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深宫漫漫夜

　　朱秀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半天才把金淑媛重新揽到怀中，金淑媛如一只小猫样，乖巧地伏在他怀里，朱秀嗅着她头发上的清香，很久之后，久到金淑媛以为他已经睡着，朱秀才叹气说：“朕为天子，竟不如卿。”金淑媛叫了声陛下，朱秀把她又搂紧些：“睡吧，明日再说。”

　　金淑媛点头，朱秀把手放开，身子放平，不一会就沉入梦乡，金淑媛看着他，朱秀其实是个很俊朗的男子，只是即便入睡之时，眉头仍轻轻皱着，金淑媛伸手把他的眉头抹平，自己躺了回去，这深宫里面，又有谁，是真的情愿要这一切？她闭上眼睛，睡吧，睡着了就好。

　　次日，朱秀上朝之时，果有御史上疏，言后宫妃子，怎能去见外臣？却被朱秀一句，天家也有人情，挡了回去，谁知这御史早有准备，冷笑道，既如此，后宫三千粉黛，有不少是先帝在时，入宫的，为何陛下却只记得自己宠妃不能隔绝人情，而让后宫宫女，常年不得见亲人？

　　这本是气话，谁知朱秀竟准了，笑言，卿为御史，能想朕所不能思，甚好，准其奏折。这御史没料到朱秀竟然准了，愣在当场，自己身为外臣，言及后宫之事，已是不该，谁料皇帝竟然准了，只怕同僚们，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会说出来。

　　朱秀看见那御史僵在当场，唇边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站起身来，林公公见了，忙大喊一声，退朝，也忙跟着朱秀走了，群臣在大殿上议论纷纷，这放宫女，可是本朝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为什么皇上就轻易开口说要放。

　　前朝的议论，不关朱秀的事情，这后宫的罗皇后，听了宫女来报，朱秀准了御史的话，要放宫女出宫，罗皇后寻思了半响，穿了朝服去见朱秀。

　　朱秀下了朝，正坐在御书房中，想起退朝时众大臣的表现，越想越得意，外面传报，皇后驾到，朱秀才抬起头来，就看见罗皇后一身朝服，走了进来，脸色凝重，朱秀知道罗皇后定是来问自己放宫女的决定，刚准备起身下座。

　　罗皇后已经走到当中，跪了下来，端正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朱秀忙过来拉她：“皇后，你这是做什么？朕虽为天子，这下了朝，便和你是夫妻，怎行如此大礼？”

　　皇后跪着不动：“还请陛下归座，臣妾有事启奏。”朱秀见皇后说出的话，咳嗽一声，坐回座位。

　　夫妻俩一坐一跪，虽是夫妻，此时却是君臣，朱秀心里觉得滑稽，为什么自己的妻子，都不能像自己幼时，保姆所讲的一样，民间夫妻，有商有量，举案齐眉，那是何等的情形呢，看着一脸正色，说的话是极其符合皇后的身份，而没有丝毫的夫妻之情。

　　罗皇后先请罪，称自己平日管理后宫，多有错失，朱秀笑道：“皇后不必这样，皇后慈爱，后宫都视之为母。”说着就下了座，想把罗皇后搀起来，罗皇后还是跪着不动：“臣妾却想问陛下，这后宫宫女，若要遣散，却是按入宫年限还是按各人心意？再则，后宫各处，都有定例，若宫女都遣散了，这各处有谁来服侍，第三，这后宫之事，本属臣妾份内，这前朝大臣管起后宫宫女的归宿，陛下竟然还准了，此例一开，陛下教臣妾如何做？”

　　朱秀听到后面，才知道罗皇后是来谴责自己不该准了御史的奏折，放宫女出宫，忙把罗皇后搀起来：“皇后，此事却是朕的不是，下不为例。”罗皇后这才起身，林公公机灵，忙亲自端了椅子过来，朱秀扶了皇后在椅子上坐下，抚着她的肩膀说：“皇后，此事朕既已经答应，君无戏言，你还是晓谕各宫，看有三十以上的宫女，尽数放出，也是好事一桩。”

　　罗皇后的气，这才消了些，起身行礼道：“臣妾遵旨。”朱秀忙把她挽起来：“你我是夫妻，这些时候也无需如此多礼。”

　　罗皇后见朱秀这样说，触动心绪，险些落下泪来，夫妻，须知天下最难做的，就是天家夫妻，是妻之时，就是敌体，论起君臣，自己也要给他三跪九叩，母仪天下，说来好听，内里却也极苦。

　　后宫众妃听了宫女来报，要放宫女出宫，正在摸不到头脑的时候，玉凤宫又来人传谕各宫，皇后要召见各妃子，纷纷收拾打扮了，前往玉凤宫。

　　金淑媛是和岑婕妤一起到的，瞧见玉凤宫外，都是各妃子带来的宫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有人止不住脸上的喜悦之色，是，后宫虽吃穿都有，只是身为宫人，除服侍上位者外，谁不愿和亲人团聚，有几个在鬓边已经有白发生的宫女，此时也顾不上是在皇宫内院，颤抖着说：“万岁真是圣人，能放我们出宫，见见家人，死了也甘心。”

　　金淑媛瞧见了，捏一捏岑婕妤的手，岑婕妤微微点头，宫人们见她们到了，停下议论，俯身行礼，金淑媛也没理她们，径自进了玉凤宫。

　　玉凤宫殿内，皇后一身朝服，端庄地坐在上方，其他的妃子，都按品级，依序坐在下方，除了大年节，朝贺皇上的时候，金淑媛难得见到这么多的妃子，都齐齐地穿了朝服，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一时间，只看到室内各人的身上，都是红闪闪一片，民间办喜事也没见这么多红衣裳。

　　金淑媛和岑婕妤上前行了礼，各自归坐，又等了一会，几个住的远的妃子也到了，皇后见人齐了，才开口道：“你们也听说了，陛下要放宫女出宫，这是陛下仁慈，以己之心推及人之心，有什么好的主意，都说出来，务必要让该走的走，不该走的要留。”

　　皇后的话刚说完，岑婕妤就起身走到正中间跪下：“妾不才，愿为六宫表率，自请出宫。”这话就跟个惊天霹雳一样，打在众人的头上，罗皇后不愧是皇后，率先反应过来，笑着说：“岑姐姐定是说错了，定是要先让自己宫里的年高宫人出宫。”

　　众人连连附和，只有金淑媛垂下眼帘，等待着岑婕妤后面的话。岑婕妤长吸一口气，伏到地上道：“娘娘，妾年纪已长，伴君虽已多年，膝下一直无子，帝后待妾，尤为丰厚，妾虽不才，却也知食君俸禄，为君分忧，陛下既下旨遣宫女出宫，妾自请出宫，一能节约宫中用度，二来，若有那贪恋宫中富贵，不愿出宫者，见妾自请出宫，定也内心触动，还望娘娘成全。”

　　这么大片话说出来，罗皇后思索了半响，都不知道怎么回答，金淑媛见状，也起身跪到岑婕妤旁边，罗皇后见了，哼了一声：“淑媛也想出宫不成？”

　　金淑媛俯身下去：“娘娘，妾方才听婕妤所言，突然有感。”罗皇后听金淑媛这话，却是来替自己找台阶下的，点头道：“却是何感？”

　　金淑媛恭敬答道：“娘娘，本朝以孝为先，放宫人出宫，已是天大的恩德，而宫妃出宫，乃成全孝思，后世定传颂陛下的恩德，此等旷世美事，娘娘何不成全了婕妤？”

　　罗皇后听了这番话，点头道：“这也有道理，只是宫妃出宫，本朝从无此事，况且。”金淑媛见皇后已经松口，朗声道：“娘娘，宫妃归家，此事乃旷世恩典，可一不可二。”罗皇后听了，点头道：“此事还要去和陛下商议，你们都起来吧。”

　　金淑媛和岑婕妤又磕了个头，起来各自归座，被岑婕妤这样一搅，罗皇后原来的打算也没了，吩咐各宫妃子，回去把年过三十的宫女名单报上来，再一一询问过了，谁愿出宫的择日让她们归家，这就散了。

　　出了玉凤宫，许美人看一眼岑婕妤，冷笑道：“岑姐姐好厉害，竟利用这样的时候，提出出宫，让娘娘是答应也不可，不答应也不可，就不知道是哪位在背后出的主意，妹子也好去请教一二，看能否把陛下的心拉回来。”

　　岑婕妤虽入宫多年，却是个老实人，再则因为她年纪大些，连皇后都对她极为亲切，从来没被人这般抢白，不由脸红了起来，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许美人，岑婕妤思亲日切，自请出宫，也是人之常情，美人何需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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