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初见

　　车队蜿蜒到顶，迎面一扇巨大的铁门，铁门后是一片无比开阔的绿地，绿意绵绵，绕过几丛繁密的厚叶灌木，绿色深处是一幢造型古典的三层红砖小楼，说是小楼，其实大如古堡，但外观简洁干净，虽不奢华抢眼，却十分淡雅古朴，门口一条小径边摇曳着小小的黄色无名小花，一派清新喜人之气。

　　米奇一脸笑意地地从里面迎了出来，喜气洋洋地道：“终于到了，我还说呢，打发那些个路边小鬼哪里要那么多功夫。”

　　显然米奇早就得知我们路上遇袭之事，而且对此一点都不惊慌担心。

　　我看着自信满满的他有些无语，自大狂啊，萧逸身边都是些自大狂。

　　忍不住好奇打量面前的小楼，清淡静雅，很有萧逸的风格，可是和我想象实在差太多，看不到半点机关百出，杀机四伏。至于各种血淋淋吓唬人的刑具根本不见，空气中弥漫着木叶的清香，干净清爽。

　　这哪里像个如雷贯耳声震江湖的帮派总部？简直就是小情调丰富文艺女青年最爱的度假胜地。

　　看出我满眼疑问，米奇大笑道：“微微，你还在想这个吗？暗夜部属分布世界各地，绝大部分人平时没事不聚在一起，像邵哥和蔺天都各自有住所，这里只是二哥常住的地方而已。其实暗夜哪有什么总部，二哥在哪里所谓的总部就在哪里。”

　　原来人口相传神秘兮兮的暗夜总部，事实就是没有总部。他们自然有独特的联系方式，看似一团散沙，实际联系紧密，只不过这种联系用不着每天见个面喝杯茶聊下天而已。

　　我有些自嘲地笑了，顾小微，你真是连续剧看多了。

　　萧逸好笑地看着我表情的变化，语气戏谑：“这里是我们的家，难道你喜欢搞得杀气四射，每天像三堂会审一样才过瘾？”

　　“家？”

　　他微微一笑，素来沉静的眉目中，竟出落出一些脱跳潇然的少年意气，拉起我的手道：

　　“走，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房间。”

　　“我们”这两个字，他刻意说得很慢，我脸顿时红透，狠狠瞪他一眼，还没说话，就被拉进了屋子，身后传来米奇毫不掩饰的大笑。

　　我被拉到了三楼，他轻轻推开厚重的红木房门，一抹亮色闪入眼中。

　　他为“我们”准备的房间极大，是个套间，里外两个房间，几乎占了整个三层的面积，中庭的屋顶是一整块透明玻璃，暖暖阳光倾泻下来，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一尘不染。边上一排整整齐齐的书架，放了足有几千册图书，一个摇椅在阳光下摇摇摆摆，上面放着中国工笔刺绣的软垫。

　　“以后你可以坐在摇椅上看书，靠在这里发呆晒太阳，外面还有个很大的露台，种些花花草草最合适不过，你喜欢吗？”他双眸笑得弯起，像弯弯的上弦月，十分可亲。

　　我随手拉开衣橱，里面竟然满满的全是衣物，裙子衬衣开衫鞋子甚至连内衣裤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抽屉里，衣料上乘色调清雅，比了比，大小尺寸和我恰恰好，连最难买的鞋子都很合脚。

　　想到早上他匆忙把我带上飞机，肯定没时间去准备这些。这些衣物是各家大牌的新款，一天之内也买不齐，想必是早就有了这个心思，一件件选中置买好的。

　　我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他待我这样好，这样温暖安静的日子如果能长些再长些该多好。
　　可是我们都明白，也许过不了多久，枪声就会在逸园响起。说不定今晚就会有人来袭，想到刚才
　　路上遭遇的那轮袭击，一片枪痕累累满目血色疮痍，我心里就泛起点点苦意。

　　萧逸用手指抚平我眉间的焦虑，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神色平静道：“暗夜虽称暗夜，无数子弟隐没在黑暗之中，但我们不是阴沟里的老鼠，也不是见不得人的鬼魅。数百年来，暗夜尊主的住所却在始终阳光之下，坦荡示于世人，不躲不藏，不恐惧不遮掩，你要攻便来攻，攻得下是本事，攻不下就是蠢事。这数十年来，喜欢做蠢事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人成功。”

　　“所以微微，这里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他嗓音清醇宁谧，自有股安稳熨帖的味道，我不由得心里一松。

　　“自大狂。”我轻轻哼了一声，低头无声无息地笑了。

　　虽然看不出这幢小楼有任何奇特之处，但他的话，我是信的。

　　下午，萧逸召集暗夜主管商量事情，嘱咐我自己逛逛，只要不出铁门不去后面那片浩荡无边的黑森林，怎么逛都行。

　　原以为自己会被多派人手严加看守，如今却是一句轻松的随便逛逛，心里倍觉舒爽，开心地应了下来，忙不迭地催着他去开会。

　　萧逸即宠溺又无奈，低笑着走了。

　　我略略梳洗了一下，下楼散步，沿着开满小黄花的幽静小径走过去，花草微香，鸟儿轻鸣，

　　我心里想着，如果不知道这里是暗夜总部，倒很像一座贵族世家的庄园，满溢清贵之气。

　　忽然一眼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一堵矮墙边，低垂眉眼，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跳起来向他挥手，开心大叫：“机关枪。”

　　关几强抬头，还是一贯清冷生人勿近的神情，只是眼中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

　　我跑过去,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布防”。

　　“什么？”没听懂。

　　他显然懒得解释，轻轻咳了一声。下一刻，我面前的矮墙突然翻转，露出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几个男子手持利刃鬼魅般地冒出来，刀柄在我颈部轻轻一碰，人影又瞬间消失。

　　我吓得目瞪口呆，踉跄连退数步，颈部那冰冷的触碰感还在，脚下又不知道被什么拌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一双手及时扶住我。

　　我惊魂初定，这才看清，刚才绊了我一下的是根极细的钢丝，涂抹成绿色，隐藏在草中极难被发现。

　　“这是什么？”

　　“惊雷索，五根线连环相扣，引发一条就会触动其他的四条，五雷从不同角度爆炸，在这么小的范围内，如果你是敌人，刚才那一秒已经被炸成粉末了，神仙也跑不了。”

　　关机枪淡淡解释，那么血腥的内容，在他说起来平凡无奇，好像在教室里背课本。

　　我吓得脸都白了，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谁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夺命索杀人索之类的东西。

　　关几强对着耳机又小声交代了几句，然后转头看向我，神情甚是奇特，像是有些迷惑又有些自嘲，道：“你知道吗，萧逸把这里所有的布防都交给我了。”

　　见我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他静默片刻，补充：“这里所有的安防都是我布置的，相当于他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我手里。”

　　顿了一顿，关几强嘴角牵出一丝讥诮的笑容：“你说，他凭什么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也想抢离人泪，里应外合就势灭了暗夜？”

　　第五十六章
　　二楼书房，几大暗夜主管或摊着长腿坐在沙发上、或刁着香烟趴在电脑前、或玩着红酒坐在吧台上。
　　萧逸唇角勾着一抹极疏淡的笑意，泰然自若地垂眸坐在书桌旁，拈着一只茶香袅袅的紫砂杯，眸色如水。
　　“反对，强烈反对！”高伟挥舞着双手，来回乱走，脸色涨得通红，显得异常义愤填膺：“你们说说，让一个外人负责逸园的安防，这像话吗？这和把刀亲手交出去，让对方来杀自己有什么区别？”
　　“气有什么用，你们五部找得出一个比啮噬鬼更强悍的安防专家吗？”蔺天闲闲躺在沙发上，不咸不淡地说着风凉话。
　　高伟气得肺都要炸了，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纠结了一下，决定不和这个老冤家纠缠，转身去找同盟军。
　　“老妖，你说，尊主这次是不是糊涂透顶？”
　　蔺天对面斜斜靠了个男人，容貌略显古雅清寒，唯独一双凤眼顾盼流连，挑眉间时不时掠过蛇一样的冷光，让人感觉既媚又寒。他就是老妖，暗夜三部主管，行内最臭名昭著的黑客。
　　老妖修着手指甲，眉毛都不抬一下，懒懒道：“关我什么事，反正三部的人都不在逸园，尊主爱玩，炸掉十个八个逸园又有什么了不起。”
　　“你就一点不关心尊主的安危？”高伟简直快气急败坏了，自己究竟是造了几辈子的孽啊，要和这么一群妖怪共事。
　　老妖斜斜瞟了萧逸一眼，凉凉道：“保护尊主不是十二卫的事情么，我们三部都是些不见天日的电脑虫，端杯咖啡都手发抖的，保护尊主有心无力啊。”
　　蔺天狠狠踹了老妖一脚。
　　高伟猛抓头发，很有些将要一夜白头的感觉。一个干瘦的老头儿摇着头走过来，伸手欲拍高伟的肩膀，叹道：“年轻人，不要太暴躁，焦虑伤身。”
　　高伟如被蛇啮，闪电般弹开，难为他魁梧壮实的身材如此灵动矫健，完全展现了作为五部主管应有的水准。
　　他急急吼道：“萨老头，你离我远点，不许在我五米范围内出现，小心我揍你。”
　　萨老头无比惋惜地叹了口气，摇着头缩回了角落。高伟摸着身上的衣服仔细检查，没有发现怪异的地方，方才长长吁了口气。
　　蔺天哧笑一声，不屑道：“切，为了得到最新的武器毒药，你平时拍萨老的马屁都来不及，哪里敢动他一个手指头。”
　　高伟大怒：“你哪只眼睛见我拍萨老头的马屁了，他们二部研制出来的新型武器和毒药，先给五部试用是天经地义的，难不成还给你们十二卫去浪费？”
　　蔺天和他斗嘴是习惯了的，此时也不恼，慢悠悠地调侃道：“武力最强又怎么样，遇到萨老不是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刚才谁躲来着？”
　　高伟一腔怒火顿时好像遇到冰打，冒着白烟却不猛烈，碎碎念道：“鬼老头一身毒，又爱整人，上次碰了我一下，害我痒了三天。暗夜除了尊主，谁敢招惹他，你敢？”
　　蔺天无赖地耸了耸肩膀，双手摊开：“我也不敢。”
　　萨老头在角落里嘿嘿直笑。

　　萧逸静静地听他们吵完，慢条斯理地拿手指拂过杯沿，唇角浮起笑意，转头问坐在吧台上品红酒的邵哥：“定远，你怎么看？”
　　邵哥放下酒杯，慢慢踱过来：“最强大的杀手，也是最厉害的安防专家。所以若说安防，关几强的手段确实强悍，世上无人能出其右。暗夜此次面临的危机空前，若得此人倾力相助，胜算起码增加三成。”
　　高伟腾地站起来刚想说话，邵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急。
　　“不过此人身份诡异，贸然用他确实不妥，他和寻隐家的恩怨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有尊主知道。”
　　他抬头看了眼萧逸，见某人毫无反应，依然若无其事地喝着茶，只好头痛地摸了摸额头：“尊主这次放心用他，必然有自己的打算，所以……还是让尊主自己来解释，我们大家都好清楚些。”
　　萧逸好笑地抬头：“定远，什么时候你也修炼得那么厚脸皮？”
　　刚刚把皮球扔回去的邵哥脸也不红，找了个地方坐下，理直气壮：“因为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大胆地用他。”
　　萧逸静默片刻，淡淡道：“因为微微。”
　　“因为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看透人心的本事，眼神清澈，内心干净，能一眼看到人的心底。在这方面，我们谁也比不上她。我们都习惯用复杂的心态分析事情，其实信任有时是那么简单，一个眼神就够了。”
　　书房里很安静，高伟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也许真的存在这种信任，可是凭一个眼神就交付性命，会不会太不草率了。尊主，这可关系着暗夜数千子弟的安身立命啊。”
　　萧逸缓缓靠进舒适的大椅里，道：“暗夜子弟的性命，确实不能草率，所以来逸园之前，我已经让定远做了安排。现在逸园里只有负责安防十二卫和五部的少数人手，其余力量已经按照计划隐于暗处，怎么，你没收到通知？”
　　这个计划高伟自然知道，也知道萧逸这么安排是为了保存实力，就算逸园被攻破也损害不到暗夜的核心力量。
　　他痛苦地扯了扯头发，道：“我就是不明白，你何必这样甘冒奇险，你是暗夜之主，没了你，我们这些人还混个屁。”
　　萧逸嘴角牵起一丝温润笑容，眼神柔和：“既是我把她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自然无论如何要护她周全，哪里有自己撒手跑掉的事情。”
　　身为五部主管，高伟虽鲁却不莽，心思比一般人还要谨密些，此时低头思忖了片刻，已知尊主自有安排，挠着头道：“不管怎样，五部作为暗夜武力最强部门，总是要冲在最前的，主力不能撤，我再调些人手过来。“
　　萧逸摇头，容色冷峻：“不准。”
　　高伟深感无奈，求救般看向邵哥。
　　邵哥给他一个安抚的眼色，缓缓道：“我有些明白了，这相当于有了两个诱饵，一个是离人泪，一个是暗夜之主，那些对暗夜和离人泪觊觎已久的人还怎么按捺得住，这次你甘冒奇险，是想把隐藏在急水密流下的势力全数引出，恩恩怨怨一次了结。”
　　“如果能这样当然最好，一仗定乾坤，你既得报家仇，暗夜威势大盛，至少能赢得十年休养生息的机会。可是，万一你死了，暗夜拖着群龙无首的残败之躯，又哪里能再度崛起？”
　　他一脸无奈：“你也要想想我们这班兄弟们，就这么放你一个人去打生打死，就算我肯，他们难道就肯了？”
　　萧逸缓缓坐直，眼光缓缓扫过在座数人，日暮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阴影深浅不一：“在暗夜这么多年，得你们这群朋友，是萧某大幸。但这是萧家的孽债，必须要自己来还，没有理由把你们扯进来，这些恩怨纠葛太久，我不想一生一世淹没其中，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定远城府深阔极富韬略，为人冷静稳重，比我更适合领导暗夜。若我此次败了，他就是继任的暗夜尊主，我相信他必能带着暗夜走得更远。”
　　这回连蔺天都坐不住了，急急地坐直身子：“阿逸，你玩真的？小时候受训那么艰难都活下来了，吃那么多苦难道是让你今天来浪费的？”
　　萧逸脸色一冷。
　　蔺天把心一横，拿出耍赖撒泼的气势，哼哼道：“小时候受训犯了错，师父罚我和虎同笼，如果不是你替了我，我早就死了，这次就算刀山火海，你都不能撇下我，我跟定了。”
　　高伟眼睛一亮，极其难得地没有和蔺天抬杠，和蔺天对视一眼，大声附和：“老一说得太对了，难道我们还怕了不成。”
　　“嗯嗯。”萨老头皱着一张老脸蹲坐在角落里，点头如捣蒜。

　　“不准。” 萧逸语气虽淡，却利落清冷，透着股不可反辩的庄严气度：“我已经决定了。”
　　“那关几强怎么样，你不让我们跟着，难道就许他留下？”高伟愤愤道。
　　萧逸静默片刻，声音平静无澜，没有一丝起伏：“他和我一样，也有必须要面对的人，必须要了结的债。”
　　扫了眼室内众人，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语气却依然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决：“此事不必再议，今天晚上你们就各自回去，定远把小奇带走，没我命令不许回来。”
　　说完转过椅子，闭上眼睛，不再发话。
　　看着他清峭的背影，蔺天不甘心，还想再劝，忽然收到老妖递过来的一个眼色，心里一动，急急把到嘴的话吞回肚里，低头不语。
　　邵哥长叹一声，伸手摁住正准备跳起来的高伟，道：“他脾气硬，再说也没用，听他的吧。”边说边在高伟肩上用力掐了一下。
　　高伟若有所思看了邵哥一眼，也不再吭声，赌气不跟萧逸告辞，怒气冲冲地拉门而去。
　　邵哥苦笑和老妖对视一眼，一个拉着蔺天，一个哄着萨老头，各自和萧逸告了个别，好不容易才推搡着老不情愿的两人出了书房。
　　一楼拐角处，高伟正苦闷无比地靠在墙上抽烟，愤恨地踢着脚边的烟屁股，看到众人下来，急忙丢下烟奔过来大吼，：“反正不能任他去送死，你们有什么计划没有？”
　　老妖急忙捂住他的嘴，小声耳语：“我说你怎么那么耐不住性子，在这里说不都被尊主听去了，走走走，到我那里去，定远有安排。”
　　高伟眼睛一亮，顿时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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