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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气本就闷热,郊外又聚集了大批难民,人头攒动,躁动不安。周围的贫苦百姓扶老携幼地围在各达官显贵家的粥铺前等待每日的救济。
刚下马车的仇梦着实吓了一跳,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暗色的衰颓之景。男女老少躲在被竹竿撑起的黑灰色窝棚下面,附近摆放着大小瓷罐和席铺一类生活用具,想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
一些难民知道是大户人家的车马便如洪水般围了过来,黑压压一片。男子要么赤着上身,要么披挂着破衣烂衫。他们手持破旧的碗碟,口中念念有词:“好心的夫人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仇梦后退几步躲在母亲和初礼身后,明明来之前已经做足心理建设,但还是在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瓦解崩塌。
当人群密密麻麻地围到身边,熟悉的压迫感使她几乎不能呼吸,她只得闭上眼双手抱头蹴在马车的车轮旁边。
初礼和管家三喜极力护着她们母女二人,隔断涌上前来的人群。仇梦夫人见状面露难色,尤其看到百姓日况益下的生活实在于心不忍。可是她深知仇府已经竭力相助,几度想开口都化为只能化作一句句安抚。凭借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拯救难民于水火。
初礼只身挡在前面,大声呼喊:“大家不要往前拥挤,去铺子那边排队!不要挤,勿要围上前来!”可是一连几日不能果腹的难民们看到仇夫人就像看到了神仙在世,凭借着仅剩的一点力气哭求着。
仇梦突然感到蜷缩的身边多了一人,只因她感到此人下蹲时的衣袍捎来一阵风,触及手腕和脸庞凉丝丝的。她自我欺骗:不论来者何人,只要在黑暗中便是安全的,于是更紧闭了双眼。
“你还好吗?”无论外界多么嘈杂,清朗的声音还是透过紧捂着的耳朵的手灌了进来。
这声音有些许耳熟,纵然熟悉,仇梦仍旧皱着眉头紧张地斜靠在车轮旁边。“是你!”仇梦又听见旁边这人惊喜地喊道,“你怎么了?”对方关切的话语再次响起。
声音的主人淡淡的身影在脑海里浮现——那个消失在朱红色宫门处的少年。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她强硬着睁开眼睛,便对上了那副龙眉凤目。少年的眼睛是极好看的, 有着一对晶亮的眸子和扑朔的长长的睫毛。
仇梦只看了他一眼便急切地低下头,慌乱的环境以及面前这个过分清晰分明的脸让她感到不适。
少年倒是丝毫不介意离眼前的女孩这样近,毕竟在他的眼中这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而已。“吓到你了吗?我叫万煦,我们见过的。”
仇梦点了点头,随后刻意镇静地答道:“我没事。”
少年看到眼前的女孩脸色苍白,就连嘴唇也略微呈现紫色,但是听到无事的回答,便也半信半疑略略点点头:“没事就好。”
这时仇梦才略微感到从双脚传来的又麻又痛的感觉,她一手扶着车轮的木条,一手撑住膝盖想要立起身。万煦见状伸出手意欲将仇梦扶起。
少年的手还未触到仇梦的胳膊,仇梦举起手对着万煦摆了摆,眼睛只是看着地上,吃力的样子让人心疼。少年的手在空中凝置了一瞬便收了回来,用鼻子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仇梦将有疤痕的一侧脸颊向内别过去,轻声说了句:“谢谢你啊。”
他并不介怀她下意识的躲闪,伸出手轻拍了拍仇梦的肩膀:“不必客气。”说罢,他一跃登上仇府的马车。少年矫健的身姿如行云流水一般,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他挥舞着手中的金色令牌,平民百姓亦可知那素来是皇家御用的令羽。
“大家少安毋躁!”沉稳的声音一扫少年的稚气,众人抬头看向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
仇夫人和初礼循着声音回头看去,发觉是皇孙万煦,惊讶之余正要准备行礼。“皇”字还未出口,一个身影出现在面前摇了摇头随后将他们将要低下的身子扶起。“不必多礼,大人只是奉命行事。”冷冷的声音传来。
“大人?”二人会意后之点头行礼。
纷乱的声音逐渐减弱,此刻周遭安静得只能听见夏日的蝉鸣。
“干旱酷热,蝉喘雷干,若非天灾,我想大家也不会拖家带口集于此地。当今圣上更是深知钱田乃百姓安居乐业之本,没有田地和银两,我们如何上养父母,下育孩童?”万煦看着车下众人,俊逸的脸上神色凝重。
仇梦和大家一同仰望着车上的身着蓝色常服的少年,水蓝色的衣裳一如夏日的一场雨让众人心中的燥热降了温。
“对呀,对啊!”“我们父母孩子怎么办?没有田种,我们只能来天子脚下求!”“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亲,这几日天气炎热中了暑……”人群中又传来此起彼伏的抱怨、诉求、哀叹。
万煦点了点头,扫视了车下一众激愤的难民,加重了嗓音:“我明白大家的难处,我今日来正是为的这事。皇上已经命令太医院日夜兼程参配药方,我今日便带了来分发给大家解暑止热,可解病痛。”说罢几个兵役将上前将桶里的熬制好的汤药先分发给了老人孩子们,而后传给众人。
大家似乎冷静了一些,万煦接着讲道:“这次受苦受难的流民何止几万,如若依靠每日京城来的施舍救济能靠到几时?每日和家人生活在这郊野中可是大家愿意的?”
下面大家左顾右盼,方见彼此黑头土脸,赤着上身,头发凌乱几乎没了人样。“可是没了田地,我们就算有心也没处用啊!”“是啊,靠天喝水,靠地吃饭,现下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坐吃山空,京城内的储存的粮食也有吃完的一天,况且眼下最重要的是保障积弱的老人孩子们!依在下看来,诸位年轻的兄弟们与其每日沿路乞讨不如寻个差事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皇上特下旨意:凡是流民难民中适龄男子皆可投军,其家人便可安置在军营附近的眷村,在那里朝廷会协助大家修建家园。”
几个粗壮的男子听后,瞪大了眼睛动情道:“正合我们之意!北境那些蛮人侵我家园,抢我牲畜,我们正想将他们永远赶出去!”
似乎正中下怀,万煦承着他们的话:“正如这几位哥哥说的,虽然正值天灾,可我们断不能因为人祸而没了气魄。男儿保卫家园,捍卫领土,凭借一身本领保护我们的妻儿父母,那才是大丈夫!”
男人们听了都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没错,我们去投军!”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随后又有很多赞同的声音如海浪般袭来。
“这位就是仇将军的夫人,我认识她!这些日子她每天都来给咱们施粥,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突然一个年轻的男人指着仇夫人高声说道,很是激动。
“对对,那位便是初礼将军,我们去投仇将军的部下!”附和声连绵不绝。
初礼抱拳向大家致敬:“大家请放心,跟随仇将军的兄弟们,只要担得起精忠二字,我们便同生共死,誓死捍卫我们的土地!”
仇梦觉得少年的话如一阵风刮过这个暗黑的地方,又如一轮月亮照亮了每个人的心。
少年腾地跳下马车,矫健如一只兔子。他吩咐随身侍卫让大家依次签名领取药物和粮食,又向初礼商讨参军之事。
远处走来几位妇孺抓着万煦的手,“大人,谢谢你!”眼里具是泪花。
万煦急忙搀起:“婆婆、娘子们不必客气,快起来。我只是传话的人罢了,况且正如我刚才说的,这些是我们男儿该做的!”少年谦逊地笑着,眼角呈现弯弯的弧形。
仇梦站在母亲身旁,挽着母亲的手臂,狂跳的心脏镇定了一些,今日倒是对这皇孙刮目相看。
以前从来没有和人近距离的接触,更无用说是个男孩子。在那无忧无虑的童年和悸动的青春期,仇梦都是一个人拘束地走过。她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学习和隐藏自己上,“装在套子里的人”便是自己。
在校园里遇到的仇梦都是被厚重的头发遮住半个脸颊,一个人独自在校园里穿梭。没有人会跟她打招呼,她也不用回应别人对视,省去了诸多烦恼。在隐秘的角落里,她也会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暗暗观察,不过那些所谓的好感都被自己扼杀在萌芽状态。
怎么会有人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呢,更无用说注意到自己,喜欢自己。
他是当今皇上的孙子,是这个世界受人敬仰、被所有人尊重的人,然而他的种种表现却很难将他与尊贵的身份联系起来。尤其那双漂亮的眼睛,总是温和谦逊的。
一个四五岁小女孩的啼哭声打破了正在有序进行的局面,痛苦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女孩应该是在端着碗小跑回娘亲那里的途中不慎摔倒,整个人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小半碗白粥摊在地上,白莹莹的米粒已经被土污染。
仇梦见状刚要动身,万煦早已像箭一般飞奔出去,将女孩抱起。少年单膝跪在地上,将小女孩身上的土掸落,一边柔声安慰。
小女孩的母亲也赶到,一边拾起碗,一边既心疼又严厉地说道:“怎么那么不小心,好好的粥洒了吧!磕着哪里了?”
小女孩一边抹眼泪一边用小手指指自己的膝盖,哭得更加伤心。
仇梦忽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药膏,那是自己受伤后每日需要涂抹的良药,便走上前去。
她蹲下去,慢慢掀起小女孩的裤筒,一边看着小女孩哭花的小脸一边念念有词:“妹妹不哭哦,妹妹不疼哦,疼疼飞~痛痛飞~”这完全是小时候自己摔倒了母亲的台词。
仇梦将药膏涂抹在小女孩的伤口上轻轻吹了几口,小女孩停止了哭声变为抽泣。万煦开心地笑了,他看着仇梦的眼睛似乎在认可她的做法。
仇梦也开心地笑了,温柔地说:“是不是凉凉的,很舒服?”小女孩抽泣着点点头。
小女孩的母亲将她接过来抱在怀里,千恩万谢,对小女孩说:“还不谢谢姐姐和大哥哥?”小女孩害羞地将头埋在母亲的脖颈间。
“这孩子,这时候知道害羞了?”母亲尴尬地笑笑。
万煦和仇梦冲小女孩母亲摆摆手,临走时仇梦像变戏法一样拿出荷包里的果脯塞给小女孩。
小女孩肉乎乎的脸上笑开了花,“谢谢姐姐!”
万煦抿嘴一笑,“小妹妹,不客气。”
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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