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纵横沙场数十载,英雄末路黄沙埋(上)


      胡天十月,并州秋还未尽,夏国俨然已是深冬。

      这一路,北风猖狂刮得天地黯然失色,好似非刮得石裂山崩、鬼神皆惧泣才肯罢休,那被北风卷得漫天迷人眼的雪粒,便是这冬日酷寒手中、一把把削人筋骨的锋利小刀,落在人手上、打到人脸上,都是如刀钩子刮过的疼。

      可聚集在道路两旁拥挤的百姓、宁愿搓着手跺着脚,也不愿离开这冰天雪地、回到家中温暖中,看着一行长得不见头尾的北齐军队穿城而过、直朝夏国皇宫而去,纷纷扬扬的议论就像这满天飘落的雪花飞落不止:

      有人抹泪唉叹着国不在家何安,有人悲戚天地不仁、让他夏国子民皆成亡国奴,但绝大多数身着破衫补丁老百姓却是期待、还有高兴的,这北齐军队一向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如今夏国成了北齐国土,有了北齐庇佑,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是不是以后就能过安生日子了。

      黑甲笑飞雪,尖枪破北风,跋涉千里行,直破夏国都。

      前方风雪弥漫中的夏国皇宫,森严高禁的紫色宫墙早已褪色斑驳,难寻往日威严。

      鎏金铜钉的朱红宫门上,也早已被漫长的岁月和无情的战火、布满坑洼洞坑,繁华不再满襟沧桑,在风雪吹打中颤颤巍巍缓缓打开,那被拉得老长的“吱呀”开门声,就如同一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扯着自己嘶哑的喉咙,费力地与这世间道着最后的离别。

      墙外落雪,墙内雪落,天地苍茫白色之间就是一巨大无边的灵堂,飘雪为幡,风声为嚎,而这紫灰斑驳的夏国皇宫,就是这天地灵堂中的那一具棺材,棺材里盛放的就是夏国死去的尸体。

      它的子子孙孙聚集在灵堂之中,为它哭灵哀嚎,哀痛不已,想不通它都已经活了这么久,怎么一下就去了。

      天地悲凉间,这座衰败死去的都城已悄然易了主,黑底金色龙身的北齐军旗、遍布在夏国国都的每一处,既今日起,夏国不再,世间只有夏州!

      青川于夏国皇宫前未曾下马,而是直接骑马而进,夏宫众人莫敢阻拦,纷纷退至道路两边、跪拜迎接。

      马嘶长鸣,青川倏然停驻于玉阶几丈之前,玉阶之上十丈之高,一藏青色的孤冷身影早已等候良久。

      青川冷眸一扬,虽身处低处,但抬头仰望间却霸气浑然,其滔天气势,直压得站在高高玉阶之上之人、一步步缓缓走了下来。

      “臣,宁致远,叩见北齐端王爷!”

      闷实一声头撞地,宁致远携定安公主,恭敬跪拜于青川面前。

      眼前怒马少年虽才年方弱冠,却雄才大略世间少有,收复并州灭后褚,平西境退北胡,这其中任何一件丰功伟绩于自己,即便是倾尽毕生心力也难完成,而他,短短几年便做到了。

      当世有如此英豪,他同为男人何能不生敬佩欣赏之情,将夏国托付于他,自己自是放心,即便是让他从此俯首称臣,自己也是心甘情愿。

      只可惜家国大事可平,两人情仇难越,他与赫连渤此生注定难以为友,彼此敬而远之。

      青川迎风骑于马上,睥睨一眼跪拜在地上之人,冷淡一声吐了一字,“念。”

      一侧,传令官立刻骑马上前,展卷大声念道:

      “夏自建国便为吾北齐之友邦,数代和睦交好通婚,今更有定安公主入夏,与结秦晋之好,齐夏虽国之有界却早已如沐一家,不分彼此。今,天有成全之美,主有开明之智,顺其民心愿举国入我北齐,合为一家,同饮一瓢水。朕之大喜,特封夏国国主宁致远为北齐宁夏王,永居褚州,仍享国主待遇,子孙世代袭爵,钦此。”

      风雪没眼,华发更胜雪白,家国重担不再,返璞归真却难回最初时,“臣,宁夏王叩谢陛下隆恩。”

      又是重重一记叩拜,闷实有力,却敌不过呼啸不止的漫天风雪,瞬间就被淹没。

      十丈玉阶之下,俯身跪拜于地的藏青色身影、在白雪茫茫中显得格外显眼,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座凸起的孤凉坟丘。

      夏宫众人见之这一幕,无不惊惧一震,虽然众人早已知夏国归顺北齐的消息,可当国主恭敬跪拜于北齐将领马前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这夏国从今日起,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夏宫玉阶四周,频频响起宫人下跪磕头之声,亦有痛哭哀嚎不止,伴着风啸雪落、共同吊唁着夏国的离世。

      宁致远头埋于地,虽看不见此番凄凉之景,眼见之雪,触落眼中,亦若针尖扎眼,痛彻心扉。

      从今日起,夏国不在,他亦不再是夏国国主,可他也再做不回曾经的那个宁致远。

      当时少年云州梦,七年一别沧桑人,从今以后他只能远离故土,在褚州老老实实做他的宁夏王,谨慎过活,小心做人,既为夏国,也为心里那个她。

      看着跪拜在地、向他俯首称臣的宁致远,青川睥睨观之,思绪不由自主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叶寒,顿时心忿难安。

      她现在该高兴了吧!自己终如她所愿出兵救了夏国,也救了她一直念念不忘的旧情人,她能不高兴吗?

      “公主请起。”魏达直接越过宁致远,上前向定安公主弯腰行礼一拜,尊敬说道:

      “公主远嫁夏国,孤苦一人在异国他乡多年,着实幸苦,陛下体恤,已为公主在褚州修建了好了公主府,供公主您,与宁夏王好生居住,侍花弄草享尽清福。”

      定安公主微屈一谢,努力扯出一笑回道:

      “陛下重情重义,妾身早嫁多年,陛下还念着我这个妹妹,定安委实感动,在此谢过,还望将军回禀陛下,宁夏王与妾身定遵陛下旨意,定不负陛下之恩德。”

      天家无情,血缘淡若水,她那病弱孱孱却阴狠毒辣的皇兄,何时有情有义过!

      父皇留下的皇子不是被他贬谪流放、就是暴毙身亡,她们这些公主因对他不惧威胁才侥幸留了一命,但也逃不过沦为联姻工具的下场,远嫁他国,倒是她这多年未见的五弟……

      定安公主抬头望着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青川,两人虽姐弟情淡若陌生人,但既然他已出兵到了夏国,那就表示他已答应退北胡救夏国,

      那端王妃曾对他们许下的承诺自不用担心,至少不会像她那冷血无情的皇兄一般,对再无利用价值的东西扔之弃之或赶尽杀绝,

      而且国主与她都明白,能主宰他们生死的不是那位远在京城、病入膏肓的北齐皇帝,而是眼前着已将整个西境、尽握手中的赫连将军。

      定安公主向一旁宫女微微点头示意一下,然后就见宫女双手呈上一紫檀木雕花锦盒,定安公主上前几步,向青川轻声说道:

      “妾身听说端王妃常年气虚血弱,需靠血莲进补调理身子。妾身在此特献上近年新得的三枚血莲,望端王妃早日安康。”

      低头看着那装有血莲的紫檀木盒子,青川不禁想起那日离城之时,躲在城楼偏僻一角的纤弱身影。

      那日的秋风没有这夏国的北风猖狂,无雪亦无尘,可深秋晨风清凉、依旧冻得她瑟瑟发抖,却还是小心翼翼躲在偏僻一隅、偷偷地望着自己,期盼的目光一直未移开——

      那般渴切,却又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垂头犹豫间,那纤弱瘦小的身影、好不惹人怜惜,让人忍不在想上前将之拥在怀里,好生呵护疼惜。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怒不可遏!

      凭什么她以为装几下可怜,自己就会心软,就会原谅她,她瞒着自己来夏国见宁致远时,怎么没想过自己的感受,她难道就不怕自己也会受伤、也会疼。

      她可知道,她亲手在自己心口上、插进了一把匕首,自己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刀身全部插入、只留着一光秃秃的刀柄,虽要不了命,却能让他痛不欲生。

      狂风一刮飞雪一转,青川又不由自主回想到站在城楼下、偷望他的纤弱身影——

      她好似又瘦了,细细薄薄的如一纸片人一般,随随便便撞她一下,好似就能将她撞倒,她怎么瘦成了这样,端王府的奴才是怎么伺候她的。

      “来人,好生收好。”终究是舍不得,青川仰天一吐心中无奈,也颇恨自己心软无用。

      蓦然间,无论是端着紫檀木锦盒、体力不支而双手颤抖的宫女,还是低头静待回音的定安公主,或是周遭跪了满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宫人,都瞬间松了一口气。

      北齐诏书,不过是北齐朝廷明面上同意了夏国入齐,但实际上,对夏国的保护与庇佑无所有用,只有这位手握兵权、独掌西境的北齐战神,才是他们的靠山,既然他收下了此礼,算是默认了将夏国纳入他的保护范围之内。

      定安公主心中大定,她终于没负国主的嘱托。

      夏国众人如释重负,青川骑于高骏乌马之上一睹全态,尤其是离他较近的宁致远的反应,观察得最为清楚。

      举国归顺俯首称臣时,虽跌落皇位但依旧不卑不亢,气度浩然坦荡,但当定安公主送上血莲时,他脸上完美的镇定开始碎裂,尤其是当自己收下血莲时,他倏然落下一口轻叹,面落心安,又忍不住升起几分黯然神伤,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谁。

      青川怎会不懂这位情敌的九曲弯转心思,因他与姐姐那段旧情怕无端激怒自己、迁怒夏国,所以才会让送礼之事交由定安公主代劳,但为何偏偏要送血莲为入齐归顺之礼,无外乎两点:

      一确实为了治好姐姐的体弱多病;二,他必定是知晓了姐姐来夏国、是瞒着自己而来,所以他才会小心翼翼,用血莲借机来试探自己、是否还在生姐姐的气——

      自己若收了,那他们自是夫妻无恙,所以方才他那一声轻叹心安是为姐姐而叹,但自己若是没收……

      哼,青川心中不禁一声冷嘲轻笑,这宁致远还是这么纠结矛盾,即想保夏国、心里又始终放不下姐姐,活该到头来鱼与熊掌都落空!

      他以为他是爱国,可在自己收服夏国之际、却又以私心试探,他难道就不怕自己当场便拒了这归顺之礼,直接灭了他夏国吗?若他真是为夏国好,就不该以整个夏国安危为赌注、做如此愚蠢行径;

      他以为他情深似海,可一遇家国天下,他最先舍弃的便是私情,当年在云州是如此,而后在并州
      ,自己以此生不入侵夏国为条件换取血莲时,他亦是如此。

      他若真对姐姐有几分情深,他当场便应拒绝,而不是再一次舍了姐姐、保全他的国家。如今夏国没了,才做着情深难断给谁看,也不嫌做作恶心!

      风雪越紧摧人心慌,天在上,压得大地已无处可低,定安公主轻步上前,迎上青川原本盯着宁致远的傲然轻视目光,从容说着:

      “夏国此次举国归顺,得北齐主国之庇佑,实乃大幸大喜,仅仅三枚血莲怎能表吾国之感激,特将采莲人一并送上。此采莲人非寻常采莲之人,乃是世代采摘血莲之能手,自夏国建国便派人专门滕养,今一并献于王爷,则可得血莲之无穷。”

      风雪飘摇夏宫已坠,青川睥睨望着如今被他踩在脚下的夏国,傲然渺视之,微微俯首降恩泽,“三姐有心了。”

      青川然后转头对一旁亲信吩咐道:“派人将那群采莲人仔细清查,底细干净方可带上一并上路。”

      血莲是能治姐姐的良药,而姐姐则是治自己的灵丹,他怎会拒绝。

      青川有心感激自己这位陌生、却识时务的皇姐,毕竟亲人一场,今日收服夏国他便做个顺水人情,

      “夏国今日过后三姐便要随宁夏王远居褚州,异乡人生地陌,多有不便之时。此乃本王青龙玉佩,在褚州若遇上什么麻烦,可找褚州太守冯史求助。”

      褚夏世仇,皇兄把他们送往褚州定居,可见其阴损狠毒之心,她本还担心此去褚州一家安危之忧,如今有了此令,有了北齐战神赫连渤的庇佑,她可放心携家人前去褚州。

      “多谢五弟。”定安公主含泪接过,感激道。

      对此青川无感,皇宫幼年早已把他血液中的亲情、洗得干干净净,他帮定安公主也不过是出于她这礼、送得正对他心意,能治姐姐的病罢了,她的感激涕零于他产生不了任何动容,更无任何亲情可言。

      北胡退去,夏国已安,青川任命张定为夏州太守,在夏地建州立府行安民生息之策。张定虽为一介书生,无冯史酷吏之铁腕,但才能胆气亦不输冯史,迎恶不惧迎难而上,将他放在局势复杂势力交错的夏州,他定能还夏州一个清平安乐。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006676/229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