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初见

　　我看着棺材里渐渐露出来的东西，目瞪口呆。

　　那是一具青铜所铸的尸体，双手放在身前，平静地躺着，却美目流转，黛眉轻蹙，带着淡淡的哀愁，虽然是青铜所铸，却丝毫无损高贵优美，那面容凡是看过的人永远不会忘记，不是阿离又是谁？

　　一副雕满指环螭龙，一具阿离的青铜尸身。

　　我的指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螭龙身上那条透明的血线红光大盛，晶莹流动，好像要活了起来，指环越发滚烫，龙眼流血的速度开始变快，从刚开始的血滴变成了涓涓细流，如果这么流下去，不出三个小时，我就会变成一具风干的木乃伊。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了？我苦笑。

　　余成贵好像没看见指环的异动，他细细地抚摩着青铜棺木，喃喃低语，似乎在说给我听，又像在自言自语。

　　“十年前，我带人挖开了一座战国古墓，墓穴大得超出想象，有许多的机关，可是难不倒我，我虽没读过多少书，可是解机关这种事，却像天生就会的，尽管这样，还是有两个同伴死在了里面，我一点都不难过，相反非常高兴，从来没见过那么复杂阴险恶毒的机关，机关越难解，说明葬在这里的墓主地位越高，值钱东西当然就越多，当我历尽艰难，伤痕累累地解开最后一道机关时，我看到了她。”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异常痴迷，可见当时那一幕是多么让他惊艳，终生难忘。

　　“她就躺在这个庞大的墓穴中央，那么安详，那么平静，我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人，她就象九天的仙女，月宫的嫦娥也比不上她。我的心跳得很快，行动变得小心翼翼，不敢惊动她，生怕有一点没有做对，冒犯了她……”

　　十年前？如果我没记错，那正是余成贵发家的时间，原来他真是盗墓出身。……可是，我看着那副青铜尸，这样的带着绿锈青铜尸，再美也要打个折扣。

　　好像看出我在想什么，余成贵眼睛一瞪，道：“你以为这个是她？这只是棺材的盖子罢了。”

　　原来，这具青铜器下面果然有具肉身，但是那么多年的难道没有腐化？这也太可怕了。

　　“她没有腐化，甚至没有一点要腐化的痕迹。” 余成贵眼光残酷，似乎觉得我所想的亵渎了他的仙女：“你最好不要把她想成那些丑陋的东西，你也知道，如果我没见过她的真身，怎么会执着若此。
　　“她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同去的老李趁我不注意摸了她的衣袂，两天后，我把他留在了一个陪葬穴里，让他永远也出不来。老蔡是我多年的伙伴了，竟也看不透我的心思，居然提出把她卖了，说那么栩栩如生的战国青铜雕像，可以卖出天价，结果一个晚上他和我喝酒，醉后被人剁成了肉酱。”
　　“她是我的，胆敢冒犯她的人统统该死。”
　　“我把墓穴重新埋好，不想有任何人去打扰她。可是过了两个月，我又忍不住回到墓里，坐在她的棺木旁，看着她。我想，就这么永远看着她也是好的，可惜带进去的火折子支撑不了那么久，没了亮光，我只得退出来再进去。”
　　“她是谁？为什么葬在这里？我开始在墓里到处寻找和她身世有关的东西，可惜那墓穴虽然修得精妙，但是年代久远，经不得我反复挖掘有了塌陷的迹象，我只好把她带出来，在这里买了个岛屿，按照原地宫的样子，修了这座宫殿给她，我想，她会高兴，只要她高兴，我可以做任何事。”

　　我看看四周，原来这是仿造阿离的地宫所造，怪不得鬼里鬼气，机关百出。想必他连阿离的陪葬都带了出来，否则就凭当时他的身家，怎么买得起海岛，修得起宫殿。

　　“我请来最好的工匠，找到最好的玉石，费尽心思，用了三年的时间，才雕成了这个塑像，只是这样的雕像哪里比得上她的美丽。”

　　我看看雕像，再看看青铜尸体，大大摇头，很不认同，怎么看那汉白玉的细腻质地要比青铜的看起来顺眼得多嘛。

　　“为了知道她是谁，我翻遍了她所有的陪葬品，可是她的陪葬品虽多，却没有一样说明了她的身世来历，我只知道她是战国时期的贵族女子，其他一无所知。”
　　“直到有一天，我在她的棺木里，发现了这个……”

　　余成贵戴上一副白色手套，小心翼翼地从青铜棺木中取出一卷东西。
　　像是一卷用锦帛写的书卷，很残破，上面的文字已经斑驳，看不太清楚。

　　战国帛书！

　　即便我是个文物白痴，也知道，这个东西有多么的价值连城，恐怕阿离那个坟墓里所有的陪葬品加起来，都及不上它。

　　可是对余成贵而言，最珍贵恐怕不是帛书本身，而是帛书上记载的内容——阿离的身世。

　　余成贵把帛书放在我的面前，我仔细看了看，叹气，什么都看不懂。

　　“我也看不懂，这是用战国时期一种已经失传的文字写的，我找了很多的专家，最后才找到个专门研究赵国文化的人，翻译了出来。”余成贵道。
　　他突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神情看着我。
　　那种神情不是可惜，也不是怜悯，亦不是忘形得意，而是“这一切都是你的宿命”般的感觉，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

　　我被他的眼光看得难受，又不愿示弱，便直直地看回去，和他对视着。

　　“你不要怪我。”余成贵道：“我并不愿意这样做，只不过如果能让她复活，即便牺牲再大，我也在所不惜。”

　　我愕然，面前的青铜尸，难道能够复活？

　　余成贵把我藏在身后的手拉了出来，指环依然在流血，地上已经汇集了一道细细的血溪。

　　“你为什么不说呢？”他叹了口气，充满了惋惜，仿佛流掉的是他自己的血。
　　随后用力把我的手放入棺材边上的一个凹陷处，凹陷处不大不小，正好容下我的手臂。不知道摸了个什么机关，“咔嚓”凹陷处弹出一道青铜锁，我的手臂被牢牢锁住。
　　做完这些，他看了看地上的血溪，又叹了口气：“实在太可惜了。”

　　从头到尾，我没有吭声，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血顺着棺材上的纹路，慢慢地流进棺材里，那些纹路经过设计，血一流入便顺着固定的路线流动，最后都流进了一个地方——青铜尸体的嘴里。

　　余成贵看着我，终于露出了点惊讶的表情，“我本来以为你会尖叫。”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么恶劣的条件，反抗也是无用，不如省点力气。

　　我想得很明白。

　　余成贵的眼里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我嘲讽地看着他，道：“你指望这样能让她复活，是不是痴人做梦？”

　　他温柔地抚摸着青铜尸的脸，然后拿着帛书，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慢慢开口：“等你的血流光，还要一个小时，我们可以读读这个，用来打发时间，听完你就知道，我这样做到底是不是痴人做梦。”

　　只剩一个小时了么？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过去不懂珍惜，只知道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浪费，如今才明白，这一分一秒都珍贵异常，不可重来。如今身边的人事变幻，境遇离奇，还不等感慨追忆，一回头已是百年身。

　　人生若只如初见，哪会有那么多悲和怨。

　　余成贵开始读那卷帛书。

　　我安静下来，尽量不去看那汩汩流出的鲜血，认真听着，这里面也许有所有问题的答案，关于离人泪，关于阿离，关于萧逸，关于……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