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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变数,魂归
还珠楼大殿内,一剑随风正恭敬地向神蛊温皇汇报道:“在赤羽突破剑阵之后,西剑流全体便退入了苍雾幽林。”
神蛊温皇闻言轻轻点头,掩去心内思绪,转而问一剑随风:“酆都月的状况呢?”
心里担忧着那个在意的人,一剑随风听到这句问话反而更精神了些:“副楼主伤得不轻,现在正在疗伤。”
奈何在告知了楼主副楼主的情况后,一剑随风并没有得到楼主更多的表示,神蛊温皇话锋一转,又提起他事:“哈,赤羽不但看破了我的虚招,甚至还能从我三道杀计之中脱出,放眼世上,有多少人让我如此尽欢?”
一剑随风也只能配合着上司开始新一轮的谈话:“楼主,经过这一连串的追杀,西剑流已元气大伤,为何不继续进击?”
而被一剑随风挂心着的正在疗伤的还珠楼副楼主,此时正维持着盘坐在床上的姿势,一脸茫然地感知着自己的伤体。
云间月迷茫地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重的伤?下意识运起灵力修复,才发现自己多了一份不浅的根基,气海内还萦绕着锐利的剑气。被剑气惊醒,云间月才发现自己正穿着一身月白衣衫,腰间是一块镶金白玉环,身边安放着卸下的身甲,这不是他的装束!
欲要寻来铜镜一观,身体已经很自然地下了床,坐在了梳妆台前,他似乎很熟悉这里的一切。
镜中人长发披散,黑发间染了几分霜雪,额上水色灵玉轻缀,闪现淡淡的光泽,眉头因忧思蹙起,长睫轻扫,掩去眸中天星几点,面目端的是俊俏清隽,一身气质却是出尘如月,是个美人皮相。
可是不对,云间月对着这副面容懵了一会儿,若是将这染雪黑发换作满头银丝,额上灵玉换作银雪额纹,这的确是他的容貌,但是他很肯定,他最近并没有去换新造型的举动。而且,他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像是易容的效果。
轻抚上铜镜,看着手抚上镜中自己面容,脑中却是回忆起了他假扮成任飘渺,施展剑阵阻拦西剑流一众的情形。直面西剑流军师赤羽信之介一式朱凰蚀炎,飘渺剑阵破,朱雀吐血,酆都月也褪去了任飘渺的伪装,现出原身。
【哦,原来我是这么受伤的啊……】
【等等,我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云间月努力回想,记忆似乎太过遥远,却又过分清晰,这种仿佛是遗忘许久的记忆被忽然回想起来的感觉,让他分外迷茫。
他知道自己名为酆都月,知道自己是酆都来的月魅,是个标金卖命的杀手,知道自己是还珠楼的副楼主,知道他有一个不管事十年后回来重新掌事但依然是甩手掌柜的上司……但是这份过分自然的记忆又和他过往几十年光阴的回忆相矛盾了,那玄乎非常的直觉却隐隐告诉他,这些记忆都是真实的,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而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酆都月明悟了,他约莫是又穿越了时空,已有过一回经验的他觉得,他仍然是不太能习惯这样猝不及防地改换世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记忆里关于还珠楼主的存在非常模糊,但是既然自己都想不起来了,那么应该也是不重要的回忆吧?非常看得开的前神都降妖师现还珠楼副楼主这般想着。
思及还珠楼,酆都月心内闪过了无数条关于任务关于管理关于加班的信息,曾经加班加到起肖,九九六乃至零零七的噩梦萦上心头。
十年间代楼主百里潇湘一心寻找楼主任飘渺,寻不到人便弹琴饮酒疏解忧愁,管事的时候甚少,真正主事的加班加点经营还珠楼的还是他这个副楼主酆都月,结果十年过去,楼主人找到了,还珠楼送走了一个不怎么管事的代楼主,迎回了一个依旧不怎么管事、使唤下属为他办事非常在行、发扬了压榨员工只要榨不死就往死里压的黑心老板优良传统、甩手掌柜当的万分滋润的还珠楼真正的楼主,而那个被压榨的员工,还是他酆都月。
在这个世界,除了一剑随风是他心腹,可以稍微知心一些,他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这日子过得简直比他在神都当降妖师经常加班加到昏天黑地还要凄惨,至少,在神都几十年,他还有一众师门和一群大妖小妖的亲友作为后盾支撑。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酆都月甚至在怀疑,当年的自己是怎么生活下来的?居然还能把还珠楼的生意发扬光大……虽然不管在神都和还珠楼都是在加班啦……算了,加班太累了,还是寻个时机辞职罢。
想到亲友,酆都月身随意动,化出八卦罗盘,灵力凝成唤灵符咒,尝试唤灵,浓烈的火行灵力伴随着金色光影出现,灵光闪动,似乎那一段的时空都被扭曲,然而却是转瞬即逝,没有了半丝回响。
“……唤灵失败了?”酆都月愣了一下,倒也没有太失望,但是他分明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同他缔结了金兰之契的妖灵们的契约,须弥芥子也还在,内中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一应俱全,连一条皮皮虾都没少,在神都时已至巅峰的灵力甚至隐隐还有再度突破的架势,阴阳眼也未曾被影响,他也便怀抱了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跨越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依然能和他的朋友们重逢。
再试一次罢,他已经隐隐感受到了此间天道的预警,不属于此世之物似乎引起了天道的注意,这一次,若再失败,他便放弃。
他循着他和烛龙的契约,试图通过这紧密的联系将烛龙唤来此间,烛龙曾遨游太虚之海,视万千世界为尘埃,即便被他利用人皇剑斩断了与本体的联系,成为了独属于神都那个世界的烛龙,但是依旧对时间空间有着强大的掌控能力,也许见到他,能为酆都月解答一些关于这身遭遇的问题。
但是他好像有些托大了,酆都月维持着淡然的神情,心里无奈地想着。再一次唤灵,罗盘卦象变动间灵力也消耗地太过剧烈,让他差一点以为会再一次失败,在原本渊若深海的灵力几乎被抽尽,堪堪余下如潺湲溪流的稀薄灵力之时,一个强大而神秘的身影出现在了酆都月的面前,他的背后两条游龙安分地在绕着虚空游动,正是烛龙烛九阴。
烛龙自上空缓缓落下,向酆都月靠近了些,两条游龙亲昵地将龙吻送入酆都月的掌心。
“嗯……”烛龙打量了一翻室内,“啧啧啧!我就说,皎皎你跑到哪里来了呢,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你,原来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啊!”
“我大概知道你召唤我来是为了什么,但是……”烛龙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嘿嘿,我不告诉你~”
“……”酆都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询问烛龙,“烛龙殿下,现在的你,是几岁的你?”
“嗯,这嘛……”迎着酆都月怀疑的眼神,烛龙脸不红气不虚,依旧嘻笑着,“我现在也才十二岁嘛!嘿嘿!我要是说了,皎皎你给我什么报酬呀?”
皎皎,皎若云间月,师父路天凌为他取名云间月,皎皎,正是他的小名,师父逝世后,也只有被师父封印了力量和记忆的貔貅团子会这么喊他,后来被那群同他结了金兰之契的妖们知道了,也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是调侃,也是亲昵。
“让我想想……”酆都月在“十二岁”的烛龙面前状若沉思,一边从芥子空间中摸出一件又一件物什来,“一只河豚,还是一只拨浪鼓,又或是,一只竹蜻蜓?”
“还是皎皎喜欢我!但是这些都不够不够~”烛龙开心地拎起河豚,再把拨浪鼓和竹蜻蜓揽到自己怀里,觉得有点膈,又把拨浪鼓和竹蜻蜓扔给了身侧游龙,手上把玩着鼓鼓的河豚,“我要知道,皎皎你现在的名字!”
“我……现在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吗?”酆都月想起了曾经烛龙以师姐的真名为锚,结下与神都世界的因缘的过往,心底隐隐有了一点猜想,可是连师父为他所起的云间月都不是他的真名,这……可能吗?
“说出来倒也没什么,在这一世,我是酆都月。”
“嗯嗯,不错不错,是真名!皎皎你和这个世界关系匪浅呐!”在知道酆都月之名的那一刻,烛龙便感应到了与这个世界有了隐隐的联系,心情更好了,话也变得多了起来,“这个世界有些特殊,虽然我也感觉到了烛龙之息的存在,但是这个世界也并不在烛龙,也就是我的本体的掌控之下,我要在这里停留更长的时间,便只能通过你和我之间的契约,再加上你的真名,来结下更深的因果。”
“酆都月……酆都……就是幽冥司在的那地方吗?月,就是皎皎啦!嘿嘿,我记住了!”
原来酆都月还真是自己的真名……猜想被印证,酆都月觉得有些奇妙,不过都轮回转世换了两个世界了,计较那么多好像也没有意义,他好奇的是另一件事:“烛九阴,这个世界也不在太虚之海,受你的本体掌控吗?”
“对呀!这个世界……嗯,怎么说呢,就像是……太虚之海之外的世界一样……”烛龙点点头,斟酌着措辞,酆都月暗叹着还好来的是十二岁的烛龙,就是又有礼貌又好哄,“我来到这里也很费力啦!而且因为你和人皇剑的关系,我和之前那个世界的联系已经非常紧密了,指定唤灵召唤我来,你的灵力也快被抽空了吧!”
的确是这样,得到酆都月肯定地点头之后,烛龙戳了戳肚子鼓鼓的河豚,接着大方地解释道:“这就是啦!和那个世界关系越紧密,便越难离开那个世界,离开的代价也就越大,现在的我,充其量只是一道时空的幻影,只有一点点我的力量,而我的本体还是在神都的无为居里。”
“但是那只一直追着你跑的小鸟不是哦!她的身上最深的因果是你,与神都的联系也没有那么紧,一感应到你的呼唤就乐颠颠回应你了,还是本体过来的哟!这会儿……嗯~怕是已经被这个世界同化了存在,再也回不去啦……”烛龙耸了耸肩,看着手里的河豚装死一样瘪了下去,趣味地摇了摇又戳了戳,话音未完便被酆都月打断了。
“等等,你是说,阿灵也过来了?我第一次唤灵没有失败?那怎么会……”怎么会不见妖影,而且,偏偏是阿灵……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隐隐带了一丝颤抖,酆都月睁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惊异与担忧。
“是啦是啦!”看不惯酆都月因为对乌灵的担忧而微微失态,又或者因为失态的原因不是他,烛龙不爽的撇撇嘴,他现在才十二,小孩子嘛,有小脾气了很正常!“也许是这边时空不太稳定的原因吧,她现在也许在过去,也许在未来,是五天,十天,一个月?还是一年半载?哪个时间点都有可能哦!”
“原来如此。”酆都月再次暗叹还好面对的是十二岁的烛龙,性子尚好捉摸,便温声安抚道,顺便得寸进尺一下,“辛苦烛龙殿下了,酆都月在此多谢你!不知烛龙殿下现在可有什么建议要告知我?”
“建议嘛……”烛龙眼珠一转,晃了晃手里的河豚,“再来一只河豚怎么样?”
“……”酆都月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那张淡然的脸皮了,内心哭笑不得地又摸出了一只河豚给烛龙,“给,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建议呢?”
“还有……”两只手都有河豚了,烛龙见好就收,“越是非此间之物,越是要慎重使用,我想这些皎皎你都知道欸!尤其是……”
“唤灵就是在往这个世界塞别的东西进来,会让世界很难受很难受的,所以,皎皎要记得以后尽量不要动用这份力量哦!毕竟……”这个世界本身就已经千疮百孔了啊!再来更多强大的不属于此间的力量,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严重的话,会不会……让这个世界崩毁呢?烛龙笑眯眯地掩去了未尽之辞,让酆都月自行去体会,酆都月直觉不是好事。
酆都月和烛龙又交谈了一会儿,便闻烛龙遗憾地轻叹了一声:“哎呀~时间到了,世界开始排斥我了,那……我就先回去啦!”
“……再见了,保重。”以后约莫是难以见到他的师长朋友们了,酆都月心情复杂地与烛龙道了别,“帮我,也和他们道一下别吧!”
两条游龙对着酆都月摆了摆尾,时空又一阵扭曲,带走了不属于此间的烛龙,厢房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酆都月又坐回了铜镜前,看着如今这副面容,他轻轻拂去散在脸侧的华发,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了离别的感伤。真是奇妙,这三十多年来的记忆越渐清晰,反而让他觉得越发的不真实,从一个医者到成为神都的公务员,再到成为如今的还珠楼副楼主,几世的人生也算跌宕起伏,尤其是当降妖师的那一世。
但偏偏,“酆都月,是我真名?”
烛龙从不说谎,那么他……还看出来什么了吗?
念及自己现今的这个名字,酆都月脑中闪过的不仅是过往的记忆,还隐隐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执念,那种偏执至极将欲入魔的感觉,似乎又不仅仅只是记忆这么简单,但这种感觉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迅速,再想探寻时,又再也寻不着踪迹。
于是索性不再抓着这点不放,开始琢磨着自己的伤势与功体来。
伤势还好解决,芥子空间里便有不少伤药,药效皆是上乘,辅以灵力术式,倒是能够很快治好。难办是他的功体,上一世的功体与今生的功体相融合,增加了数十年根基的同时,自然也带来了数十年的剑道修为,问题便在他的剑意上。
在神都数十年,因为人皇剑的缘故,他也钻研了剑术许久,他的剑,师承剑圣大魔裴旻裴将军和周天子,再结合大理寺的剑术,在一次次对敌中早已自成一家,甚至得到了剑圣和周天子的认可。剑式虽飘逸而潇洒,剑意却在守不在攻,然而他这般的剑意,与今世的飘渺剑意相冲突,但偏偏,他今生,最擅长最常用的还是飘渺绝式。剑意冲突,剑气便不安分,一个控制不稳,便是伤人伤己。
酆都月觉得有点头疼。
他倒是可以用他温和纯净的灵力来缓和剑气对身体的伤害,也能将剑式剑意相生融合,甚至再行突破,但是这些都需要时间,而在还珠楼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并不想看到书案上那每天处理完隔天又能堆成小山一样的文件。
看来还珠楼是不能呆了,而且,虽然不知道乌灵现在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但是通过契约,他还是能感觉到乌灵的存在,直觉告诉他,阿灵现在应该就在中原的某一处。
他并不担忧乌灵的安全,以乌灵的能力,即便只是金乌片羽化生而成的幼妖,自保还是不成问题的,他担心的是乌灵会被排斥会被欺骗,幼鸟跟在他身边十几年,还没能好好地掌握障眼法,来掩饰自己与人类的不同,那雪白柔软的美丽单翼……毕竟非我族类,他从不高估人们的下限。
很好,看来辞职离开还珠楼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还是主要原因,杀手的身份也太过危险,不太适合养女儿,当杀手哪里有养女儿来得快乐?酆都月沉吟一声,心下打定了主意,便旋身回了床榻上,盘坐调息,尽力调整好身体状态,恢复伤势,并极力适应变强许多的功体,以更好地配合灵力压制体内剑气的冲突。
几日过去,酆都月的伤已基本痊愈,他一身月白衣衫坐在梳妆台前,对镜盘好了那一头染了几绺月华的长发,带上发冠,穿戴整齐,修长白皙的手轻抚过月饮剑,剑身轻颤,微微抖动了长长的剑袍,这本是一把好剑,可惜以后要用到它的机会,怕是不多了。微阖双眸,算盘点毕,负剑身后,携了一封辞呈,摘了腰间环佩,便要向还珠楼大殿行去。
酆都月要辞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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