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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灯2
一晃神的功夫绕过了多宝阁架,其上摆的璠瑜、麟趾、九曲珠自不必提,都是映着晁彩的品相;一侧木架后陈列着十二时镜,其明如月循环不休。
青琅玕托着一颗火齐,一颗猫儿眼。画着迦陵鸟的屏风后是一方桌案,香炉里燃着奇南香,玖叶簟置于案后。
这些东西他大都只听说过,有的从未听闻,听姐姐耐心地一一介绍。
案上不知何时摆了一碗玉糁羹,姜为鱼拉着少年坐下,将碗端到他面前。
“你已很久未曾进食,先喝一碗暖暖胃,待沐浴过后再吃晚饭。”
叶靖手中捧着那碗香喷喷的羮,很珍惜地小口喝着,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很久没有感到饥饿了。
听到这小子心声的烛龙暗暗腹诽,护花铃在你手上,足以消除一切负面buff。这么好的东西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而姜为鱼则执了一盏蒙山茶慢慢喝着,喝完走到一旁拿起竹枝壶浇那株好像蒲草的植物。
叶靖放下羹碗就要来帮忙,姜为鱼有些好笑地制止:“用不着,平日里本来就没什么事可干,现在你别让我连花草也没得浇。吃完了就跟我来。”
说着就牵了他的手走到刚刚看过的青琅玕面前,随手将那颗猫儿眼拿起来,“当啷”一声换了一颗夜光石掷进去。
只听见“咔哒、咔哒”的细微声响传来,屏风后的墙面出现了一扇门,他随着走进去,门后竟是一座悬浮的吊桥。
桥下一片薄雾缭绕看不分明,只有微光一闪一闪。桥两侧悬浮着竹简书册,数量庞大且排列极其规整,像是一条书简织成的银河。
这时头顶一阵嘶鸣,迅猛的疾风袭来,叶靖惊慌失措地抬头。
“扶翼,不得无礼。”
姜老板开口,异兽顿时委委屈屈顿住了身子,缓缓降下来。只见那异兽状似骏马但又背生双翅,可以悬停在空中。
“这也是八骏之一,平日它们都不愿待在楼里,只能让它们化为玉雕摆在堂前,每三日一轮,待看够了这尘世繁华再换别的,跟小孩子一样。”
说着招了招手,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株灵草,扶翼高高兴兴地凑过来,拱了拱姜为鱼的手心,衔着灵草飞走了。
叶靖看着居然有些羡慕。
走过吊桥,推开尽头的屋门是一间敞亮的房间。摆设很简单,但每一件都是上好的珍品,头顶的萤石散发着柔和的光。
而姜为鱼随手将那颗取下来的猫眼石按进了门边墙面的凹槽里,眨眼间旁边的墙板木梁变换开辟出了另一间屋子,屋子之间是石阶和一架屏风。
幸而这屏风上没有什么奇怪的图案,要是再从屏风里窜出个什么可如何是好。
“绕过屏风,上几步石阶便是盥洗室,干净衣物和热水已经备好。时辰还早,待梳洗过后姐姐带你上街看看,那会儿才最是热闹。”姜为鱼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轻声哄道。
叶靖很乖巧地应了,目光追随着姜为鱼出门后停留良久,耳根悄悄地红了。
姐姐的手仿佛落在他心上,酥酥麻麻就像他幼年时躺在草丛间,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那般温暖。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进了盥洗室把自己沉进温暖的水中时他才彻底意识到,他以后就有自己的家了。
之前所见神奇的一幕幕并不是幻觉。
仍记得自己蜷缩在地上从柴门缝隙里望着夜空上的孔明灯,漫天的灯光真的很亮,却连一丝丝也照不进自己身边,他只能躲在黑暗里,卑微地仰望。
从此以后,再不会了。
*
这边,退出房门的姜老板重新走到了吊桥之上,伸手拿了一本历数书翻开,书上赫然记着:正月十五,少年叶靖捡到了一柄残破宫灯并修补好了它,不久后一位云游四方的道长看中了他的资质收他为徒。
……
她若有所思地一边翻阅一边回了大堂。
抬手从多宝阁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盏宫灯,她仔细检查一遍后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终于被放出来的烛龙凝成一团虚影飘浮在她左右。
“幸好你没头脑一热收这小子为徒,”烛龙不停絮絮叨叨,“还有你看看这好好的迷楼都被你给改造成什么样了,什么花里胡哨的机关你都敢安啊,这几颗珠子都快被你玩出花来了。”
“物尽其用罢了,这些东西放那堆着就是一堆石头,再说这前几任守护人皆是男子,怎么会有我这么高级的审美。”姜老板小声念叨,“放心,我不会那么傻,不可能随意收徒的。”
收了徒弟就要负责任,要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而她学的东西要是教给叶靖那才是会出大乱子,对他更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叶靖叫他一声姐姐,她定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为他安排好一切。
“这孩子孤苦许久,心里终究有些脆弱。以后还是要对他更好一点啊。”
闲谈间将一根金翎挂在了灯尾垂下来,甚是华美。
*
迷楼乃是隋炀帝时所建,“使真仙游其中,亦当自迷也。”
而当初的建筑在一代又一代的改造下不再只是结构复杂,增设的机巧不知凡几,扩建的宫室、屋舍互相联结;布置的阵法、符箓相互掩映,最终将这一片庞大恢弘的楼阁全部研缩成虚空幻物,以致可以在时空中穿梭。
许是因为到过的地方太多,收录进许多天材地宝,以及一些只存在于传说中上古时期的神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吸引来各方神鸟异兽,都贪慕于这一方天地的浩瀚气息不肯离去。
而其中不乏一些与尘世仍有牵绊、或是有所求不得的古物,兜兜转转来到这里。
为了不使这些羁绊影响到尘世的过往历程,姜为鱼作为这一任迷楼的主人,就要负责回到历史去填补相应的空白,完善史书上记载的内容。
就比如像现在这样,回到过去成为历史上记载的天师叶靖的引路人,帮他走上既定的人生轨迹。
如今看来,过程还算顺利。
纤纤素手执着那盏华丽宫灯轻放回原处,她估摸着时辰,桌案上被摆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色泽鲜亮,气味诱人。
恰好此时屏风后传来“咔哒”一声响,姜老板红唇微勾,朝那边招了招手:“快过来,趁热把面吃了。”
只见屏风旁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待走近了更是让人眼前一亮:原本就俊朗的面容因为热气蒸腾显出了几分好气色,唇红齿白,温文和煦,端的是一位翩翩俏郎君。
姜老板暗自思索,就是有些过于清瘦了,看来还是要多补一补才好。
而原本换上华贵衣物有些略微不自在的少年,在姐姐的招呼下坐过去,看到那碗精致的长寿面之时,突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快吃吧,今天是你的生辰,吃完了这碗长寿面姐姐带你去看花灯。”摸了摸少年细软的头发,姜老板心情颇好。
轻轻点了点头,叶靖端起碗筷,在蒸腾的热气里将面送入口中,眼圈却有些泛红。
是热气熏的吧……连手指也微微颤抖了。
珍惜地将一碗面吃完,少年整理好了情绪,冲旁边一直看着他吃东西的姜老板温软地笑:“姐姐,我吃好了。”
“好吃么?要不要再添一些?”
“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了。”少年眼中亮晶晶,郑重其事地一点头。
“那便上街去吧。”姜老板盘算着这街上也有许多新鲜吃食,一会该让他再多吃些才是。
虽已近亥时,可街上仍是人流如织。摊贩、行人越聚越多,很是热闹。
“诶你听说了吗,咱们广陵城的城主大人,吩咐要在今天晚上主城门下燃放烟花呢!”
“是嘛,那可有眼福喽!听说是李道长新研制的,爆竹一响漫天飞花啊!那得多壮观。”
“没错的,而且听我在城主府任职的四堂弟说啊,就定在亥时一刻,大家都守着呢。你们没看楼外楼的三层人有多少,今儿晚上的酒席都订满了!”
正在排队等桂花糕的姜为鱼听着上了心,而一旁怀里堆了一座小山的叶靖却无暇他顾了。
自打他们出门,沿着长街刚走了几步,姜老板就开始在每个卖小食的铺面都停上一停,看排队的食客。
如果人络绎不绝,就买上一份递给自己。就这样一路走一路买,虽都分量不多,但他还是吃的有些撑。
眼看就又要排到了,自己再也拿不下,叶靖只好扯住了身边人的衣袖。
“姐姐,桥的那边好热闹啊,我想去看看。”
姜老板略有些可惜地看了看前面的摊位,转而牵起了少年的手,带着他往桥那边的临水楼阁走去。
楼外楼歌舞升平,鼓乐声夹杂着推杯换盏的谈笑声,断续传到了一旁的塔楼。
这片土地四面临水,中央挑起了一座高高的佛塔,与之相对是一层层数不尽的宽阔石阶,每隔一段距离燃起了一盏灯。远远望去千万点灯火甚是凄美。
而那灯火中央站了一个人,那人在抬头看天。
姜为鱼在看他。
脑海中响起一声叹息:“看来这是天命。”
“如果真有天命,我这又算什么?”姜为鱼面无表情,声音也毫无波澜。
“我知道,你向来看不得这个。”
叶靖不知道姐姐为何带他来这里,这边黑寂静默仿佛与世隔绝。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身旁人内心的茫然空寂,于是他尽量保持安静,安静地随着她站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动了动,长叹一声——
“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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