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安

　　那天晚上，平安睡在那张厚实柔软的熊皮上，霄宿躺在她的身旁，轻轻地握着她的小手，仿佛是回到了从前一样。但是她却失眠了，好像有一块东西哽在心口，怎么翻身，都觉得不安。侧过头来望着霄宿，发现他却睡得格外安稳。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隐隐透着蓝色，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睡得像个孩子一般。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屋子中间的那张桌子上，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噢，霄宿说过的，他讨厌黑暗，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会有许多可怕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让他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不过瞧他的模样，现在应该正做着一个好梦吧。

　　小手被霄宿握在掌心里，她不敢抽走，怕一动就会将他吓醒，但又睡不着，就只好那样坐着，望着桌上的那支蜡烛发呆。

　　和邱萤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点那样一根蜡烛，冒着帐蓬被烧的危险，整夜都不熄灭。他也讨厌黑暗吗？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他的脑中又会响起些什么呢？

　　想起了邱萤，平安的脑海跟着就浮现起他那张暧昧不清的笑脸，心头忽然“呯呯”地抽动了几下。她想不出这是为什么，只是越发地不安了。

　　霄宿毕竟还是被吵醒了，却不是平安的原因。黑暗中忽然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极短促，却带着箭羽破空时那凌厉的清吟。平安发现，霄宿忽然就从沉睡中惊醒，双眸中闪烁着警觉，握着她的手猛地抽紧了。

　　“平安……”他唤她，语调却很陌生，只简短地两个字，余下的却哽住了。

　　她不知道怎么，但也隐隐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不由自主地便害怕了起来，“怎么了？”

　　霄宿看了她一眼，紧闭着双唇没有回答，双眼紧盯着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空气忽然震动了起来，地面上的尘土轻扬，屋外那低低的箭响一声紧似一声，像是在追命一般。窗外人影交错，不时有一两声闷哼，却没有慌乱的惊喊。

　　“他来了。”霄宿轻声说道，“他是跟着你来的，对不对？他说过，要你帮他，你答应他了，是不是？”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平安迷惘无措的眼睛，声音也是一样的平淡，“云厉总是对的，从一开始就是。我反抗过他两次，可两次都没有好结果。”

　　他清清淡淡地说着，握着平安的那只手却如铁钳般紧紧地箍了起来。平安痛得惊吓起来，害怕地望着他，心头狂跳，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猛地，他丢开了她的手，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说：“他杀不死我的。你记得告诉他，昆仑山是白狼族的，夺来东西，终究有归还的一天，不论是地盘，还是命！”

　　平安望着那个背着烛光、跳跃不定的身影离她而去，身子像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面，却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哭。

　　门被推开，耀眼的光芒忽然便涌入了房中。她揉着眼，拼了命地想要看清霄宿去了哪里，只是那纯白的身影却在转瞬间便消失了。

　　黑夜像被霸道地撕开了，漫天交织的蓝色剑芒将一切照耀得仿如白昼。从地上射出的白色光影竭力地对抗着，却越来越稀疏。到最后，白芒、蓝光都渐渐黯淡了下来，黑暗重又席卷而来，却是一片死寂。

　　平安呆呆地望着外面那些奇异绚丽渐渐消逝，却不知道那每一道光都决定着生死。她保持着霄宿离去时的姿势，一动不动，脑子里像被塞进了无数的东西，却又都拧到了一起，什么都分辨不清，她越要去想，头就越痛，头一痛，心也跟着痛了起来，痛得她想哭。

　　黑暗中，一个白色的身影走了过来。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没有人能学得来，一如他的笑。

　　来到门来微微地弯下身子张望了一下，轻摇着手里一个冒着热气的纸袋，那个笑得灿烂地少年问：“肚子饿了吗？今天吃过东西没？”

　　平安望着他，有些发愣，说不出话来。

　　邱萤走进来，就像走进自家的房间一样的悠闲，笃笃定定地在熊皮上坐下，翻着纸袋说：“肉包还是菜包？肉包只有一个了，菜包还剩下两个……”

　　包子的香味忽然冲进鼻子，平安起身狂奔了几步，奔到墙角狂呕了起来。邱萤平静地站起来，走到她身旁拍着她颤抖不已的肩膀，淡淡说道：“我想做的事已经完成了，现在要回昆仑，你要跟去吗？”

　　平安摇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是吗？太好了……”邱萤似乎又笑了，但平安却不想抬头去看，“我也不想在昆仑山上见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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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剑御风，邱萤仍旧一手牵着平安，一手甩着口袋。平安望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觉得一阵反胃。

　　邱萤的手仍是冰凉的，牢牢的牵着她，平安只觉得连同身子都被要这凉意染尽了。霄宿的手虽是暖暖的，牵着她的时候却总是虚握着，好像随时都在准备放开，以前在森林中的时候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总是轻易地将手一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到底，要去哪里呢？

　　长剑载着二人，来到一片青山之中，低头望去，各种树木密密麻麻地相连成一片，铺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林海。偶有鸟雀三两成行地自林中飞出，一个折转又投入了山林之中不见踪影。

　　脚下长剑一停，邱萤微微侧转过半个身子，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头，那半张侧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笑容：“小家伙，要听话。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最重要的事是要活下来。只有活着，心里想的事才会有实现的希望。”

　　这句话太长，平安听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地望着邱萤，却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邱萤一笑，放声叫道：“湛真人！”

　　猛然间，天色一暗，乌云聚集，一道响雷从天而降，带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地动山摇之势。

　　邱萤不敢怠慢，十根手指极快地捏着法印，两人的头顶间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挡下天雷的同时，也如镜子般碎成片片。

　　“厉害厉害。”邱萤笑着说，听来却并不诚心。

　　远远地飞来一个蓝色的身影，一眨眼间便到了跟前。这人瞧上去与邱萤差不多大，足下踏着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

　　“你也真是的，师父最讨厌旁人唤他为‘真人’，不知提醒过多少回了，每每总要惹他发这一通脾气。”

　　邱萤的嘴向上弯成了一道好看弧线，悠然道：“干吗，就这样怕旁人提及那些叛逃师门的事么？”

　　“你……”少年一急，右手食指间便隐有光芒流动。

　　邱萤瞥了他一眼，邪气地笑了。

　　空中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退下，你还与他差得还远。”

　　少年听了，向邱萤望了一眼，有些无奈地垂下手来。

　　“湛真人，我给你送礼物来了。”邱萤一听这声音，便恢复了他惯有的笑脸。

　　“我数到三，你快快滚出我的视线，要不然……哼！”

　　邱萤听了，也跟着一笑，却丝毫没有动的意思。

　　“怎么，你难道以为自己的功力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邱萤笑道：“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比任何都了解自己。与湛真人硬拼，这两年还做不到。”

　　邱萤一边说，那个声音也跟着数了起来：“一……”

　　“我是给你送礼物来的，你瞧，这个小家伙看上去还挺机灵的吧？湛真人这样厉害的一身本事，江梓轩这样平庸的资质，又如何又学得全？不妨再备个顶替的，以保万无一失嘛。”

　　踩着银剑的少年脸色微微一变，蹙眉望着邱萤却不便开口。

　　“二……”

　　邱萤听那声音丝毫不为所动，冷冷一笑，道：“既然湛真人不要，那我留着也是一个累赘，就此告辞。”

　　就在“告辞”二字出口的同时，邱萤伸手一扬，将平安甩下长剑，推入万丈深山之中。

　　“你……”江梓轩大惊失色地望着浅笑着的邱萤，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邱萤悠闲地望着他，眼中带着恶作剧时的笑意，淡淡说道：“不知道，是会挂在树上，撕成肉条呢，还是摔在地上，砸成肉酱呢……”

　　江梓轩面色一白，促动足下银剑向着平安跌落的地方疾驰而去，刹那间便化作了一个蓝点。

　　邱萤望着那蓝点消失在眼前，淡淡笑道：“湛真人不数‘三’了吗？您不数，我可等不及了。这样荒芜的居所，真是越看越让人泄气。”说完，长剑一折，化作白芒而去。

　　而身后，那一声“三”却迟迟没有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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