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歌行

　　“坚持！把心用在手上，把弓用力拉开，目光凝视标靶！你怎么就这么……真不知道梅锦娘怎么就选上你了！”一向敛着性子的袁谭对着我怒火中烧已经十天了，可我手上的这把弓就是不给他面子，要不是拉不开就是瞄不准。有一次没射到标靶，倒差点把迎面而来的袁尚射个对穿，还好他手比箭快接住了。可是从此他再也不敢从前院门进校场了。
　　“大哥，洛杀手今天射到什么了？”一听就知道是袁尚，自从那事之后，他对我的称呼就成了——杀手，真是欲哭无泪啊。
　　“她还能……”
　　“我回来了。”袁熙前几日一直不在，也不知道忙什么了，“这把弓给她吧。”袁熙不看我，径直走到正一边发呆的袁谭、袁尚身边。
　　“哦……什么？！”袁尚只看了一眼那张弓，突然跳了起来，“二哥你……这把弓你给……她？这不是你准备给……唔……”袁熙似乎不想让一向“嘴比手快”的袁尚讲出什么，一下子把那弓扔给我，自己面无表情的一个箭步走上去捂住了他的嘴，沉着脸嘀咕，“那些弓太重
　　，这把也许适合……”
　　看着这在我面前越来越不顾形象的兄弟三人，我强忍住笑，虚看了眼那张弓上雕的飘渺的云月，摇了摇头，又拿起手中的弓掂了掂，果然轻重适宜，居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我不由自主的从身后背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瞄靶，射！
　　动作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不过瞬间，我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所有的平时不论怎么挣扎都难以完成的动作。
　　恩，这种感觉真不错，我顺手收起弓转过身，得意的朝袁家三“恶少”动了动嘴，却看到那三个家伙正保持着三种应该是……让我喷饭的震惊表情看向我身后。
　　干吗，是不是被我帅气的表现所震惊了？对了，他们这表情……天哪！我射出去的箭呢？！不会是射到什么了吧！我迅速转过身，一下子也呆了。
　　那只箭劈开原插在红心的袁谭示范而射的箭，穿红心而过，直末箭羽。
　　“这这这……”袁尚第一个回过神，好不容易合上自己就要掉下的下巴，“你你你……”
　　“巧合吧，她的水平怎么会……”袁谭又恢复了他臭屁的表情站直了身子。
　　小瞧我？！我一火，还没理清脑绪，转身对准标靶又是一箭，还没看清结果怎样，就一下子被袁尚扑过来抱了个结实，那激动的神情……不言而喻了：“洛杀手，洛杀手，你出师了，你出师了！”我好不容易挣扎着从他的“钢铁臂”中探出头，还没站稳脚又愣住了。
　　这次射出的箭，因为没经过大脑，竟然射出了不止一支，而是三支！直劈开原来的那支箭，一同命中红心！
　　“歌儿，怎么了，三公子看上去很激动呢。”淡淡的薄荷味飘了过来，一双微微粗糙的手不经意的拉开了袁尚抱我的手。我转过头看去，呵，是景兴。时间过得真快，今天的训练结束了。
　　自从梅锦娘把我送到袁府来和这“三恶少”学武，景兴就很奇怪的天天坚持来袁府接我回听梅庭，说是顺路，他这么忙……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哎呀，是景兴兄啊，哈哈，今天洛杀……洛歌的箭术实在是有了大涨进了！”袁尚见景兴来了，丝毫不管景兴和他两位兄长臭着的脸，立即转过身去“表功”，好像是他的功劳似的。我都没这么激动，他怎么……我不禁一阵郁闷。
　　“希望三公子的这种激动方式不要再有下次了。”景兴朝袁谭和袁熙躬了躬身，赌气似的拽过我，看见我满脸是汗的大花脸，眼神忽然柔和下来，蹲下身，用微微粗糙的指腹小心翼翼的滑过的脸，轻轻替我拭去汗渍，“歌儿，我们回家了。”
　　好，回家。
　　回家么？瞬时，眼前浮现出自己大过年不回家和挚在bar里拼酒的样子，好久没回家了啊……我心里莫名的一动，仿佛受了蛊惑似的，握了握景兴的手，哥，我们回家。
　　“那个……景兴兄，接你的小媳妇回去吧，慢走……”该死的袁尚，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着。我甩过头，非常不爽的朝他挥了挥拳头，顺便回了个白眼给他。
　　小媳妇？我转头看了眼面色偏红的景兴，不禁郁闷了，我可是一直把景兴当哥哥的啊，对，景兴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还不是袁尚这个家伙心术不正！我甩了甩头，牵着景兴的手朝门口走去。
　　身后……
　　“什么小媳妇？！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啊……大哥！”
　　“还有啊，谁让你抱她的……”
　　“啊……别打我啊……啊……”
　　……
　　光阴似箭，日子真的如同白驹过隙般流逝，转眼又是新年了，这已是我在这个时代的第三个年头了。这三年里，我在梅锦娘、袁家三恶少、景兴的调教下几乎学全了所有重要的武艺，包括我曾经最心向往之的轻功和暗器，但因为我天生的“怪异条件”——左撇子，所以我很郁闷的将所有的武艺学了四遍，左手一遍，右手一遍，再加上因为说是要常扮男装，所以又将这些武功分男式，女式各学了一遍。为了那个我至今仍不知名的身份，我还要学会琴棋书画，读遍各家兵书。唉，真是的，我常暗自嘀咕，感情我穿到这来，是为了学习全套古代史啊……
　　“丫头，袁府来催了，你快些准备吧。”晓舞在门口轻轻敲了一下，一下子让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我敲了敲桌子表示知道了，揉了揉太阳穴，收起手中的《战国策》，我从桌旁起身，将玉衣穿在里面，换了身孔雀蓝绣雪山茶熏梅香滚边锦裙，出了房。
　　今天是大年三十，以往袁府里每年都办家宴，我每年也都去，但只是以听梅庭里一名琴者的身份参加。而今年，莫名的就被那三个恶少给请去了。
　　“不行，今天丫头你可是和我们不同的身份去的呢，你是袁府公子请去的贵客呢，怎么就能随便梳了个这样的头啊。”晓舞细看了我的装束，最终定格在我的发式上，又把我推进了房，把我按在铜镜前，淡笑着为我梳了个——好像是翻刀髻，“今天不可像平时一般与公子们打打闹闹了，袁将军长期在外征战，我也不是很了解他的脾性，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啊，你要记着……”晓舞一直淡笑着，直到为我绾好了发，我站起了身。三年，我的个子长得很快，已经和十六岁的晓舞齐肩了。我忽而别过头听着她细细的嘱咐，看着那笑的唇角，只觉得那里面含了些许的不为人知的苦涩。她也许是个心很苦的人吧，六岁进入听梅庭跟着梅锦娘为袁家做事，尝遍了各种苦慢慢成长；也许一直想成为被梅锦娘选中的人，而这样的梦想却被我这么个突然出现的人所打破，但她却不能恨；也许漂泊了很久，想找一个能伴一生的人，而一直为她所倾心的袁尚我却没看出对她有太多表示……
　　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拉着晓舞缓缓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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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歌姑娘到！”通报的声音很响，我提着裙摆缓缓进了袁府的沐饮厅。
　　“洛歌姑娘。”袁家三“恶少”在对我的打扮惊艳之后，都迅速走过来招呼我，一口一个“洛歌姑娘”叫得多礼貌，看着他们现在在袁老爹面前一个个温文尔雅的样子，再想想平时和我称兄道弟的恶少形象，我不禁想笑，又想到晓舞的嘱咐，只好低下头。该死的，要憋出内了……
　　“洛歌姑娘，”袁尚背着他老爹甩开袁谭死拽着他的手朝我做了一个鬼脸，迈步上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家父。”我忙跟着作了个揖，“这是家母。”我也快步上前作了个揖，不想一下子踩到了裙摆，差点摔倒，还好被袁尚飞快的从腰上悄悄扶了一把。
　　一时间，袁谭、袁熙咳嗽不断，我忙不经意的提了提裙摆，顺便朝身后比了比中指。
　　“这就是洛歌姑娘啊，果然是如显甫（袁尚的字）说的一般天姿国色，聪慧过人啊，来，不必拘谨，今儿你是客人，入座吧。”恩，不错，看来袁尚还在他老爹面前说过我好话呐。袁绍声音缓和，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我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瞬间一惊，那双带笑的眼睛里融了多少东西啊，野心，算计，谋略……也许枭雄的眼就是应该这样的吧，但是那里面似乎多了两样不该有的东西——猜忌，寡断。
　　唉……我心里不禁叹气，袁绍一双眼睛就如此的锋芒毕露，不加掩饰……也许这就是他日后失利的原因之一吧。
　　然后，我就被袁家三“恶少”连请带架的坐在了主桌的下手第五个位子上，呃……坐定了我才发现，袁尚一脸不甘地坐在他母亲刘氏的身边，我的对面；而袁熙坐在袁绍身边一个美妇的身边，我的右侧；袁谭则坐在我的左侧，一脸得意的朝袁尚抬了抬下巴。
　　我小心的环顾了四周，景兴也来了，一脸不爽地坐在下首，浅抿着酒，目光定格。除了景兴以外也就只有几个亲近的家臣和一些其他亲眷了，咦？这不是家宴吗，按古代的这种一夫一妻多妾制，袁家怎么就这么点人，多少也应该有些姨太太什么的啊？
　　“洛歌姑娘是不错，可怎么就是哑的呢……”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这么嚣张和不加掩饰的娇纵……我抬头看去，一下子了然，“你说对不对啊，妹妹？”刘夫人朝袁绍身边的那个美妇看去。
　　“是是是……”看着那美妇蹙着眉唯唯诺诺，袁谭面色一下子就变了。
　　传闻中，袁绍的这位刘夫人出生皇家，生性好妒，生有袁熙、袁尚两个儿子，特别偏爱长相较为俊美的袁尚。在府里，只要袁绍不在家，其他的那些姨娘是绝没有好日子过的，今天袁绍身边的那个美妇能来参加家宴，想必那应该就是袁谭的母亲了。
　　“弟弟，怎么样身子好多了吧。”袁尚看他母亲要给我难堪，赶紧岔开话题。弟弟？！我偏了偏头，看见袁熙右侧还有个矮小身影。从小看的三国简写版里好像没说袁绍还有个儿子啊，“哦，洛歌姑娘，我还没像你介绍呢，这是我四弟，袁买。买儿身体不好，常常缠绵病榻呢，倒希望买儿的身体在这新的一年好些啊。”说着，袁尚笑着给袁买夹了筷太湖醉鱼。
　　“老爷，你看我们尚儿多懂事啊……”刘夫人一脸自得的看着袁绍。
　　袁买？！我转眼细看去，那个小小的身子似乎有些发抖地接过鱼，容貌看不太清，但面色苍白，一看就是久病之人。那美妇对袁买没什么照顾的意思，倒是一直慈爱的看着袁谭。刘夫人也是一边看着袁熙，一边握着袁尚的手得意的笑着浅品一盅乌鸡炖菇汤，一眼都不看袁买。既然，刘夫人和那美妇都不是袁买的母亲，而这宴席上有没有什么其他坐在上座的妇人，那么……原来，袁买是个半孤儿，也许他的娘已经去世了吧。
　　我怔怔看着他，想着自己，心生涩意，筷子也停了下来。
　　“怎么不吃？”两个声音一左一右钻入我耳朵，两双筷子伸了过来，各夹了一块雕花肉给我，看着对面握拳的袁尚，面色更差的景兴，我一下子愣了，袁谭和袁熙将肉放在我碗上，又同时收筷，端起青玉酒盏抿了一口。一时间，气氛有些僵。
　　诶？这几个家伙怎么了，平时还没闹够啊，今天这种时候干什么啊……
　　“咳，显思（袁谭的字）没多久也要去青州上任了吧。”袁绍看气氛有些不对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引开，“还有显思、显奕（袁熙的字）、显甫啊，你们三个也不小了，也都该为自己的终身之事有所考虑了，不知你们……”
　　“显思（显奕）（显甫）还没有此打算。”哟，这三兄弟倒是异口同声嘛。
　　诶？大家都看我干吗？
　　“熙儿，尚儿这事怎么能没打算啊，我瞧着那郭大人家的三丫头就不错啊……”
　　“娘……”袁熙有点无可奈何。
　　“娘，再吃些东西，不要为那些事瞎费心，您太瘦了呢，我和二哥不在您身边谁孝敬您啊，再说一会儿还有一些表演呐，娘你要有精神才能看的不是，这大过年的不就图个开心吗……”这哪跟哪啊，啧啧，没看出来啊，袁尚，你哄人和岔开话题的本事不小呢，这点上，你倒是比你二哥袁熙造诣高了点。
　　刘夫人自然乐呵呵的被哄得开开心心。
　　不久宴席就散了，下面就是晓舞她们的表演，平日在听梅庭也陪着看了几遍了，再加上我现在以这种身份看她们表演，总是不自在。自从参加特训后，虽然似乎和姐妹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嬉笑，但有时的关系还是有些微妙的。
　　很快，我就称身子不适，退到了府后花园去了。
　　月意朦胧，夜色很好，偶尔还有些许星星缀在空中，微风拂过，脚边的嫩草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树影婆娑。虽说天气很是舒爽，但刚才宴席上的事还是让我有些消化不良，我叹了口气，坐在了身旁的回廊边上。
　　有人！感觉到风声不对，我下意识回手一劈，用手肘顶去。
　　“好巧啊，在这儿碰见。洛歌姑娘果然好身手啊。听梅……梅锦娘说，她对你很是满意呢。”是袁绍，我迅速反应过来，及时收手，“听阿全说，你和显思他们关系都不错呢。”阿全？哦，是了，应该是那天的青衣老者，袁府管家袁全，看来这位袁将军征战在外对家里的事还
　　是有所知晓的，不过这时遇见他，恐怕不是什么巧合吧。我敛了心神，静听下文。
　　“今天席上我也注意到了呢，的确如此，但是……”袁绍眼角一挑，目光柔中带厉，在绰绰的月光下，平添了一分诡异，“你应该知道红颜一般在最后大都会成为什么吧……”祸水！我迅速反应过来，瞬间明白了袁绍此行的目的，立即故作惊恐的跪倒。
　　“明白就好，既然是梅……梅锦娘选中的人，养你千日，马上就会有任务安排你了，好自为之吧。”带我抬起头，袁绍依然走远，我稳了稳心神，刚想起身。
　　“你蹲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声音幽幽传来，我一吓，又向前倒去，一下子被人扶住，该死的，是袁熙。我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站直身子，从他怀里挣出来。
　　“在厅里以这种身份看歌舞不自在吧。”他声音闷闷。我一怔，点了点头。三兄弟中，袁熙是最沉闷的。但我知道，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的很透，什么都不争，不像袁谭的狂傲，不似袁尚的张扬，从不在袁绍和刘夫人面前争什么；但我也知道，三兄弟中他却也是……最孤独的。
　　心中一动，我抬眼看他，如刀削般的英俊的侧脸在夜色中徒添了分寂寥。
　　“那个……你是第一次见买儿吧。”他不看我，“买儿是个可怜的孩子，殷夫人生下他就过世了。”殷夫人？大概是袁买的娘了。也许也是个可怜的人吧。我浅浅叹了口气，随袁熙向前走去。
　　“还有常夫人，大哥的娘，”袁熙缓缓走着，我跟在后面“也都是因为我娘，才过的很辛苦吧。”我脚步一滞，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好了，不说了，一会你见了他们不要提这些……”
　　什么？我不明所以，什么一会儿见了他们……
　　不好！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后一左一右两道疾风刮来，头上一松，该死的，被偷袭了！我又狠狠瞪了袁熙一眼，伸手一摸，发型被毁！月光下，我长发飞扬，面露愠色。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骨骼奇佳，自从我习武有成之后，这三兄弟偷袭我就再没成功过，可现在……这算苦肉计吗？袁熙，你狠。
　　“哈哈……洛歌，这次偷袭终于成功啦……”袁尚得意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还暗暗隐了些袁谭的低笑。
　　我顿了一下，回头朝那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的袁谭和袁尚，还有不做声却满眼笑意的袁熙露出了一个自认为颠倒众生的笑容，趁他们那一瞬间的愣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手揪了一只耳朵。
　　“啊……”这是袁谭的惨叫。
　　“啊……”这是袁尚的惨叫。
　　我嘴角得意的划过一个弧度，抬眼，见袁熙想跑，压低身子，飞起一脚朝他踢去，随即脚尖一钩，将他绊倒在地。
　　“呃……”这……算是袁熙的惨叫吧。
　　“哄！”一个巨大的声响从身后响起，我一惊忙回头看，只见数枚焰火飞天而起，怒放在静谧的夜空，光艳夺目，变化万千，烟火重叠，夜空中瞬时锦绣团团。
　　火树银花不夜天……
　　我一下子被震慑在了这飘渺的灿烂中。
　　“傻瓜，是不是很开心啊，这可是我们给你的惊喜呢。”
　　“就是，有人还这么对我们……”袁某人在揉耳朵中。
　　夜空下，校场上，四张笑意满满的脸绚丽在烂漫的星雨之下，夺人耳目，记忆悠远……
　　这一夜，直到很久以后，什么都不同了，我才发现，它竟如此深刻的在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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