去把她拉住,“姐姐,你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别想不开。”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寒奇怪地看着青川,就如同青川也奇怪地看着她一样,肩膀努力摆脱出青川说手掌,叶寒都不知道青川还没自己高的一小孩,怎么力气比自己还大。

      见叶寒说话有了往常的几分语气,青川才放下一半多心,继续关心问道:“姐姐,你最近几天一直都闷闷不乐,是不是谁惹你了?是花折梅,还是林弋,要不然就是兰麝馆?”

      不提还好,叶寒一听见“兰麝馆”三个字,就浑身鸡皮疙瘩,外加反胃,嫌弃得连忙偏过脸去,一点也不想听。

      一连说的几个人和地方都不见叶寒回应,再加上叶寒突然的一脸嫌弃,青川不明就里,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所以惹得叶寒最近心情不好,不愿意看见自己。

      如此一想,青川越想越难受,小脸也慢慢黯淡了下去。

      等叶寒心情恢复一些后,转过头来一看青川脸上已满是泪花,就这样睁着双泪眼一声不吭看着她,任眼泪一滴一滴滚落下眼眶无声无息,那模样真是可怜得让人心疼极了。

      “青川,你怎么哭了?”

      叶寒见不得青川掉泪珠子,或者说她对青川的眼泪没有任何抵抗力,立刻扯着帕子给青川擦泪,边擦边劝慰着,没想到泪水却越来越多,如洪水没过堤坝肆意留下,到最后不但没止住青川哭泣,手帕成了湿帕,反倒手也沾了一半水润。

      “姐姐,你,你别生我气我做错、错了事,你直接告诉我,我、我会改改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因为青川抽噎,断断续续说得好一会儿,叶寒听得甚是艰难,但也十分疑惑,“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而且我干嘛要生你气?”

      叶寒现在完全是一头雾水,古代的小孩不是挺简单的吗,怎么心思也这么让人难猜,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青川为什么哭起来,她真的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或者说错了什么话呀!!

      听到叶寒焦急的问话声,里面全是掩不住的浓浓的关心,青川心里顿时安心了很多,别扭了把半天才把原因说了出来。

      叶寒顿时恍然大悟,心想自己只不过是听到兰麝馆才会一脸嫌弃,却没曾想到会被青川给误会了,解释着让青川放宽心,“我并没有生你气,我这几天心情不好,也不是因为任何人和事,是我自己的原因。”

      虽然叶寒这样说,把事情全归咎在自己身上,但青川还是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但叶寒怎么也不说,心想着,我总不能告诉你,我对一从未谋面过的男人生了好感,而且这个男人居然跟自己有着相同的性取向,这要让她说出来,还不如让她直接跳井淹死算了,太没面子了!

      “好了,我没事了!”

      叶寒终于舍得从老井台上站起来,说也奇怪,本来心里那点隔应事在心里堵得慌,怎么也不散,倒是青川今天一哭就好像哭的是自己一般,把心里的郁闷全“哭”出来,心胸一下就变得开朗起来。

      环视了一圈自家小院,白墙黛瓦黄泥土地,清清冷冷的,一点儿也没有过年的热闹样,然后发动其余两人把家里里外外全打扫一番,再把之前买的对联年画之类全都贴好。

      忙活了一个下午,叶寒三人虽说有点累,但看着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红红火火,好不开心。

      “对了!”叶寒惊叫一声,好像想起什么,连忙跑进屋里,然后手提着两盏大红灯笼,提醒着,“大门处的灯笼还没挂。”

      院门外,青川和叶寒站在台阶下指挥,而挂灯笼这种粗活,自然就落在花折梅这个大老爷们身上。

      “左边点太过了,再右边点”
      “歪了,两个灯笼一点也不对称。”
      “你小心点,别把我的灯笼摔坏了!”
      “叫你不是右边一点吗,怎么还是歪的?”
      “……”
      “……”

      在叶寒和青川的一阵乱指挥下,花折梅终于从梯子上活着下来了,可这两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还继续鸡蛋里挑骨头,说着灯笼没挂好,让他再上去重新挂一遍。

      “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

      花折梅坚决不干,说什么也肯上去,那种悬在半空中、随时随的都有可能掉下来的不安全感,太吓人了,这次无论叶寒和青川说什么,也不再上去。

      正在叶寒和青川一起逼着花折梅上梯子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巨大的拍门声,手掌与木门撞击出的重重的沉闷声,在安静的西城小巷特别引人注意,一时让叶寒三人顿时忘了玩闹,一起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敲门声的发起者是一群人,有男有女,浑身充斥着市井气息,就站在叶寒家的隔壁邻居家门前,就是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的青衣麻布少女的家。

      也不知是不是家里没人,这群人敲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开门,一时耐心耗尽,一个个扯开嗓门喊着骂着,粗声横气。

      听了一会儿,叶寒大概也知道了他们是为何而来,原来是这户人家欠了钱一直不还,这些店铺掌柜聚集一起来要债。

      “姐姐,你要去干嘛?”

      青川一把拉住正准备走过去的叶寒,满是担忧,那一群人可不像是善茬儿,姐姐一个女孩过去肯定会吃亏的。

      叶寒对青川放心一笑,“没事的,我就过去看看。”

      青川再次打量了那一群骂声不止的人,还是不肯放手,“姐姐,别去,万一伤着你可怎么办?”

      说完,拉着叶寒的手更是一紧,力道大得,让叶寒都能感知到自己骨头叫嚣着疼意。

      “放心吧!我又不欠他们的钱,他们干嘛要伤我?”

      话虽如此,可青川还是不放心,但还是扭不过叶寒,只好紧跟在她身边,想着等会儿怎么也可以帮到她。

      “你们找谁?”

      叶寒清冷一声喊道,同时凌厉的目光也在这一群人中转悠,然后逐渐锁定一中年男子,身材不高,微胖,但在一群人中气势尤为明显,叶寒估计,这人应该就是这一群人的领头人。

      果不其然,见叶寒走近,那一中年男子最先回话,出言极其不逊,“你这小丫头片子快走,别在这多管闲事,小心我等会儿连你一块收拾。”说完还举起胖胖的拳头吓唬叶寒。

      青川最见不得有人欺负叶寒,见这中年男子竟要打姐姐,顿时一双如夜深邃的墨眼阴沉得可怕,浑身杀气十足骇人得很,让这些讨债的人不由心生一惧,有的甚至吓得后退几步,心里更忍不住纳着闷,这小郎不大,怎么这么怵人心发慌。

      只可惜叶寒站在前面,对站在身后青川的异样,自是不知,见这些人突生惧意,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于是大声放言道:

      “我想你们其中也有人认出了我!那天毒红姜事件发生后,一群官差非要硬闯我家搜屋,都被我挡了回去,你一小小商户还想收拾我,你觉得你比云州府的差役还横吗?”

      经叶寒这么一提醒,当场的人这才纷纷想起,欠他们债这家人的隔壁好像就是卖红姜的那家人。

      俗话常说,民不跟官斗,现在谁不知道这家人多多少少跟官府有点牵扯,他们一平头小民是怎么也得罪不起的。

      中年男子听话也略有忌惮,握紧的拳头一时间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好不尴尬,倒是有一圆滑妇人出来打圆场,张嘴便是热络,“哟,真是一俊俏的小丫头,这是你弟弟吧,果然生得也是精致,真不愧是姐弟俩!”

      这一圆滑女子一出来就是一顿乱夸,让叶寒不由一阵恶寒,这女的真不愧是市井出身,一张巧嘴真是连死人都可说活了,只听此人一脸谄媚笑脸迎合,然后才慢慢说到正题,

      “我们都是规规矩矩的小商人,做着自家的小生意糊口养家,哪敢到处生事呀!今天有这一出也是被逼无奈,这家人,也就是你家邻居,都欠了我们好几个月的钱了,一直不还;

      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也缺钱,所以这才死皮赖脸来催帐,只求她们能还我们一点钱,让我们也能过个像模像样的好年。”

      真是巧舌如簧呀,这要是搁在现代绝对是一等一的金牌律师,明明是凶神恶煞地来要钱,说到最后竟然成了无辜的受害者,而且说得有理有据,情真意切,根本找不出一点话来反驳。

      青川扯着叶寒衣袖,眼神示意着离开,不要多管闲事,只不过叶寒心有思量,想了一下才回道:“你们敲了这么久门,也不见有人开门,估计这家人也回乡过年了。要不你们年后再来,别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到你们过年的心情。”

      “那可不行!”中年男子不愿意白来一场,直接驳了叶寒的话,指着这家人紧闭的门说道,“这家人门是从里面关上的,而且外面也没上锁,明明就在家,就是躲着不肯出来还钱。”

      中年男子耍横,叶寒也顿时提高音量,模样比他更横,说出的话也是毫不客气,“她们躲着还不是因为没钱,如果有钱的话,不早就还了,哪还等着你们像一群瘟神一样,跑到家门口闹!”

      “放屁!”

      也不知叶寒话里哪一句,戳中了中年男子的心窝子,直接飙出一句脏话来,愤怒不止,“谁说他家没钱!我可是去查过的,她家欠药堂的钱可是一枚铜子都没少,全都还齐了。今天不管说什么,我非要到钱不可!!”

      说完,中年男子就抱起路边一大石块向门砸去,破旧不堪的木门发出艰难的“吱呀”声,如此一举动,刚才才稍微安抚下的其他人都立刻活泛起来,纷纷加入砸门的阵营。

      叶寒在青川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就见青川风一般向回跑,就在一群人忘我的砸门中,只听叶寒一声大吼,“她家欠的钱,我还!!”

      如此一句话,掷地有声,刚才还疯狂砸门的一群人瞬间安静下来,纷纷看向叶寒,不可置信。

      “你说的可当真?”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一圆滑女子,不由自主地走近,来到叶寒眼前,双眼燃着与生俱有的市侩。

      叶寒冷冷环视了一圈这群人,说话铿锵有力,“当真!!”

      话音一落,这群人就像闻到肉味的绿头苍蝇,立即朝她扑来,叶寒立刻大喊一声,“一个一个来,谁要是架秧子起哄,不懂规矩,我立刻转身回家,你们一枚铜钱也别想得到!”

      叶寒这话如一盆凉水泼下,这群头脑发胀的人立即清醒变得懂事起来,一个一个规规矩矩排成一队,等着叶寒“还债”。

      这时,刚才回家的青川也回来了,提着钱袋,还把花折梅也叫来了,而且手上还拿着根粗壮的木棍,面无表情地站在叶寒身边,替她壮胆。

      青川管钱,叶寒收欠条,花折梅维护秩序,“还债大会”正式开始。

      第一个自然是靠叶寒最近的圆滑女子,一脸谄媚不减,叶寒真怕她这么一直笑会得了面瘫。

      接过欠条,叶寒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问道:“你是开柴火铺的?”

      “对呀,我京娘开的柴火铺虽然不大,但是卖的可都是好柴,不论是木柴还是木炭,都是……”

      “停停停,打住,我对你卖的柴没什么兴趣。”

      幸好及时制止她的滔滔话语,要不然照这个速度,叶寒想着估计到了半夜也完不了,然后再看了眼欠款金额,十分质疑,“你这柴可真是好柴呀,不过才五个月就欠下了五钱银子,你真当我是冤大头吗?”

      说完,叶寒的脸立刻刷的一下冷下来,双手抱胸不语,吓得柴火铺的京娘连忙赔笑解释道:“真不是我家柴贵,而是她家每次要的都是上等的银丝炭,这炭烧后无烟,还带着淡淡果木的香气,这云州城内的大户人家一入冬无一不用银丝炭取暖。”

      这话听着不假,可五钱银子毕竟也不是什么小数,叶寒又是一问,“既然银丝炭这么贵,你怎么会卖给她,而且还让她欠了五个月之久?”

      京娘听后立刻双手交叠一拍,如同说书先生般讲述着精彩章节,“姑娘,您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这家人每次赊账后,每月都会还上一些,所以我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大发善心把炭赊给她。而且不仅是我一家,他们基本都是这样。”

      听着京娘说明这家人赊账方式,后面排队着的人纷纷附和,叶寒看着欠条上落名处的三个好看的簪花小楷,然后向青川示意,把钱给了京娘。

      京娘接过连忙道谢,原本看着还年轻的一张脸硬是笑出了几条笑纹来,还不断给叶寒鞠躬道谢,过了好一会儿才肯离去。

      见有人拿到钱了,后面的人也就活泛起来,但又记得叶寒说的一番“威胁”的话,只好紧闭着嘴,一个个瞪大眼睛如斗鸡眼般,盯着前面缓缓移动的队伍,恨不得下一个就到自己。

      到最后,叶寒手中有了一叠厚厚的欠条单子,她看过,基本上都是些吃穿用的东西,看着一张张数额不大,可聚到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最后一个是那个蛮横的中年男子,双眼飘忽透着心虚,不敢看着叶寒,整个人十分拘谨,一直不停搓着手,完全与最初之人判若两人。

      见天色也不早了,叶寒也不想难为人家,看了一眼欠条,然后略感惊讶,“她家三年前就在你家米店赊账了?”

      中年男子也不知是尴尬还是什么,面对叶寒的问话,只是努力地点头回答。

      叶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眼前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然后放下欠条,对青川说道:“多给他五百铜钱。”

      青川手顿了一下,有点不解但还是认真多数出五百铜钱来,合着欠条上的钱一并给了中年男子,“你点点,十三两六钱三百文,再加上五百文铜钱,一共是十三两六钱八百文。”

      那一双微胖的手发抖着捧着一堆银钱,中年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寒,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蛮横,有的只是泪眼模糊、沧桑和感激,嘴里还一个劲儿念叨着,“多了,多了,多了……”

      青川看了眼叶寒鼓励的眼神,对着开始老泪众横的中年男子说道:“刚才有只赊了一个月的钱的人,都迫不及待地跑来催账,而你赊了她家三年的米钱,两年来都没来催账,今年却一反常态地来要账,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不得已才来要钱。”

      被人戳中心事,中年男子扯着衣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无奈一气长叹,说着缘由,也是诉苦。

      “并不是我铁石心肠,这对母女刚来云州城时我就认识了,都是命苦之人,我平常能帮就帮了。只是今冬我家米仓受了潮,大部分米都发霉了,新米更是没有,入不敷出,若不来要债,我家这个年都过不下去,恐怕还得把祖传的店都得抵出去……”

      说起伤心事,中年男子又是一把幸酸泪,叶寒也不知如何安慰,也无奈长叹一声,不由想起他刚才所说的一句话,“都是命苦之人,能帮就帮吧”。

      中年男子弯着身子诚心谢过叶寒,这才一泪一步慢慢踱出了西城小巷,这时远处的天又开始进入了夜的怀抱,然后拉着夜的帷幕一点点向近处飘来。

      晚风起,带着冬意的冷和凉,就这样穿梭在云州城的大街小巷里,收集着白墙黛瓦下的泪与悲,然后逢人说着这世间的幸酸与不易,让人懂得感恩和珍惜。

      “走吧,回家!”

      叶寒一手牵着青川一手拉着花折梅,一同回了叶家小院,她珍惜现在的温暖和安稳,因为就这份简单又朴素的温暖和安稳,在这世上不知还有多少人奋力追求,却求之不得。

      回了家,想到刚才叶寒居然一别吝啬,替毫无交情的邻居还债,花折梅怎没也有些想不通,“叶寒,你刚才为什么要帮隔壁这家人还债?这可不像你!”

      叶寒没好气回道:“你这读书人真奇怪!我不帮人,你说我冷血,我帮人,你又怀疑我别有用心,我倒想问你,你这么问又是何居心?”

      其实花折梅也没有其它的意思,只不过想着今天“还债”的钱,估计接近五十两银子,那可是相当于第一次卖红姜的钱,叶寒也真舍得,但说真的换作是他,他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么大方,叶寒这一点着实让他堂堂一男儿自愧不如。

      见花折梅不说话,叶寒侧身问向青川,“青川,你觉得我的居心是如何?”

      青川抱着干瘪的钱袋,一双墨眼深遂如夜却又是如此的干净清澈,仿佛集聚了世间一切的美好与善良,“她们帮助过我们,我们帮她们还下债,也是应当的。”

      叶寒会心一笑,欣慰着青川的聪慧和懂事,可一旁的花折梅却一头雾水,张望着一双迷茫的桃花眼,问着,“隔壁什么时候帮过我们的,我怎么不知道?”

      夜色落下寒意渐生,叶寒和青川懒得跟花折梅解释,相视一笑便径直进了主屋,让花折梅一个人在院中继续迷茫。

      而这厢,刚才被要债人砸得吱呀作响的木门,悄悄露出了一条细缝,缝隙后藏着一只不住向外打望的眼睛,见门外众人散去恢复宁静,这才重新将木门合上,紧闭一如从前。

      青布麻衣少女回了屋,径直走向躺在床上的老妇人,仿佛心有灵犀般,青布麻衣少女一走近坐下,老妇人就醒了,老眼干涸成灾,担忧问道:“他们都走了?”

      可能是年岁太大,老妇人说话都是轻飘飘的,无力犹如游离不定的风筝线,让人根本抓不住。

      青布麻衣少女轻手理好老妇人垂落至眼角的灰白发丝,故做轻松安慰着老妇人,“都走了,他们不会再来了,你别担心。”

      家里的境况老妇人是清楚的,听见青布麻衣少女越是这样报喜不报忧,她这心里更是担心不下,怨着自己,“江家世代以书香传世,知礼律己,从不做越法违礼之事,可如今却欠债不还、玷污门楣。都怪我,我若没有这病,你也不……”

      “奶娘,别说了,你这病可不能伤心。”

      青衣麻布少女也是一脸强撑着的倔强,有多么勉强就有多么无奈,有多么无奈就有多么矛盾。

      方才那一群要债人在外砸门时,她就站在门后,可却没有勇气打开门去面对,只能静静站在那扇门后,听着门外那一声声难听至极的叫骂声,任之如一记记沉重的铁锤,狠狠敲砸着她的礼义廉耻,让它面目全非无脸以对。

      犹记得当时院门被砸得哐当作响、摇摇欲倒时,她心里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那扇脆弱的门被砸开后,面对讨债众人的打骂辱讽,她绝不还手,因为这是她应得的。

      是她欠债不还,是她没能力还,是她活该,可又有谁知道,她比外面要债人更加鄙视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唾弃着自己的逃避,更恨着自己如此辱没家风。

      可没过多久,外面的砸门声却突然停了,她听见隔壁少女那一声大喊,如此铿锵有力,把自家债务全揽在她一人身上,然后,要债人一个一个都走了,她不会再因为狂怒的砸门声而胆战心惊,不会再如过街老鼠躲避要债人,不会再为还不上债而担惊受怕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素不相识的隔壁邻人,想到这儿,青衣麻布少女心里不由泛起一潮复杂,还有矛盾。

      隔壁又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说笑笑声,越过院墙的橘黄灯火如同照亮了云州城内的整个隆冬寒夜,明亮又温暖极了,然后诱人的食物香味也随着晚风翻过院墙,送入了自己的鼻子里,勾起饥肠辘辘的胃一阵阵强烈的叫嚣和抗议,可厨房米缸锅里,早已空空如也。

      青衣麻布少女不由一阵苦笑,只能强忍着饥饿回到屋中,拿起未完成的绣框继续绣着,绣出点银钱还给隔壁,绣出点清汤寡水充饥,绣吧绣吧,任屋外狂风呼啸不管,任屋内家徒四壁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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