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死后我立刻反了

作者:苍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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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0 章


      154、
      烈日高悬在京城上空,金龙旗帜飘扬,死寂许久的京城终于等待了一个好消息。
      当然,这对我来说是最糟糕的消息——季大元帅,季清霜,活着回到京城了。
      在我下令让王勔斩草除根之后。
      季清霜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见我,带着另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若不是他在临死前要见你一面,我不会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谁似的。
      季清霜坐在木质轮椅上,闭眼不愿意看我。她身上带着戈壁草原的风尘与战场的冷铁和鲜血,脱去了银甲之后,她的身体绝对称不上壮硕,甚至还带女子特有的娇弱之感。她就那样坐在粗糙的轮椅上,下肢罩着羊毛毯,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手指不自然的扭曲着。
      季清霜比我大两岁,但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这本应是女子最为养尊处优的年岁。可她鬓角已经有了白发,脸上也有了细细的皱纹,跟京城中精心养护的贵妇人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不愿意跟我说话时情有可原的,我也没有自讨没趣,绕到她的身后去看看到底是谁要见我。
      这是一个令我没有想到的人,自从他放弃安度余生的机会,决定继续留在最前线以后,我与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我还记得我与他初见面的时候,那时我就是一个只能指挥十几人的小官,他还是一个肉球,有着一张讨喜的圆脸,眼睛很小,笑起来牙不见眼,活像一个弥勒佛。
      他看起来很笨笨的,干啥啥不行,除了跑得快和吃饭多以外就没有别的优点了。我的手下都不喜欢他,没人愿意带他。他是我亲自带的,我手把手地教他用剑,教他如何更快地晋升。我教了他很久,可他真的太笨了,就是一个付不起的阿斗,最初追随我的那些手下,哪个没有混个有品级的军阶,唯有他,拼死拼活了十几年还是一个千人长。
      笨蛋千人长,懦夫千人长,跑调千人长。
      军中人这样嘲笑他,他也不在意,笑笑也就过去了,这种充斥着玩笑与侮辱性语言占据有关于他的大部分记忆。我对他唯一的好印象
      是在黄荃之战后的庆功宴上,这个笨蛋小子竟然看出我在坑他,于是倒打一耙把我也给脱下水了。
      那时的他仍是一个灵活的胖子,被季清霜的兵追着打,还能完好无损地逃出生天。
      而今,他还是他,还是笨蛋千人长,还是那个灵活的胖子。
      可他再也跑不动了,他就要死了。
      他在护送着季清霜逃离王勔追杀时被划伤了肚子,伤口不重,没有划破肠子,但由于没时间治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着自己的伤口化脓感染,露出体外的肠子逐渐发黑发臭。
      他痛苦地活着,只是为了一步步走向死亡。
      若不是为了见我最后一面,他早就承受不住痛苦,自杀了。就只为了见我最后一面,他咬紧牙关,坚持地走到了京城,只是为了告诉我:
      “将军啊,王勔那个狗崽子要杀夫人,我把夫人给救回来了。”
      军中但凡是有点眼力价的人都能看出我和九王爷才是一对,他这个傻子竟然真的把我们这对假夫妻当成真爱。我没告诉他真相,只是当着他的面握住了季清霜的手,她没有拒绝,同样反握住了我的手。
      千人长浑浊的眼神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嘿嘿地笑着,显得很自豪。
      “将军啊,你可不能因为夫人不能走路就嫌弃她啊,”千人长忘记了自己已经流脓发臭的伤口,灿烂地笑着,一如旧时,“夫人啊,她还是很好看的,是戈壁上最美的玫瑰!”
      千人长艰难的起身,对季清霜竖起了大拇指:
      “将军,你眼光真好,夫人她呀,是个大英雄!”
      “嗯,夫人是个大英雄。”我认同这个笨蛋的话语,第一次。
      我能感受到,季清霜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这颤抖绝不是出于懦弱与悲痛,而是出自铁一般的坚强。
      我没有告诉这个笨蛋千人长,要杀季清霜的人正是我。季清霜也没有说,她明知王勔只听命于我。
      在我们彻底撕破脸脸面之后,仍旧维持着见鬼的默契。
      我们都希望这个笨蛋千人长在荣耀之中死去。
      哪怕只是虚假的谎言。
      千人长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一部分是季清霜的英勇事迹,更多的则是我与他在战场上共同经历的岁月,很多我毫不在意的小事,落在他的眼中,就成了他必须拼死才能偿还的恩情。
      从未愈合的伤口崩裂,流出腥臭的血迹,千人长絮絮叨叨的话语停了下来,痛得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我也顾不得心中复杂的情绪了,急忙说:
      “别说了,我让大夫——”
      “不必了。”
      季清霜这样说道,缓缓睁眼,经历过酷刑与背叛之后,她眼中的柔情尽数消失,只剩下刀锋一般的冷硬。
      拔剑出鞘,以左手执剑,即使只剩下左手,她的剑仍旧很快,快到,让千人长没有感到任何的痛苦。
      头颅滚落,刀尖滴下鲜血,季清霜的剑没有收回,她的剑横在我的身前。
      季清霜看着剑尖鲜血,对我说。
      “李念恩,从今往后,我跟你没完了。”
      155、
      季清霜活着回到京城,这么多眼睛盯着,我不便动手了。
      更糟糕的是,主子派魏公公给我传话,让我不要再动季清霜了。
      杀是他要杀的,黑锅由我来背,等到季清霜没有威胁了,一心一意跟我对着干时,他又不杀了。若不是我知道千人长对我的忠心,我真的怀疑主子故意留下季清霜的性命,好让这个疯婆娘跟我不死不休。
      不过目前,季清霜并没有心情来找我麻烦,她拖着残破之躯,以女子之身在京中横纵连横,只为了能够救出老丞相。
      可她注定失败,大禹国的各个势力,苦老丞相久矣。
      这十年来,季老丞相得罪的人太多了,杀的人也太多了。立朝初期对世家和地主阶级的清扫,今年对功勋贵族的大范围血洗,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读书人,手上沾满鲜血,有着数以万计的亡魂围绕着他。
      季老丞相倒台以后,除了季老丞相的党羽,上到满朝文武,下到乡绅地主,无不长舒一口气。这凌驾在禹国上空近十载的恐怖政治,终于结束了。
      趁此机会,那些曾被季老丞相彻底击溃,被按在泥土里碾成碎片的利益集团,开始疯狂的反扑。这十年里,在一场场恐怖的政治屠杀之中,在一场场自上而下的血洗中,曾经高高在上的他们什么改变不了,只能无望着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抓走,送进监狱,送上邢架,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整整十年,经历了这段岁月之后,他们不在乎什么理想也不在乎什么未来,他们只是单纯的复仇者,他们就是要毁了老丞相,让他永生永世都无法翻身,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死去。
      鲜血造就的冤孽,必将以鲜血偿还。
      可惜,在我与老丞相见了最后一面后,我知道,他们的愿望无法达成了。
      季老丞相从未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过愧疚之心,也从未将他们的怨恨放在心上。在季老丞相看来,鲜血、死亡、恐惧不过都是手段罢了,为了迎接新的时代,旧的利益集团是必须奉上的祭品。
      他知道地主也有好的地主的,功勋贵族中有很多只想安稳度日。可老丞相不在乎,为了他理想中那个不可及的天国,屠杀成了必须的行为,恐惧成了威慑的手段,他早已将人类的同情和普世的价值观丢尽了阴沟。
      就为了那注定无法触及的彼岸。
      与老丞相见面之前,我又见到了季清贺,他最近常驻在天牢,已经很久没有回官署了。
      他依旧对着无辜的犯人行刑,他将沾着特制药水的长针刺入犯人穴位,被铁链捆住的犯人随之眼皮上翻,身体抽搐,冷汗不停。我知道这种刑罚,看似不留痕迹实则阴毒至极,经受此刑的人将承受剧烈的痛楚,比之分娩之痛犹有过之,在此等痛楚之下,道德与伦理在□□的巨大折磨面前不堪一击,该招的和不该招的受刑者都会承认。
      做到季清贺这种位置,逼供这种小事已经不需要他动手了,但季老丞相入狱以后,他整日呆在牢狱,亲自拷问与季老丞相一案有关的人物。
      从小时候起我就知道,季清贺是一个神经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病情不但毫无改进,反而愈加严重。现在所有季家人都在为了老丞相的事情奔波,唯独他这位季家四公子,无动于衷也就罢了,还推波助澜。
      他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幅不可理喻的模样的是他那个死因离奇的疯母亲,还是他的天性作祟?
      这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在乎,转身踏入了老丞相的牢房。
      过往的日子里,我与老丞相谈论得最多的就是政事,季老丞相有着无限的精力和热情,他一个七旬老翁天天拿着鞭子抽着我们这群二三十岁懒鬼处理事务,催着我们出结果,写奏章。
      在我们共事的十几年里,不是各种会审会议,就是堆积如山的公文,再不就是老丞相的灵魂三问:活儿干到那了?干完了吗?没干完你怎么不去干活?!
      在老丞相没有对京城官员大开杀戒之前,我们大抵都是喜欢这个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的小老头的,有时还会当着他的面开他的玩笑,老丞相对此也并不放在心上,由着我们开心就好。
      那时,我已经知道我这柄刀终有一天会刺向他。
      季老丞相自己也知道。
      妄图驾驭皇权者,终将被皇权反噬。
      在这场最后的见面中,我们不谈国事政事天下事,只聚焦于平时毫不在乎的生活琐事。我们聊了很多,从早死的季家大爷到扶不起的季家二爷,从傻得可爱的季三青到无法无天的季清霜,老丞相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家一样,絮絮叨叨着家庭的琐事,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发愁。
      生命的最后,一代权相放弃了对家国大事的执著,回归到了自己的家庭,在幻梦和回忆之中。
      我微笑着听着,时不时地应和着,如果对周围的环境视而不见,这就是爷爷与孙女婿在唠家常。此种氛围太过温馨,以至于我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您有什么想要我帮忙带的话吗?”
      我不应该做这种多余的事情,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负责审理小世子一案的人是我,将凶手之名冠在老丞相的头上的人也是我,季家人知我就是幕后黑手之一,恨不能生啖我的骨血。
      闻言,季老丞相笑呵呵地,忽视他焦烂的面容,与一个慈祥的老者无异,他坦然地对我说:
      “我自觉这一生问心无愧,最后这段路,没什么可说的了。”
      此等心胸,此等境界,此等坦然赴死的觉悟,我自觉做不到,只能对着目不能见的老丞相行礼: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祝您——一路走好。”
      “谢谢。”
      皴裂的嘴唇吐出感谢之语,老丞相对我微笑着颔首。
      在我踏出牢门之前,风轻云淡的老丞相开口叫住了我,这一次,他终于愿意提起季家的叛徒,那个协助他们的敌人将自己的家人推到深渊里的恶魔——
      “季清贺,他……” 老丞相的叹息,叹息悠长,满含无奈,“罢了,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最终,怨恨也好,原谅也好,季老丞相什么都没有说出。
      他对季清贺,到底还是无话可说。
      就同季清贺幼时,一模一样。
      往事如烟,岁月如梭,一切面目全非,一切并无不同。
      踏出季老丞相的牢房,季清贺就站在门口不远处,他已经处理完了上个犯人,现在端着盘满是刑具的铁盘,站在另一牢房门口。他没有立即进去,他在等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我。
      “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季清贺很平静,从表情到眼神,从双手到指尖,他如此平静,以至于这平静就像是一张虚假的面具。
      季清贺口中那个“他”是谁我们都清楚,名字和称谓并不重要。
      由于过往的默契,我们听得懂彼此的蜜语。
      “我以为你会去偷听的。”
      “……我不敢。”
      面具被揭下,面具之下的季清贺仍旧是幼时的那个孩童,他满脸迷茫,他不知所措,他渴望被爱却无法主动踏出那一步,只能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窥视着那些发着光的人。
      如果没有遇见季三青,我或许会愿意给予他一份虚假的温暖,他可能会做出一些改变,又或者会愈加封闭自我。
      但世上没有如果。
      “不必想了,他没什么想对你说的。”
      我撕裂他自我欺骗的假象,将残忍的真相摆在他的眼前。
      季清贺倒退了几步,可身后不过是另一间牢房,他无处可退。
      很多年以前,我为了权势背叛了他,那是我的罪孽,所以他可以退回到母亲的怀抱。但这次的结果是他自作自受的结果,他为了他已经死去的母亲背叛了所有活着的家人,直到事情无可转圜之时才隐隐产生懊悔之感。
      可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已经与恶鬼定了约,只能向着深渊前行,踏入滔天的血海和无边的罪业之中。
      就像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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