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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依山傍水,皆须舟楫。全镇依河成街,桥街相连,一派古朴幽静,颇有些小桥流水人家。
俯瞰小镇的黄昏,宛如天河里坠落了一弯金色的月亮,从炊烟袅袅的村寨里,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吠鸡鸣,仿佛是一个遥远、朦胧的梦。
在辞暮看来可不就是一个遥远、朦胧的梦。
十岁那年的辞暮还是个只知道朝父母撒娇卖萌的孩子,伤心了会哭,生气了会闹。
也是这个节点之后,她很少哭闹了,不再有小情绪,她把自己蜷缩在不见光的角落,躲着向她刺探的光亮,怕被灼伤,怕这迟来的善意将她拽入深渊。
父母离婚、家庭破裂,曾经的幸福美满漂亮像是假象,而她被弃如敝履,人人可欺。没人会觉得她是好人,只会觉得她和那个女人一样。
现在看来,当初的幸福讽刺的不得了。在假象没打破前,她被宠上了天,在玻璃碎了一地后,她被踩入泥潭——被她最敬爱的爸爸。
她好像还记得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那种附着在骨头上,让她时时颤栗的痛,伴随了她一整个少年时期。
她记得母亲抽泣的摸上她的发顶,说:“辞暮,妈妈以后不会回来了,你跟着你爸要听话。”
那时候的辞暮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依赖性的抱着母亲的胳膊,紧紧的不肯放开。
可她哪里抵得过母亲的决绝,不消片刻她的手就被狠狠的甩开,她还想再次抱住母亲的胳膊,哪怕挽留一会让母亲改变心意也好,可是在被甩开的同时,母亲已经一步也不做停留的走了。
辞暮想追上去,可她不敢啊,她怕自己这一走,父亲也弃她而去。等到母亲走远了,再也不可能回来后,她那红着的眼眶顷刻间蓄满了泪水,嚎啕大哭。
以往父亲会上前来安慰她,现在却冷眼看着辞暮哭的抽抽搭搭,甚至转身进屋。
可是辞暮没有看错,父亲是心疼她的,明明是心疼,为什么不过来安慰她?
辞暮越想越觉得委屈,哭的更加狠了,门没有关上,外面围了一群看戏的人,对她的哭泣没有一丝怜悯。
她蹲在地上,压抑的哭着,小小的身子一耸一耸的,像是被遗弃的孩子。
“辞暮不要哭了,哭了会变丑的。”
辞暮抬起头看向安慰她的男孩子,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的说:“江时,变丑了你还找我玩吗?”
江时装作思考的模样,迟迟不回答她。
“江时,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那时候的辞暮一心想要一个答案,她怕母亲不要她了,江时也不理她了,那这样她就真的是,没人理没人要的小孩了。
“怎么会,辞暮一直是我的妹妹啊。”
江时坚定的拍着胸脯,表情严肃,稚嫩的脸上浮现的是认真的神情。
他怎么会不理她,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就想,他要保护她,一定要保护她。
门外的人渐渐散去,只留下那小又单薄的身子站在门口,目光坚毅。
辞暮仰头看着他,突然就笑了,间或带着哭嗝,哭皱了的小脸上涕泪纵横。她说:“江时,你真好,以后我们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啊。”
夜幕下,男孩站在门口,门外的灯洒下的光罩着他单薄的身子,投下一片阴影笼罩在女孩身上。
女孩蹲在地上微仰着头看着男孩,脸上布满泪痕,嘴边却挂着笑,这一帧笑意像是被时间定格,能一直延续下去。
那时候的辞暮不知道的是,最后会是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唯一对她好的人。
自从父母离婚以后,父亲的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更加暴躁,甚至以抽打辞暮来解气。
看着辞暮被弄得满身是伤,哭的不上气不接下气,得以满足心里的劣性,父亲就会放过她。
辞暮最初反抗过,但得来的是加倍的侮辱,什么刺耳难听的话都可以从这个她从前最敬爱的人嘴里说出来,她被狠狠地践踏,一遍又一遍。
之后她不再反抗,只能默默的忍着,等他心里的暴虐‖欲过去。
她不敢诉说给别人听,不敢祈求别人帮她,她知道如果她这样做了,过后只能承受更猛烈的羞辱。
她想着要是有一天,会有人来救她该多好。
在那种环境下,她养成了忍气吞声、沉默寡言的性格,可在别人看来她是懦弱的,任人欺负的。
镇上那些不爱读书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找辞暮,仿佛只有欺负了她才能找到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经受着长时间的家庭暴力和校园欺凌,辛许有人注意到,但没人会为她强出头。
从来没有。
那些人只会理所应当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活着,除了给他们找点乐子,也不该有其他出彩的地方,她就应该被他们踩在泥潭,最好是趴着的,永远也不要起来。
连带着她那还没开始的人生,都被他们规划好了方向——在这,永远佝偻着背,变成令人嫌恶的脏臭。
15岁的辞暮,轮廓渐渐脱了稚气,面容也算姣好,有很多曾经漠视她的人被她吸引,到底是少年,易萌动春心,做事也最为冲动不计后果。
有男生众目睽睽之下对她表白,她拒绝了,可辞暮没有想到,那个男生会一直缠着她,还叫人把江时打了一顿,警告江时不要离她太近。
她怕江时会因为自己再受到伤害,就主动疏远了他。
那天的黄昏依旧,辞暮背着稍微破旧的书包回家,她不知道那个男生会这么执着,竟然把她拦在了半道。
“辞暮你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颇有些不耐烦和张狂的口气。
辞暮往后退了几步,语气平淡:“我说过了,我不会答应你的。”
男生听了这句话后,眉头蹙在一起,嘲弄似的开口:“给你三分颜色倒是摆起架子了,你以为你自己多有分量,不过是个贱骨头,也就长得好看,没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就跟你那个妈一样不知道被多少人碰了。”
说着这句话就一步步的逼近辞暮。
是啊,他们都说是她的母亲对不起父亲,说她是她母亲和别人苟合生下来的,说她一定和她母亲一样,是个不检点、爱勾引别人的人。
可是这一切和她没有一丝干系,她也没有去伤害谁,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受到这些侮辱。
“和你无关,让开,我要回家了。”她的语气淡然,就仿佛他说的不是她。
陆予文被她这淡然的语气弄得莫名恼怒,阴阳怪气的开口:“让开?好啊,我送你回家。”
辞暮间步后退想要逃跑,可他哪会给她这个机会,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做着无谓的挣扎。
她被他逼进了一条从未有人问津的小巷,辞暮眼里的那层淡然被撕裂出了一道口子,她拼命挣扎,她开口喊救命,可即使动静这么大也无人问津。
谁会理会?谁也不会理会。她的心凉了又凉,恨了又恨,简直恨不得这些视而不见的人去死。
那道被撕裂的口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刚才的想要有人帮她的想法,真是幼稚可笑,怎么会有人帮她,唾弃她还来不及吧。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全都死了该多好。
她不再反抗,只是淡漠的看着前方斑驳的墙:“陆予文,你想好了,你要是对我做了什么,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原本伏在她颈边低索的男生有些迟疑,他压着她的身子,伏在她耳边低语:“好啊,那我等着你来让我不好过。”
说完就扯着她的衣领,细细密密的吻也落在她的脖颈,她的书包被扔到一旁。
“陆予文,你会后悔的。”
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辞暮闭着眼睛,感受着那种黏腻又恶心的触碰,无声的落下了泪,一股悲恸涌上心头,她哭不出声,只有那羸弱的像幼兽呜咽声,细小绵长。
她好像还记得那年,吃着冰糕,和父母闹着玩,躲进这条巷子,好像也是这个地方,她慢慢把冰糕吃完,小声抱怨,怎么还没把她找到。
听见由远及近的叫唤着她乳名的父亲,听见他带着笑意的一声 :“朝朝。”
把她往墙上抵着的蛮力消失,失去抵制的辞暮从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她睁开了发涩的眼睛,看着陆予文被揍得连连求饶。
是江时。
是江时来了。
她知道江时无论是有多大的火气,都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每次下手也有分寸。可她还是希望,他这次能够没有分寸,能够让陆予文再也不出现在她眼前。
可他到底还是止住了手。
陆予文被揍得抱着肚子躺在地上哀嚎,江时半蹲起凝视了他一会后向辞暮走来,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盖在她身上。
“辞暮,我送你回家吧。”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江时…我不想回去。”
辛许是她太过平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辞暮扶着墙站了起来,理好身上凌乱的衣服,紧着江时给她的外套。
“江时,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不就是看上了她的脸,等我完事了,我还会拦着你吗?别太把她当宝贝,谁知道她以后是不是也像她的妈一样,都是贱坯子。”
陆予文边说边朝一旁吐了口带着血的唾沫。
“还不走?”江时看着他的眼神很平静,却让他莫名有些发怵。
“江时,你他妈等着看!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今天后悔!”陆予文凶神恶煞的说完话就匆忙逃走了。
江时捡起落在一旁的书包,站在她面前不说话。
辞暮疲惫的拖着身子往外走,目光呆滞,不喜不怒,平静的和那深巷的的黑暗一样。
“江时,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一会就好。”
辞暮眼睛还红着,可她却没有朝着他委屈,反而情绪淡漠,平静的像是没有经历过刚才的事。
江时依着她,把她的书包给她后就转身走远。
直到江时的身影消失后,辞暮才无助的蹲在地上,靠着破旧的路灯,压抑的抽噎。
连同那份不安一起压抑的释放出来。
小镇的夜色一片祥和,家家户户都透着光亮,显得异常温馨。
可一切落在辞暮眼里却是异常刺目。
她已经没有这样的家了,很久都没有了。
猝不及防的拥抱,让辞暮愣了愣,那种温暖是她一直渴望的,可她没有资格拥有。
她不想把他也拉入这样的处境,她甚至害怕,他受到一丝伤害。
这是除了自己,唯一一个对她毫无保留好的人。
辞暮想,就让她放纵一次,一次就好,让她贪心一点,享受这个温暖。
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以后,就该各奔东西了。
“辞暮,一切都会好的。”
“江时,我信你。”
他说会好,那她就信他,这是她唯一能够给他的。
那大抵是一幅极其动人的画面:少年时期,你的眼神看向前方,而你在意的人的眼神落在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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