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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
轿车里，一片寂静。
她坐在副驾驶座。
硬着头皮顶着众人直勾勾的目光走出机场，不得不说，白薇的忍耐力已经到达了极限。暴雨冲刷着漆黑的轿车，车飞驰在高架桥上，好似船行在无边无际的深水里。
大片水流冲刷着车窗玻璃，让她忽然有种自己正被缓慢地淹没在海底的错觉。窒息感一瞬间紧紧扼住她的喉咙。
没来由的心慌。
“...你要带我去哪？”她终于开口。
坐在驾驶座上的青年，却是不言语，开窗弹了弹烟灰。窗玻璃下降的一瞬间，滂沱暴雨立刻淹没了她的声音。
“……”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程谨言？”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她用那种熟悉的冷冷口吻一字一顿念出，程谨言终于侧过脸来，好似才听到她说话一般，关上了车窗，耸了耸肩，“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是说，程先生，您到底要带我去哪？”白薇按耐住想要狠狠扇他一耳光的冲动。
“这句话，不应该我问你吗？白小姐？”他学着她的口吻道，鹦鹉学舌般地令她厌恶，“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明明是你硬要约我见面的吧？亏我还好心答应你，当真好心没好报。”
“......”
白薇暗暗咬牙，要是她早知道崇明公司的负责人会是这家伙，就是再来一百次，她也绝不会惹祸上身！
毕竟，从少年时代开始，这个叫程谨言的人就似乎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轻而易举地让那些明明已经坏到不行的事情，重新坏到一个新的巅峰。
而此刻他修长手指夹着一根烟，单手慵懒扶着方向盘，那一刻对面有车驶来，明黄色的车灯灯光里，他骨节分明的左手手腕上，似乎有一根细细的黑绳。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面的车就已飞驰而过。
“...没错，程先生，的确是我不识好歹，非要缠着你见面的。”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一个微笑，“那么，我们就快一点，速战速决好吗？”
方向盘打过两圈，飞驰的轿车溅起大片水波。
他把烟头彻底扔到窗外，忽然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没见了，白小姐，你的心肠倒依然像是石头做的。”他笑边笑边叹气，“还是说，这难道就是鼎华集团待客之道？先请我吃顿饭吧，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 * *
斯比特西菜社。
小提琴拉出粘稠的曲调，像融化了的冰激凌，甜且腻人。
“程先生，这是我方的标书，请您过目，里面的所有流程都已经走完了，公章一应俱全。”她冷静地从公文包里拎出一份文件，即使下着大雨，塑料文件袋却依然保存完好。
她抽出文件，摊开摆在餐桌上，纤细手指旋开钢笔帽。
餐刀切割牛排发出轻微声响。
“至于贵公司所质疑的公章缺失问题。我方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提交公章申请了，只是审核结果还没下来而已。”
高脚杯倒入红酒的声响。
“程先生，为了贵公司的声誉，我还是劝您仔细考虑清楚。”她淡淡道:“不然的话，到时候当着整个s市商圈的面，质疑被驳回，可是很没有面子的。”
“……”青年持刀叉的手终于停下。
似乎不得不接受自己注定无法享受一个安静的晚餐，他叹了口气，拿纸巾擦了擦唇角，放下刀叉。
“既然合同规定必须要有公章，而你们的标书上又没有，那么我的质疑不是合情合理，正当合法吗？”他后仰上了椅背，平静看她，“肖楚既然派你来跟我谈，就自然断定我会撤销质疑。我很好奇，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我不是肖楚派来的。”白薇胸口一滞，“我是自己来的。”
“哦？”他闻言挑眉，微微抬起下巴看她，饶有兴致地端详了她一会，“那么白小姐，我是不是理解为，即使肖楚不会给你一分钱，你宁愿冒着暴雨，也要替肖家争到这个项目？”
“与你无关。”她冷静道:“程先生，您就直说吧，这次质疑，您到底撤不撤销？”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以后见吧。”她冷冷道:“我只是区区一介小职工，自然不能拿您怎样的。只是，自古商场如战场，树友不树敌。”
程谨言凤目微眯。
静静看了她半晌，忽然莞尔，“你是在威胁我吗？白小姐？”
“我怎么敢？”她淡淡道。
他却笑得愈灿烂了。
“得了吧，我程谨言又不是傻子。崇明这样体量的小公司，以肖楚的力量，就是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蚂蚁。”他边笑边说，“可有件事我实在是想不通。既然肖家如此神通广大，直接碾死我就罢了，何必要派你来通知我呢？”
“……抱歉，程先生，我还以为自己表述得已经够清楚了。”沉默片刻，白薇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这次，全是我擅作主张地跑到机场找你。如果您非要找个人来迁怒的话，请迁怒于我。您甚至大可以向我的经理投诉，哪怕把我开除也没关系，可我们的标书绝对没问题——”
“非要吃饭时间谈工作吗？”他忽然微笑打断她的话，“我还以为，多年不见，白小姐愿意跟我叙叙旧呢。”
寂静许久。
青年端起盛有红酒的高脚杯。
似笑非笑看着她。
“程谨言，如果你恨我。大可不必如此。”
她手指束紧，终于抬起一双漆黑冷漠的瞳仁，直直看他。
“我？恨你？”
他忽然探身凑近。那一刻二人离得极近。
“所以，我该恨你什么呢？是恨你此刻毫不客气地跟我谈判？还是恨你自作主张跑到机场直接打乱了我今天的计划？亦或是……五年前的机场，恨你头也没回就转身走掉？”他忽然微笑，“不，白小姐，你搞错了，你根本就不值得我恨。”
“……”
她浑身一僵。
明亮灯光洒落，她的脸色那么苍白，朱唇微抿，似一朵盛放的蔷薇。
他终于起身。
披上风衣外套，他转身离开。
外面依然大雨滂沱。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瞬。
好似如梦初醒，她终于动了动手指，低头看去。
一条简讯静静躺在屏幕上。
【据气象部门预测，台风即将席卷整个S市，请市民做好防护措施。】
* * *
次日清早，港胜公司的前台电话几乎快要被打爆。
报纸登的铺天盖地。
“怎么回事？啊？都说话啊！”办公室门尽管紧紧关着，咆哮声依然不断从里面传出来。
走廊里，看热闹的人早就堵的水泄不通。
陈柔直冒冷汗，已经带上了哭腔，“白薇，我们该怎么办啊？”
年轻女子亦是站在原地，身子微僵，微微咬唇。
良久，她动了动唇，“别慌，没事的——”
话音未落，忽然办公室门被砰地推开，只见薛凯面色铁青地走了出来，猛地将一份报纸拍到桌子上。
桌子登时发出一声哀鸣。
“你看看自己做的好事！”
“…薛经理，这些只是三流八卦小报，为了博人眼球，恨不得每天编出个大新闻。”陈柔连忙上前，“没人会信的——”
“我在问白薇，又不是问你！”薛凯暴跳如雷，“三流小报？当它人手一份的时候，就是天底下第一大报！”
“白薇，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惹出这么大的丑闻，公司会陷入怎样的境地！”薛凯似乎恨不得把她整个人生吞活剥了，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白薇低头看那份报纸。一排粗体标题颇是夺目。
《程氏集团长子忽然归国，疑与鼎华集团女秘书暗中交易》
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偷拍照片。让人不禁感叹记者的强大，冒着暴雨，愣是从机场一路拍到了西菜社。
无论灯光角度，氛围动作，都堪称暧昧至极。
众人直勾勾盯着她，窃窃私语。
“…薛经理，请您相信我。”她深吸一口气，露出微笑，“我只是去谈工作的——”
“住口！”薛凯暴怒，摔门离去，“等肖楚来了，你自己跟他解释！”
瞬间寂静。
“哎呀哎呀，都围在这做什么呢？”忽然响起女人甜腻的笑声，“还不快回去工作。”
人群纷纷退散，梁琳扭着腰走了过来，“白薇啊，你还愣在这做什么呀？”
旋即她又叹了口气，“唉，你也别怪薛经理，他最近忙的焦头烂额，也是一时心急才说了几句重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不过，昨天那件事啊，确实是你的不对。”梁琳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你说说你，怎么就偷偷摸摸跟程谨言联系上了？鼎华集团向来和程家不和，整个s市的人都知道，你还偏偏……唉！这要是让肖楚知道了，可怎么办啊？”
梁琳见她不言语，越发大声嚷嚷起来。
“唉，你说说你。”她一个劲直摇头，“薛经理可能确实对你有点成见，可他对别人从来不是那样的——”
“那梁姐的意思是，错在我了？”
似乎从未想过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女子竟会还嘴，梁琳一愣。
“梁姐待我一向很好。自从来到港胜公司，我也从没有过一句抱怨。可事与愿违，有些事，我越是忍耐，有人却越是不放过我。”她淡淡道：“如果程谨言看到此时此刻这番局面，应该会很开心。”
四周瞬间一静。
“程谨言说穿了，不过就是一颗棋子，就连程董事长都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本身并没有什么资本，崇明也只是个小公司，根本就比不上鼎华。这次他只是想趁职务之便，凭借一份小小的质疑报告，不花一分钱，就能好好恶心我们一番，何乐而不为？但谁都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如果梁姐是听了那些风言风语，想要为我打抱不平，那就更不必了。”继而她微微抬起脸来，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容，“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曾经也生气过，为此还险些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我现在却觉得，太不值得了。有些话，他们想说，就让他们说好了。而我也没必要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毕竟，人活着，如果不能利用自己的优势，又和动物有什么不同？你说是不是，梁姐？”
“....你！”
这白薇倒是好生牙尖嘴利，三言两语，就让梁琳说不出话来。
众目睽睽之下，梁琳暗暗咬牙，脸色涨红。
“好…好！既然你这么厉害，那这件事就全交给你负责好了。”终于，她强自挤笑开口，“希望你能给薛经理一个说法，也给为这个项目熬夜加班的我们一个说法。”
“好的，梁姐。”她倒是干脆点头，继而转身就走。
女子纤细的背影还没完全从走廊尽头消失，梁琳就再也忍不了了，把水杯砰地一声摔在桌子上。
发出一声巨响。
“...梁姐您别生气。”死寂良久，高昆察言观色，很有眼力劲，“您是谁啊，何必跟那个黄毛丫头置气？”
高昆连忙端起杯子又接了满满一杯水，“这杯子可是去年薛经理看您业绩好，特意给您买的。为了她，把杯子摔坏了可就太不值了。”
“......”
死寂片刻，梁琳终还是伸手接过了水杯。
忽然冷笑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教你们看笑话了。唉，枉我梁琳在部门待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被个刚入职的新同事弄得险些失了态。”
低头抿了口茶，梁琳幽幽叹了口气，“要不人家就是有手腕呢，能吃得起这碗饭。要是换了像我这种人老珠黄的，哪能攀上肖程两家的高枝呀。”
高昆在一旁帮腔做势，"梁姐说笑了，她哪点能和您比啊。"
众人哄笑中，梁琳脸色总算稍微好看了些。
她冷笑一声，“呵，谁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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