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承诺》

　　为了防止晟诺手上伤口再次撕裂，也为了让大病初愈的宝贝孙女能够好好休息，不被人打扰，毓莳一声令下，分房。
　　这算是救了晟诺一命，她暗自庆兴，若是现在与毓琉璃同房，她的身份必是无法再隐瞒，分房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能拖得了多久她心里没有底，但抱着侥幸的心思，只希望能拖一刻是一刻。
　　返回的路上，毓琉璃与毓莳同车而坐，到家后，刚下车，脚才沾地就被众星拱月般迎了进去。
　　等到晟诺下车时，已瞧不见她的踪影，管家对这位新姑爷不敢怠慢，亲自请他进去，送到了二道门，又由大丫头引他到内宅。
　　进到府中，晟诺四下看了看，这江南的院子与北边的有极大的不同，亭院小景处处精致，有假山有小池，别有一番风味，沿回廊走了一会，转弯，到了小院，先请他到小厅稍坐，不一会儿，又有人将行李送到了院子里，晟诺不放心，进屋亲自整理。
　　得知小姐姑爷要回来，下人们早早就做了准备，收拾得妥当，房内用的是梨花木的家具，不似红木那般暗沉，显得十分的亮堂，屋子分里外两间，除去常用的家具，书柜多宝格一应俱全。
　　晟诺不喜外人碰她的衣物，把随行伺候的丫头打发了出去，她走到了桌边，顺手挑了一个小包袱，打开，一个个小玩意展现在了眼前。
　　晟诺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伸手从中取出了一个，脑海中不禁想起了那小人收拾时稚气的笑容，每一件都是她的宝贝呢，转念，心里头又有些失落，如今，璃儿的病好了，那孩童般的模样想来是再不会有了，而这些哄孩子用的玩意儿，只怕也再无用处了，不觉长叹了一声，伸手翻了翻，找到了那只鸟哨，捏在手中，怔怔无语。
　　“诺”在她失神的时候，甜美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晟诺忙回过头，见到身后那笑意盈盈的可人儿，眸子顿时一亮，有些移不开眼，明明是同一人，神情气韵却完全变了，往日的璃儿就像是个惹人宠溺的孩子，而现在这个，却是实实在在是个让人想要怜爱的佳人。
　　毓琉璃被他看得有几分羞怯，又有几分喜欢，缓步走到他身边，瞧见了桌上的小包，笑容更甚：“我找了好久，原来在你这里。”
　　晟诺默默注视着她，听到这话，眼儿重移向那一包杂七杂八的小玩意，才散去的怅然又升了起来。
　　毓琉璃并未察觉这人异样，小手从晟诺掌中拿过哨子，转身走到盆边，倒入些清水，自顾自地吹了起来。
　　晟诺看着那如玉般微微含笑的脸，却不知为何，心里如同塞进了棉花一般，又堵又空。
　　同样的音乐，两样的心情，吹者欢快，闻者伤神。

　　毓琉璃因祸得福，毓莳急不可待地在家中摆下宴席，将族中所有支系旁系的亲戚全都请了过来，明着是庆祝孙女的康复，实质就是想让那些觊觎毓家财产的人死心。
　　宴席将要开始，一如往常，晟诺先去了毓琉璃的住处，她站在门外，等待那小人从房里出来。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佳人身穿天晴纱绣百花暗纹的长裙，发间插着金丝镶玉古簪，耳上带着珍珠坠，淡施粉黛，含笑而立。
　　晟诺只觉得心重重地跳了跳，看着这绝世女子，不禁就想到了游湖的那一晚，那个迎风而立的女子。
　　璃儿她原本就该是如此的。
　　毓琉璃被晟诺的目光盯得脸儿微微有些发烫，半垂眼眸，黑长的睫毛将眸中的喜欢轻轻遮掩，低声娇嗔：“看什么。”
　　这般女儿家羞涩神情，惹得晟诺心尖又是一颤，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移不开半分。
　　“咳，小姐，姑爷，要开席了。”新添的大丫头，小声提醒。
　　这才惊觉身边还有其他人存在，意识到自己有些孟浪，晟诺耳根子发烫，慌忙将目光略作收敛，抿了抿唇，又忍不住想要当众称赞：“真漂亮。”她不是个嘴拙的，偏生此刻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三个字。
　　“谢谢。”甜美的声音细如蚊吟。
　　谢谢，在听到眼前这人对自己道谢时，晟诺扬起的心直直向下沉了去，那小人从不曾对她说过谢字，可现在她却开口对自己说了，只两个字便如在彼此之间划上了一道，由亲至疏。
　　“诺？”久不闻他出声回应，毓琉璃抬眼望向晟诺，眸中带着困惑，小手无措地藏在袖中，她能感觉得到的，自从病好后就有什么东西隔在了她和诺之间，让他们无法如过去那般亲密。
　　“没……走吧，爷爷该等急了。”晟诺扯了扯嘴角，朝她一笑，刚想伸手，余光又看到了站在毓玲珑身后的那一群丫头们，手空握了一下，垂在身旁，说完，转身有些魂不守舍的率先向前走去。
　　小美人，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失落，毓琉璃低头看了看手，笑容在脸上渐渐隐去，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这才缓缓跟了上去。

　　两人一入厅便引来了来各种目光，有善意的，有恶意的，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大家族里头的事，总有着共通之处。
　　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面对着众人别有心思的打量，晟诺想都没想，先跨了一步，将毓琉璃挡在身后。
　　“诺”细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晟诺的身子一僵，这才想起眼下这样的举动已不再合适了，这场宴席是为璃儿而设，如今的她已不再是那个，处处需要自己小心保护的小人了。
　　脚有些发沉，人慢慢地向边上移开，手上却是一暖，柔若无骨的小手却在此时，主动握了上来。
　　晟诺本能地侧过头，对上那双美眸，小女子眼中带着温柔，唇边含笑依站在她的身边，手不自觉地反握住，挺直了腰板：“我们过去坐。”

　　等所有人都入席就坐，毓莳第一件事便是宣告了毓琉璃康复的消息，并把晟诺介绍给众宾客，“如今，璃儿身体已经康健，又有了这般出色的夫婿，毓家后继有人，我也安心了。”这话，就是确定毓琉璃继承人的身份了。
　　一时间，交头接耳之声不断。
　　对此，晟诺心中早有准备，并不以为然，在场宾客能引得她注意的只有端坐于毓莳左手侧的毓玲珑。
　　左手为贵，便是璃儿也只是坐在老爷子右手，可见，毓玲珑在毓家的身份地位非常不一般，这让她不禁想到阿爹对自己说过的话，再看此情此景，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老爷子那一番话说完，毓玲珑始终笑意盈盈，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晟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回想起这一路，这女子对璃儿一如既往处处爱护，同毓莳相处丝毫不见隔阂，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两人为争财产而不和。
　　晟诺看得很明白，毓家的这两位掌舵者他们之间的默契，就如自己同阿爹那般。
　　话说完，开了席，酒菜上桌，晟诺收回了心思，不再去多想。
　　江南的菜与北方的不同，菜多肉少，鱼虾活鲜占了大半。
　　晟诺举箸，夹了一块那小人最爱吃的鱼，正打算拆骨，身边人影一晃，伺候在后的小丫头已将处理好的鱼肉放在小碟中，摆放到毓琉璃的面前。
　　手上的动作顿住，自来到毓家后，晟诺便领教了什么叫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着，毓莳对这个宝贝孙女宠爱的程度比起晟盛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三名大丫头，两个嬷嬷，十多个二三等小丫头，随时随地伺候在毓琉璃身边。
　　指捏紧了筷子，晟诺不再想去碰那块鱼，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哽住一般，如今，莫说让毓琉璃给自己剥虾，就是自己想给她挑刺，怕是也没机会了，这儿是毓家，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不再会像在晟家的时候，时时处处需要自己的照顾保护。
　　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形同嚼蜡一般，那难言的失落让晟诺毫无胃口，饭局过半，她有些坐不住，借口解手，悄然离席，走到小院，往来人多，找了假山后一处隐蔽的地方，独自坐在石头上，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心舒缓些。
　　“毓家那入赘女婿来了，这下有那女人好瞧的了。”假山另一侧传来了窃窃私语，听人提到了自己，晟诺心下好奇，屏气没出声。
　　“女人，安安分分嫁人生子，非要争什么，为毓老头拼死拼活了这么些年，如今还不是一无所有。”另一人语带嘲笑地又说了句。
　　晟诺皱了皱眉，他们口中的女人应该就是毓玲珑了。
　　“毓老头子也真够绝的，这些年要不是这女人帮着他明的暗的处处压制咱们，他哪来这么些年的逍遥。现在孙女不傻了，立即卸磨杀驴。”
　　“毓老头哪会把这家当供手于人，我看那姓晟的小子也不见得有好下场，入赘女婿说好听那是半个儿子，说难听还不就是卖进毓家，一辈子为毓家做牛做马，连生的孩子都不能跟着自己姓，晟家家大业大，怎么舍得自家孙子入赘？”
　　“听说，他爹是个婢妾生的庶出。”
　　“难怪。”
　　两人又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离开了。

　　晟诺等听不到脚步声，才慢慢从假山后头走出，整个人有些恍惚，脑海里不断地重复那两人说的话，眼前一晃，抬头，一个白色身影跳入视线中。
　　晟诺愣了愣，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一番话，原来的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辛苦守住毓家的人，可如今，她的处境变得如此的尴尬，她以女子身份立足在这商道上，要付出多少的努力，而自己的到来却破坏了她多年的辛苦经营，突然回到了，燕山军营的那一晚，那孤寂凄凉的身影，晟诺瞬时明白了她的心境。再忆起当初，自己同爹爹之间的打算，惭愧，内疚，眼前这人的坦荡让晟诺有些无地自容。
　　毓玲珑并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晟诺，见他神色异常略有失落，心中有些不解，如今他可算是人财两得，为什么那张脸总带着怅然，难道是不喜欢入赘身份？挑了挑眉，眸心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凌厉，男人，总是在意这些名堂，他日这个人若敢辜负璃儿……
　　“我不会和你抢的。”见这人目光不善，误以为毓玲珑也听到了那两个人的话，晟诺竟冲动地将心中的直白的说出。
　　饶是毓玲珑这么聪明绝顶的人，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稍思量了一下，这才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说的不外是那些身外物，可自己真正想要的却已经……心苦得发涩：“可你已经抢了。”话才出口，毓玲珑惊觉失言，忙抿紧了嘴。
　　晟诺被她这一句顶得无言以对。
　　气氛瞬间僵住，须臾，毓玲珑淡淡一笑，掩去心中复杂，礼貌走开。
　　鸡同鸭讲，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晟诺呆立一旁，久久不语，竟然连身后有人走近都不曾察觉。
　　“诺？”席间就已经发现了晟诺的不对劲，见他离席后又久久不归，心神不宁的毓琉璃也找了借口跑了出来，远远看到怔怔发呆的晟诺，先打发随行的丫头，这才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她看到了渐行渐远的堂姐。
　　听出了璃儿的声音，晟诺恍恍惚惚地回过了头，见她独自一人不免有些意外，轻声问道：“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不想她们总跟着。”毓琉璃话语中带着抱怨，伸手，指扯住了那人的袖：“怎么出来那么久，也不回去？”
　　竟是担心自己才特意寻过来的吗，顷刻间，晟诺唇畔扬起了笑意，之前的不快似从不曾发生过一般，心跳得有些快，由着这人拉着自己，低声轻唤，满满的都是喜欢：“璃儿。”
　　“嗯？”美人儿微微抬眸。
　　“陪我站会儿，就咱们俩。”对着那双眼，憋在心头许久的话，很是自然地说了出来。
　　小妻子，含羞点头。
　　短暂相伴，静没无声，却终究要被人打扰，在远处守候的丫头再次出现了面前，恭敬地请两人回席。
　　手牵手，走在回大厅的小径上，晟诺忽地想起了那先一步远去的女子，忆起毓琉璃曾经提及的往事：“璃儿，这些年，都是你堂姐在照顾你吗？”
　　突然听他提及玲珑，毓琉璃一怔，刚才这人怔怔远望玲珑的样子，又浮于眼前，柳叶眉儿轻轻拢了拢：“嗯，玲珑一直都照顾我，保护我，她待我极好，这些年多亏有她。”
　　晟诺心中一叹，为那样的女子，为她所遭受的不公，却不知，那随她缓行的小妻，紧紧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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