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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
大朝会，光明殿。
“今晨捷报刚到，是南疆首捷！”
“听说是元大人首当其冲，率部反击大胜，斩敌千余……”
“这么说来，南越如此无能，萧将军都不需要动手了？”
“传闻而已，究竟如何，还要看他们传上来的请功表……”
底下的大臣们交头接耳嗡嗡不断，独孤霆一目十行阅览完毕，放下手中捷报，唇边也流露出一丝笑意。
“首战首捷，到底是我大魏勇士！高福，着中书拟旨重赏。”
高台之下，文武朝臣见圣上神色轻松，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道贺。
开战之前，京中风气发紧，人人都觉得忐忑不安。没料到，这次南越王率先偷袭，却反而被他们打了个开门红！
“圣上睿智果决！”
“赏赐加厚，更是激励将士用命……”
然而，在这一片祥和喜悦的氛围中，却有一个末位小官站了出来，手持一封书信朝着独孤霆跪拜。
“启禀圣上，微臣有本要奏！”
他抬起头来时，整座宫殿的气氛为之一僵。
许多人一眼便认出了，这是王定安的长子王学义。
不同于权势一度顶天的王老相公，他才能并不出众，庸庸碌碌也只混了个五品小官，勉强能上殿参与朝会罢了。
在众人各色目光中，王学义跪得很稳，手上紧紧握着那封信。
“前日收拾旧物，发现此乃家父临终遗表，还请圣上御览。”
这下子，朝臣们的眼神更不堪了。
鄙夷也好，轻视也罢，看着王学义，都是看笑话的眼神。
王定安人走茶凉，圣上按规矩给了抚恤，尸骨都已下葬了。怎么这会儿，你才来上遗表？
独孤霆也有些怀疑，但他方才心情尚可，便也没有呵斥，只是冷淡道：“怎么？你们王家连孙辈都已有了出身，还嫌不足？”
后头几个字略重了些，那王学义顿时脊背发冷，一股凉气直接往天灵盖上飞。
那御座上的皇帝神色冷酷，仿佛下一刻，就会让带刀侍卫把他拖出去！
一想到那些个当庭被殴，甚至是丢了性命的大臣，他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按在了地上。
“并……并非如此，微臣……微臣不敢！”
“没出息。”
一旁的温久暗叹一声，见他连话都说不顺了，唯恐独孤霆不耐，立刻接了那遗表简短地看了看。
“王老相公遗表所言，不求任何赏赐和恩荫……乃是求圣上冬祭太庙一事。”
温久越是读，越是惊讶。
“他还说败了该祭，愿列祖列宗能护佑大魏安宁太平……但如若大胜，更该祭太庙，将圣上的文治武功告知本朝历代先祖。”
没了？
温久摸了摸纸张，满脑子的疑惑。
像王定安这样的人，临终遗表还是很有分量的，多少能豁出老脸来争取一点家族的合理利益。
但他竟然只是旧事重提，一点儿私心也没有地让圣上去祭太庙？
“好一个忠臣孝子。”
独孤霆敲了敲龙椅扶手，冰冷的敲击声在殿堂里回荡。
“这礼部的活儿他还真是合适。”
当下，众人皆是屏息禁声，没人敢为王学义出头说话。独孤霆抛下一个“再议”就自行散了朝会。
等到大殿中的朝臣陆陆续续退出，独孤霆耳畔突然听得一声碰撞声。
“谁？”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几乎算得上狠厉。
这正殿之中，居然还有宫人这般毛手毛脚，随意出入？
真是要死了！赶紧把这蠢货送去受刑！
高福立刻哆嗦着往后头探看，没想到一颗脑袋同时从屏风后探出，俏生生的一张脸，正是苏荷衣。
她小小地“哎呦”了一句，揉了揉被撞痛的手肘。
“臣妾撞到香炉了……”
语气是三分羞涩，七分歉意，偏生没有丝毫的紧张害怕。
下一刹那，众人都瞧见圣上眉头一松，浑身的利刃都被收了回去。
独孤霆冲她招手，“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臣妾做的银耳粥，早上没来得及给圣上吃！”
苏荷衣献宝一般端着手里的小碗，“圣上尝一尝么？”
看了看碗里已经变得粘稠无状的银耳，独孤霆不由得斜了她一眼。
“故意跟了来偷听就直说。”
他拍了拍身侧，“坐这儿。”
苏荷衣看着那金灿灿的宽大龙椅，咽了口唾沫，“臣妾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独孤霆直接夺下了她手里的碗，一把拽着她坐下。但是这位置到底有些狭小，苏荷衣一下没坐正，半边就坐在了独孤霆的腿上。
“臣妾只是好奇那王老头还有什么弯弯绕罢了。”
她将手搭在独孤霆肩上，有些娇憨地歪了歪头。
“冬祭太庙有什么不好，圣上为何不同意？”
独孤霆冷笑道：“你先前还筹谋替朕省钱！”
苏荷衣陪着笑，那天她看了账目，整个人都膨胀了——内库里的黄金财宝数量惊人，让人心胸顿时开阔，恨不得当场就酒池肉林一番。
省什么钱？
她现在只想替独孤霆花钱！
“圣上有钱的很，怎么需要臣妾来省了？只是觉得祭祀好玩罢了。”
小时候在苏氏的祖宅，年节里除了与姐妹们玩耍，她最开心的就属全族人的祭礼。
火树银花鞭炮齐鸣，平日再怎么受约束的孩子都能放声欢笑，还有放天灯，布游龙等风俗，端的是热闹非凡。
独孤霆静静听了她的叙述，眼前缓缓地铺展开了一片橙黄色的灯火，热闹吵杂，却不失温馨。
他紧了紧手臂，忽然说：“朕没有你那么多兄弟姐妹。”
苏荷衣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后悔地抿住了唇。
在独孤霆面前提家中旧事，她感觉自己踩到了雷。
当今圣上哪里有什么快乐的儿时经历了？对于他来说，这些仪礼可能就是一种工作，一种麻烦而已！
她去找独孤霆的眼睛，却发现他的眼神落在远处，好像什么都没看，又好像在看着她看不见的东西。
“朕上无考妣，下无子嗣，做这种虚礼有什么意趣？”
先祖的画像层层叠叠，天家血脉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顶峰却只剩下了一人。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保佑”，也没有任何人会帮助他。
除了身旁的这个女子之外，有时候午夜梦回，他都记不清，自己和这皇位的联系究竟是什么。
苏荷衣看着他的脸，听得心里微微一抽，好像被猫爪子抓了一下。
独孤霆太孤独了。
苏荷衣没有由来地，想到御花园假山后的小石碑。
那块小小的汉白玉下，埋藏的是这个男人罕见的童心，也是他为数不多的陪伴吧……
她暗暗下定决心，改日要再去看一看那条小狗的坟墓，顺便清理整修一下。
但这时候，独孤霆挥退了身旁的下人们，一手转过她的脸。
面对着苏荷衣不解的眼神，他好像是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朕……其实做过一个梦，一个特别长，又格外真实的梦。”
苏荷衣的瞳孔一抽搐，差点惊讶地张大了嘴。
她心底狂呼：“不会吧！”
独孤霆的语气郑重的令人心底发慌，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梦”，就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往事……
苏荷衣极力克制了脸上的微笑，心跳却越来越沉重剧烈。
“圣上也……也会做噩梦么？”
“你怎知是噩梦？”
独孤霆捏了捏她脸颊，反问：“朕就不能做点美梦么？”
“没有没有，臣妾瞎猜的。”
苏荷衣委屈地扁了扁嘴，又是激动，又是好奇地看向他。
独孤霆居然能敞开心扉，对她谈起前世，这可是绝佳机会！
那时的苏荷衣死的干脆，宛如一颗被园丁刨去的花园杂草，但对于独孤霆来说，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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