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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拉莫上校？……”

　　拉莫一震，大公松开手，他便立即站了起来。

　　“真的是您，上校！很高兴见到您！”来人骑在马上，盯着拉莫看了看，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他便微微偏过头，笑吟吟地道。

　　“罗伦斯上校……”拉莫也认出了这名骑士，正是他们一直在等的人，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碰面，拉莫也不禁尴尬，只好低下头，拼命掩饰发热的脸颊必定会伴随着的潮红。

　　“您好，罗伦斯上校。”康斯坦大公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拉莫挡在了身后，礼貌地向马上的罗伦斯点头致意。

　　“您一定是康斯坦大公！”罗伦斯上校翻身下马，向大公单膝跪了跪，又很快站起身来，“真抱歉，我来晚了，但我希望我带来的消息能让您原谅我，也让拉莫上校宽恕我擅闯这里打断了两位的……谈话。”

　　拉莫皱了皱眉，不自禁地轻咳一声，没有说话。他当然听出了罗伦斯上校话中打趣的意味，虽然这让他更感局促，但或许是个好消息，毕竟不是随便什么事都能让罗伦斯上校这样兴致高昂的。

　　“您不需要请求我的原谅，请说吧。”康斯坦大公向罗伦斯上校打了个手势，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拉莫能感到自在些。

　　“是迪德罗元帅，他让我给您送个口信，从现在起，边境部队不再听从宫廷的命令，迪德罗元帅所属各部，拒绝与康斯坦大公军作战，已经全军通告了。”罗伦斯上校昂然道。上校从来就不想参与这场战争，然而，自从那天因为拉莫和斐迪南公爵的事在军营中与夏洛中校发生争执后，他就无法躲开夏洛中校的注意了，阚伦贝尔和南赛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直到两星期前，夏洛中校莫名战死，罗伦斯才有了机会。

　　这真的是一个惊喜！康斯坦大公紧紧地握住了罗伦斯上校的手，大声道：“我该怎么感谢您，上校！”

　　“胜利，大人。”罗伦斯沉声道，“请原谅我的语气，但是，您必须获得胜利！”从现在起，康斯坦大公的胜利不仅仅关乎大公本人以及马勒的士兵，还关乎整个边境部队，罗伦斯上校有权利对康斯坦大公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会的。”康斯坦大公肯定地说道。

　　罗伦斯点了点头，又问道：“大人，斐迪南公爵在哪里？在离开以前，我很想见见他，我还有一样东西想交还给他。”罗伦斯一笑，如果不是因为斐迪南公爵也在这里，恐怕说服迪德罗元帅的计划也无法进行得这么顺利。在公爵担任首相期间，几场大战，迪德罗元帅都曾在最危急的时刻得到过公爵及时而有力的支援。宫廷对斐迪南公爵毫无道理的贬黜已是令人寒心，而随后在战争中的表现又让人深为失望，再加上边境部队各团接连转投康斯坦大公，终于促使迪德罗元帅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对此，元帅是有充足理由的，为了避免类似俄国趁虚而入的事件再次发生，边境部队不应被调离职守，国界线才是边境各部的使命和责任。

　　“应该是和伤员们在一起。”回答的是拉莫，这些日子以来，“斐迪南公爵”总是借口并非军中将领，很少参加军官们的会议，而宁愿和士兵们在一起。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受得了拘束的人，更不愿意听军官们一本正经地称呼他为“斐迪南公爵”，或者“公爵大人”，这种无从发泄的烦乱和焦躁，拉莫能够理解。

　　“谢谢，上校。”罗伦斯向拉莫躬了躬身，没有再骑上马，而是恭敬地等康斯坦大公先行几步后，才随后跟上，走过拉莫身边的时候，他微微带笑，压低声音对拉莫悄声道，“上校，您真幸运，实在叫人不能不羡慕。”罗伦斯没有作任何解释，说完便走开了。拉莫愣了愣，终于也悄然一笑，低着头跟上了两人。他明白罗伦斯指的是什么，的确，有大人在，连他自己也感到万分幸运。

　　“等战争结束了，我想出国去转转，英国、法国、葡萄牙……要都能去看看，可有多美！”营帐前的空地上，一个双腿缠着绷带的伤兵躺在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上，两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脸憧憬地道。

　　伤兵的腿被火炮炸伤了，左腿膝盖下都没了，右腿也溃烂严重，但他却最喜欢旅行，总想着战争结束后就能到处去走走看看，却没有注意到，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身旁的战友们都沉默了。

　　“说得对！应该去！”一个人背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手里摆弄着一根麦秆，却没有放到嘴里去嚼，他微微歪了歪头，撇嘴一笑，“一定能去，我保证！”

　　他这么一说，空地上的士兵们都笑了起来，有人甚至嚷嚷道：“珂轮可不是轻易下保证的人，有他这话，别说英国、法国，就是意大利、斯洛伐克，也能去看看了！”

　　“哦，意大利！”被叫做珂轮的人把手里的麦秆折起又抻开，“那地方可不像说得那么好。多少年的老房子，窗格一推就吱吱嘎嘎地响，城里都是小偷，城外都是强盗，你看着像是平民，间或他也能做回小偷，抓到了还不肯承认。那些贵族，有三分之一很别扭，四分之一爱幻想，五分之一很傲慢，而他们每一个都很古怪。哦，意大利……”

　　他讲得绘声绘色，既像是夸夸其谈，又像是准确实际，引得士兵们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

　　“那我可得认真考虑一下，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先前的那名伤兵一边笑，一边说道。

　　“这对你有好处。”回答伤兵的是一句看似一本正经的劝诫。

　　伤兵愉快地笑了，腿不能动，就躺在床上朝那个人看，那人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衣，敞开的领口有些泛黄，半旧的马裤上沾染着干掉的泥浆，裤脚还有些脱线。伤兵是跟着团长投降过来的，来了没多久就受伤了，对这里的情况也还不太了解，只是看到这个人每天下午都会过来，他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是跟着别人管这人叫做“珂轮”。“珂轮山上的清泉”，佐亚人都听说过这个传说，他并不认为这就是这个人的真名。

　　“喂……早上我听到一个传言，要有人感兴趣，我就说。”伤兵看了看面前的人，似乎想知道他会不会介意。

　　“说。”珂轮随手丢开了那根麦秆，笑眯眯地道。

　　“我是这样听人说的……他们说，你就是斐迪南公爵。”尽管有些犹豫，但伤兵还是说了出来。

　　这一下，空地上的士兵们，都朝珂轮看了过来，事实上，他们都曾听到过这样的传言，说这个经常和他们在一起的人，就是斐迪南公爵，可是，珂轮自己却只是让他们叫他“珂轮”，其他的事，他总是绝口不提。

　　“哦？”珂轮淡然一笑，看上去很不以为然，“那么你怎么看？”

　　“老实说，我不太敢相信，”伤兵回答道，“斐迪南公爵应该是更……更……更贵族的人……”伤兵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形容词，显得有些难堪。

　　“更‘贵族’？”珂轮好像笑了一声，“什么贵族，只不过是个傻瓜……一个傻瓜！……”

　　“斐迪南公爵！公爵！”

　　珂轮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他，他不由得苦笑，看来上帝在这种事上倒是反应迅速，他刚刚撒了一个不算谎话的谎，就有人来戳穿他了。

　　他抬起头，走近前来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拉莫，还有一个他并不认识，幸好那些从前在边境部队服役的伤员已经喊了起来：“罗伦斯上校！”

　　哦，罗伦斯……

　　“您好，斐迪南公爵，看到您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我很高兴。”罗伦斯上校向“斐迪南公爵”躬身一礼，却在无意中击破了最后的防护，将一颗痛苦的心逼入了绝境。

　　“您好！罗伦斯上校！”“斐迪南公爵”大笑着高声道，周围士兵们惊愕的目光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即使避开那些军官也躲不掉这个称呼了。“公爵”动了动，似乎想站起身来，但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他仍然坐着，没能站起来。

　　拉莫走过去，默不作声地向他伸出手，让他搭着自己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

　　“您找我有事，罗伦斯上校？”“斐迪南公爵”已经注意到刚才的大笑让罗伦斯有些吃惊，于是，他微微低头，带着温和的笑意，轻声道。

　　“是的，公爵。”罗伦斯上校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斐迪南公爵”，没错，这确实是“公爵”本人，尽管刚才的大笑有些突兀，但上校也只是把这归因于感到意外。罗伦斯上校向“公爵”回以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块手帕递给“公爵”，微笑道，“我是想把这个交给您，康明擅自收起来了，希望您不要介意，我们都很为您担心。”

　　在罗伦斯手里的，是一块白色的手帕，没有花纹，也没有绣上字母缩写，手帕虽然叠成四方形，但仍能看到不少褶痕，就像是被团起后，又展平的。看着这块手帕，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罗伦斯是什么意思？将这块手帕交给他，就好像他一定会明白。也许已经永远离开的那个人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也没法开口去问。他看了看拉莫，拉莫的神色也紧张起来，这难关虽然不算是意料之外，不过他倒也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罗伦斯上校，我……”

　　“手帕……”

　　他停了下来，目光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她……

　　这些天来，她是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她好像糊涂了，一时清醒，一时迷糊。清醒的时候她总是发呆，迷糊的时候就总会不住地问他，拉乌尔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他抱着她，告诉她拉乌尔很快就回来了，说一个笑话逗她。他会开玩笑似地说：

　　“嘿，菲奥娜，你总是提他，我可是会难过的。”

　　看着她笑，他也就笑，等她下次又向他问起拉乌尔，他仍是那样耐心地安慰她，他的难过就只限于嘴上说说，从来不会让她看到他一丝消沉的神色。

　　“菲奥娜……”他看到她，手心一阵发凉，这阵子她总是浑浑噩噩的，如果她当着罗伦斯的面叫他尼奥，那就糟了。

　　“公爵夫人。”罗伦斯礼貌地躬身致意。拉莫却已经眉头紧皱，必须在林珞菲开口说出什么前让她离开这里，拉莫正这样想着，林珞菲却已走向了罗伦斯上校。

　　“哦……这是你的手帕……”她转向有些错愕的他，恍惚一笑，“你不见了的……那一块……拉……乌尔……”

　　他呆住了，她叫他拉乌尔，他知道她不可能再次认错，那么，她一定是明白现在的情况，可是，看她呆滞的眼睛，茫然的神色，他又没法确定。

　　“菲奥娜……”

　　他看着她走过来，走到他的面前，仍是那样怔怔的，却模糊地说了一句：“叫我……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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