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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
次日。
再次醒来的时候，卧室一片昏暗。起初她以为还是凌晨，可拉开窗帘的那一刻，才发现早已日上三竿，怪只怪遮光性极佳的窗帘实在密不透风。
总是睡不安稳。
她从床头柜上摸起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早已被打爆。
数不清的短信电话，仿佛经历过某种狂轰乱炸。要不是被人调了静音，估计她早就被折腾起来了。
她草草看了几眼，决定先起床再说。
匆匆踩着拖鞋走出卧室，果然，客厅空空荡荡一片，她就知道，他又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似乎已经成了二人之间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无论是谁，次日清早也看不到对方。仿佛只要这样做，就能一起默契地遗忘了前天夜里发生过的一切，事实上，有几次她真的快要忘了，毕竟日光下那个总是笑意慵懒黑发薄唇的青年，笑得那般人畜无害，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到夜里折磨她时的糟糕样子。
又或许，人类的睡眠就是用来遗忘的，有时候出于自我保护机制，人不得不忘掉某些东西，可每当她就快要成功遗忘时，总能恰到好处地看到自己颈间神出鬼没的吻痕。
白薇站在镜子前，扭动脖颈，终于艰难保持住一个几乎落枕的高难度姿势，不负众望地发现了一个新鲜的绯色痕迹。
说真的……
她简直要怀疑，是否他也觉得自己行事太过恶劣，索性大清早一走了之。
她揉了揉头发，低骂一声，正要懒洋洋去煮一杯咖啡，忽然一愣。只见阳台上，黑衬衣青年正倚在墙角，手指夹着一根烟，似乎在晒太阳。
“……”
“……”
无声对视片刻，终还是他率先笑了声，“白小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她差点拌倒。
他就一直那么挑眉看他，令她头皮发麻，就在她准备转身咬牙离去时，他终于凉悠悠开口，“对了，我刚刚听见你骂我了。”
“……”这回她是真的绊了一跤。
被他眼疾手快捞住了腰。
顿时就变成她被迫缩在他怀里的尴尬场面。她忽然有了一种浓浓的不安，此时此刻，只要她稍微惹他不开心，就会被扔到地上。白薇想了又想，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遂柔声道，“您听错了。程先生。”
“嗯。”他笑得温和，顺便端给她一杯温热的黑咖啡，“我听错了。”
“……”白薇从他怀里重新站起来，试图找回一丝虚无缥缈的尊严，黑咖啡独有的苦涩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听说，韩经理的妹妹下周回国。”她抿了一小口，“你不去接她吗？”
“…你怎么知道——”程谨言一愣，继而无奈道：“又是韩跃跟你说了，是不是？”
白薇点头。
“程谨言，我知道韩跃确实跟了你很久，亲手把崇明做起来。他对我心有埋怨，也是应该的。”她淡笑看他，“毕竟，如果没有我，你还能安安稳稳地一步步向上爬。比起纵容崇明被收购，你肯定还有一百种方法。”
程谨言闻言一顿。
他微微眯眼看她，她却依旧神情淡漠，一张雪白的脸微微仰起，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确有个妹妹，在伦敦读文学院。”程谨言忽然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点了一根烟，“有次我没钱吃饭，她请我吃了几片面包。”
“后来呢？”
“后来我就还了她几片面包。”他耸耸肩，“还能怎样？”
漫长的寂静后，他讶异地挑眉。“白小姐，我是不是看错了，你竟然也会吃醋？”
白薇冷冷瞥他一眼，正要开口，忽然门铃响了。
白薇刚要开门，却被拦住。程谨言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走过来。她将信将疑地走进阳台，低头看去，顿时就是一惊，只见楼下人山人海，早已将公寓围得水泄不通。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今早没走。
他倒是想走，可也得走得了啊。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白薇愣住。
“好问题，我也在想。”程谨言漫不经心抖了抖烟灰，“这些记者简直像饿疯了的狗一样，给我的感觉好似八百年再没遇到过比我的未婚妻更有趣的八卦新闻。”
白薇低头看着人头攒动的街头，忽然有种遇上食人鱼群的错觉。仿佛只要她稍稍行将踏错，跌下去，就会立即连骨头渣都不剩。
“但这是一个好消息。白小姐。”仿佛感觉到她的僵硬，程谨言安抚性地用手蹭了蹭她的侧脸，“他们很快就会走了。与其在我白白浪费一整个上午，还不如去凑凑别的热闹。”
“……”
她如梦初醒，猛地抓起遥控器。电视屏幕闪动数秒，忽然传出甜甜嗓音。
电视上女记者笑靥如花，“昨日，程氏集团长子忽然宣布订婚。订婚对象竟还是鼎华集团总裁前任秘书，如此种种，究竟是巧合，还是阴谋，请听本报记者为您详细报道——”
“……”
白薇眼前一黑。
“别担心。”程谨言倒是依旧淡定，从她手里抽走遥控器，“再说了，他们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她挣扎道：“可也不全是。”
“不全是。”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懒洋洋后倚着沙发。
等她终于匆匆赶到公司时。
死一样的寂静。
伴随高跟鞋声响起，众人纷纷都扭过头去，然后等她整个人出现在走廊尽头，又都纷纷扭过头去，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避之不及好似看到了什么极易传染人类的病毒。
“怎么这么安静？”伴随几声咯咯笑声，梁琳终于扭着腰走了过来，一身红红绿绿包包首饰，看得出特意精心打扮过，香水气味浓郁呛人。“呦，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
“尽管是新同事，可这么多天没见，我都快要认不出你来了。”梁琳咯咯笑道：“就是白小姐你这张脸，实在是值钱得很。每次当我快要彻底忘掉你的时候，你总能给我个大大的惊喜。别的不说，昨天我恰好经过崇明，实在吓了一跳。”
“那么多人，人挤人，人推人的，我是挤不进去了。无奈想着看看今天的报纸算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今天一大早，我刚扫了眼报纸，这不是白薇嘛。”梁琳哗啦啦抖开一张报纸，“不过，这么大的好事，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说？唉，能和程家集团长子私定终身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这种人高攀得起的。”
梁琳简直笑得停不下来。
“你一直在跟踪我。”白薇终于开口。
“...你说什么？”梁琳眯眼看她。
“如果不是你事先把诽谤我的不实谣言告诉了媒体，昨天崇明公司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记者？梁姐，我从前一直以为你只是嫉妒我，你只是林念雪的一条狗。”白薇淡淡看她，“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么蠢。”
“...你——”梁琳一愣，继而脸色涨红，“你怎么敢！”
“林念雪处处针对我，尚且可以理解，毕竟我和她积怨已久。”白薇走向她，“可你几次三番对我落井下石，她又能许诺你什么？金钱？还是权势？你免费给她当狗，却又不咬死我。怎么？难道你在等着我把狗彻底踩死？”
“.……”
三言两语，就让梁琳脸色涨红，好似煮熟的螃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众目睽睽之下，她终于恼羞成怒，猛地抬手，“够了！白薇你这个贱人——”
却被牢牢捏住手腕。
“如果您非要说是我出卖了公司，您是否忘了，之前窃取公司机密文件的人也有你。”捏住她手腕的女子笑得依然淡漠，“你与我，不过五十步笑百步。”
梁琳猛地僵住！
终于惊动了薛凯。
薛凯从办公室里匆匆走出，脸色铁青，“…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经理，您看，她说不过我就想动手打我！”梁琳抢先开口，哭诉道：“昨天的事，您也不是不知道。白薇她竟然早就和程谨言订婚了，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们。鼎华收购崇明的计划，说不定早就被她破坏了！程家素来与肖氏集团不对头。程谨言更是咱们的敌人。薛经理，您千万别信她的鬼话，她巴不得港胜破产，鼎华遭殃！”
薛凯脸色愈发铁青。
“好……白薇，你倒有种。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你。”薛凯脸色铁青，“肖先生就在顶层会议室，你自己去解释！”
忽然响起拍掌声。
“白薇，好久不见。”林念雪娇滴滴地笑。
“虽然上学时你就很讨人厌，可至少眼光还是好的，怎么如今越来越差，竟然和程谨言订了婚？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都要以为我是在做梦了。”她又叹气，“只可惜，如今他什么也没有了，就在刚刚，崇明被正式收购。要我说，你哪怕去找程子轩，可也比找他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要好呀。”
四处窃窃私笑。
s市人人都知道，肖大少爷的秘书金丝雀要另寻它主了。本就是脆弱乖巧的玩物，一但彻底失宠，等待它的就是地狱。
实际上，金丝雀也静静站着，仿佛虚心接受着这场施虐般的侮辱。
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林念雪笑容更甚，忽然手机铃响。
“...你说什么？”她脸色大变，“崇明资金链有问题？”
电话那边似乎也很惊慌，“是的，林小姐。之前明明没有这种情况的。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鼎华恰好正值资金周转紧张期，一旦资金断裂，后果不堪设想！”
林念雪猛地挂断电话，猛地扭头，“...你——”
“是你！”
“都是你！是我小看你了，你竟然…早就和程谨言串通一气，里应外合。肖家对你那么好，把鼎华害得这样你就开心了！”她破口大骂，尖叫道：“你这个贱人，有没有良心！”
听到良心两个字，白薇终于眉眼微动。
她仰起脸来。
“所以，林小姐，你是要求一个父亲被害死的可怜虫，却还要对杀父仇人满嘴仁义道德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不曾忘记，从前我父亲替鼎华，替整个肖家做了多少黑账，就连收手也不行，只能白白做了替死鬼。如今你却要求我，要求我对肖家感恩戴德。我倒要问问你，凭什么？”
她胸口微微起伏，眼瞳漆黑冰冷，“林小姐你说，凭什么？”
“...你——”林念雪眼中忽然划过一丝恐惧。
她很少看到白薇这幅样子。似乎从学生时代开始，她印象里的白薇向来就是冰冷淡漠的，整个人好似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可此刻这般咄咄逼人的她，竟令林念雪惊惧至极！
“闹够了吗？白小姐。”
四周忽然一静。
白薇转身看去。
肖楚终于来了。
日光下西装青年依旧那样耀眼夺目，金丝边眼镜后一双冷淡双眸，修长身材线条似笔直雪竹。
他一寸寸地打量着她，直到目光忽然顿住。
久久地凝视她颈间的那条纤细项链。
漆黑的珍珠，黑得令他厌恶。
“首先祝贺你，白小姐。”良久，他终于冷淡开口，“你不是一直恨着我吗？从今天开始，你被解雇了，不用再替我做事了。”
“还有，帮我带句话给他，给白小姐您的未婚夫。” 他的声音愈发冰冷，“就说，我恭喜他。”
他朝她走来。
直到走到她的面前。
瞬间二人的距离极近，尤其当他终于忍耐不了似的粗暴抬起她的下巴时。那一刻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并不是一个粗暴的动作。高贵倨傲如肖楚，从来不会举止粗暴。但白薇却感觉到，他的确怒意冰冷。他的手指愈发束紧，使她的颌骨发出咯吱声响。
很痛。
她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痛意，恰恰相反，脸上露出某种奇异的微笑。
笑容是真的。
浑身被一种浓烈的恨意冲洗着，像一条狗，即使没有咬死对方，哪怕只留一个牙印，吐掉嘴里的鲜血，也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快慰。
“只可惜，他输定了。”肖楚眯眼看她，“他所害怕的事情马上就会发生。他从我手里拿走的任何东西，我会要他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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