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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疯了。”在公爵的追问下，老板终于开了口，“大半夜的，就那样骑着马闯进来，提着剑问我要酒。你是没看见，他那柄剑还是滴着血的！一滴一滴，就淌在我的地板上……”老板一边说，一边发抖，老板不是没见过佩剑的骑兵，可是像昨晚那一个，肆无忌惮地纵声大笑，随手挥动长剑，眯起眼睛看剑尖上的血珠四散飞溅，瞧那样子还像是格外欣赏……说真的，昨晚老板真是被吓坏了，甚至闹不清来的这是个人，还是从地狱来的魔鬼，“我给了他酒，跟他说他可以下马来，在桌上喝……他就真的……下马来了……”老板说着，耳边仿佛又听到了昨晚那诡异的“咚”一声巨响……他是下了马，可是他下马的时候，不是用脚站定，而是整个身体从马上翻倒，身体重重地撞向地面，整个酒馆都好像被震动了，和老板一样不住战栗。惊慌失措的老板和伙计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扶那个瘫倒在地上的人，不料他竟自己拄着剑，慢慢地站了起来，拿上酒，拖着两条腿挪到桌边，倒在椅子里就喝起酒来。他喝得很快，别人总还要吃点什么来下酒，他什么都没要，就只是喝酒，嘴对着瓶口，咕嘟咕嘟地往里灌，也不带停，喝空了就一扔，顺手抓过另一瓶，继续灌，直喝到醉得人事不知，一团烂泥似地伏在桌上，一整天了，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

　　听到老板这样说，公爵和林珞菲同时望向了那个趴在桌上酣睡的酒客，他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衣，被泥和汗弄得稀脏不堪，在酒馆里待了那么久，一件斗篷也没有解下，一边的带子已经松脱了，斗篷斜挂在他的背上，他就那样蜷缩成一团，头架在桌上，手臂圈起，把整张脸都挡住了。

　　尼奥？……那个邋里邋遢的酒徒，那个醉鬼……竟然是……尼奥？……

　　公爵走过去，轻轻扶起了那个已经软得没有一丝力气的人，是他……尽管他像所有的酒鬼一样，脸色青白，眼睛下的黑眼圈深得吓人……但这……真的，是……他……

　　“弗利奥……”公爵这一句话，更像是一声叹息，沉重地压得人心头直颤。

　　林珞菲也走了过来，尼奥那件歪斜的斗篷已被他自己蹬在了脚下，林珞菲想把它抽出来重新替他披好，不料，刚一拉，斗篷竟牵着他的腿，向外撇成了一个骇人的角度，林珞菲心一痛，尼奥的腿，终究还是没能复原……

　　“弗利奥！”公爵喊他，这里太危险了，必须马上离开，但尼奥已经醉糊涂了，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头向一边倾倒，保持着这样别扭的姿势，他竟还能睡得酣沉。

　　“弗利奥，醒醒！弗利奥！”公爵连声喊着，狠下心，伸手拍打尼奥的脸，公爵缠着纱布的手落在尼奥的脸上，尼奥不会感到多少疼痛，但每一下，对于公爵来说，都是锥心的剧痛……

　　尼奥终于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迷蒙的目光扫向公爵，他好像愣了愣，很快又笑起来，嘴里含混地嘀咕：“怎么是你？呃……这可真是个噩梦……”

　　“尼奥，这不是梦，你听到吗？”林珞菲转到尼奥面前，也大声道。

　　尼奥乜斜着眼朝林珞菲一睨，嘿嘿笑了一声，瞧那样子分明是越发不信了，头一歪，那双眼睛又闭了起来。

　　林珞菲被尼奥的反应噎得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连连摇头，公爵禁不住微微一笑，心里却涌上一丝酸楚。

　　必须尽快把尼奥带离这里。公爵不再喊他，而是走过去，用手揽着他的腰，半抱半扶地把他拉了起来，尼奥的腿吃不上力，公爵这样支撑着他，就格外费力。

　　“菲，把马带过来，我们从后门走。”公爵轻声对林珞菲道。

　　林珞菲点了点头，匆匆走了出去。

　　尼奥被公爵架着，不满地皱起了眉，嘴里还在模糊不清地抱怨：“干……干什么……你还……真是……噩梦……”

　　尼奥一边说，一边挣了挣，看他的意思，是要伏下继续睡觉，公爵没有松手，但尼奥这一动，却让公爵受伤的双手一阵刺痛，手臂控制不住地一僵，尼奥感觉到了，一低头，看到公爵那双缠着纱布的手，刚才还在挣扎的身体忽然不动了，咕哝了一句：“受伤了……还那么多事……”他说着，抬手猛地拍在公爵的手腕上，公爵没有防备，手一松，放开了尼奥。

　　尼奥得意地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可他忘了，光靠自己的力量，他根本是站不住的，还没等他笑出来，软绵绵的身体就倒了下来，重重地撞在桌角，尼奥闷哼了一声，脸上却也没有多少痛苦之色。

　　公爵赶忙又抱住了他，不顾手上的疼痛，把他抱得很紧，这一次，尼奥是肯定没有法子再挣开了。

　　“你……你是……不会放手的吗……”尼奥的样子像是很不乐意，别扭的语气还有点孩子气似的委屈。

　　“不会。”公爵沉声回答，他是再也不会放手了，再也不会像十三年前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尼奥，下坠……下坠……绝不！

　　尼奥“嗤”地一笑，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再试图挣扎了。

　　公爵扶着他往外走了一步，视线没有了桌子的遮挡，公爵一眼看见尼奥身上的衬衣前襟染上了血迹，公爵一下子紧张起来，焦急地问道：“你受伤了？”

　　尼奥撇了撇嘴，他似乎本来是不想回答的，但眯起的眼睛看见了公爵紧张焦虑的神色，他还是说了，只是说得很是不情不愿：“……不是我的。”

　　公爵松了口气，尼奥毕竟是尼奥，腿不能动，昨晚上一个人迎战一整队人马，伤的还都是别人……

　　“拉乌尔！”林珞菲回来了，站在门口叫了公爵一声。

　　公爵揽着尼奥，朝酒馆老板看了一眼，腾出一只手伸向衣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酒馆外向来僻静的小巷子里，竟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隐隐还有喧闹的人声。在蓝沙尔的小城，出现成群结队的骑士，只有一种可能，斯洛爵士的人。

　　“菲，你扶着他，我去引开他们。”公爵冷静地对林珞菲道。

　　“不，拉乌尔！我去引开那些人。”林珞菲向公爵一笑，“拉乌尔，这可没办法，我根本扶不动他。”林珞菲走过来，公爵还没来得及反对，她已经拉下了尼奥的斗篷，披在了自己的身上，“放心吧，拉乌尔，我不是第一次假扮他了，尼奥的马快，他们追不上我的，我们在小河边的岔路口汇合。”林珞菲说着，快步跑了出去。

　　公爵不觉一叹，他也知道他是拗不过她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她说的做。手伸出衣袋，掌心托着一袋金币，公爵把一整个袋子都抛给了酒馆老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老板，打了一个恳求的手势。

　　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这种黄澄澄的东西总是有着一种无可比拟的魅力，老板接住了钱袋，很快地藏到了吧台下面，重又拿起一个酒杯，若无其事地摆弄起来。公爵则不再往外走，扶着尼奥回到桌边，仍然让他伏在桌上，自己捡了一个背朝门口的角落，端起酒杯凑到嘴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在喝闷酒。

　　公爵刚刚坐定，酒馆的门就被粗暴地推开了，一个穿着上尉衔制服的人走向老板，不太礼貌地大声喝问道：“喂！这两天有没有看到一个骑黑马的男人？”

　　老板的目光不自禁地向尼奥坐的那一桌望去，只见尼奥旁若无人地倒在桌上，好像公爵刚把他放开，他已经又睡着了。一旁的桌上，公爵举着酒杯慢慢地喝着酒，另一只手悄悄拉过披风，挡住了腰间的长剑。

　　“没有。”老板低下头，比往常更为专注地盯着手里的酒杯，淡漠地道。

　　“是吗？”上尉显然是个笛卡尔的信徒，对一切都保持着怀疑，他转过身，把酒馆里寥寥无几的酒客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公爵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或许是公爵拿着酒杯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又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让他感觉到了不同——上尉开始向公爵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酒馆外响起了一声马嘶，几乎是同时，留在外头的士兵们高声喊了起来：“黑马！黑马！”他们看到了尼奥的那匹黑马，便直觉地认为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上尉也听到了士兵们的喊声，他又看了公爵一眼，终于决定还是外面的喊声更值得注意，于是他转过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跳上马，追着那匹黑马飞奔而去。

　　公爵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来：“谢谢。”他先对老板欠了欠身。

　　看到这样的礼节，老板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笨拙地躬身回礼，后腰却撞上了身后的酒柜。

　　“弗利奥，我们快走，这里不能久留。”公爵在尼奥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还像刚才一样，把他架了起来，匆匆向酒馆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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