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如水（真幸）

　　“哟，好久不见，最近状况怎么样？”
　　“您好，多谢您挂心。我这次来只是想拜托您一件事……”
　　“什么？”
　　“请您无论如何，让我能再打一场网球吗？”
　　“？”
　　“一场就够，什么代价都可以！这要……一场就够了。”

　　时如流水淙淙，当樱花散尽蛙叫蝉鸣时，便到了高中联赛的前夕。
　　这之前，五月份时，为庆祝即将到来的真田和柳的生日，高中部的几个人拽上了还在初中部当部长扮魔王的切原，一起开了次聚会。
　　想来，只不过开学一个月而已。只不过，分开了一个月而已。
　　大家都没有变，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切原好像长高了些，又似乎没有，不过也可能是全员都长高了，差值不变，所以看不出来。
　　也对，一个月的时间，在漫长的生命河流的湮没下，在青春岁月的激烈冲荡下，怎么会留下用肉眼可以识别的痕迹呢？
　　幸村自嘲般勾起嘴角，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也不会如此感慨一个月的流逝吧？毕竟那时的自己不仅已经拥有了太多的“一个月”，也以为在后面的日子里，还有数不清的“一个月”等着自己。
　　“以为”……吗？
　　真是一个自大的词啊。
　　望着手中的茶杯，幸村弯起一双完美的湛蓝色眼睛，眸子里闪过斑驳的光，仿佛深邃却绽放幽光的蓝钻，但只有一瞬，快得连身旁的真田都没有察觉。

　　自那次聚会后，真田就再没见过幸村。
　　无论是网球部训练还是班上，都没见到他。问了柳才知道，原来幸村说在北海道的祖母生了重病，向老师请假去探亲。毕竟幸村的成绩是仅次于柳的年纪第二，而且这个分数还是以他从不认真备考为前提；行为上又是不亚于柳生的标准好学生典范，所以老师连家长都没联系就批了假。
　　虽然不知道会去多久，但幸村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会在高中联赛之前赶回来，绝对。
　　听柳这么说了，真田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沉着脸说了一声“知道了”。
　　然而不知为何，他心里却不像表面上那么镇定，隐隐有种烦躁感。
　　有点生气，有点不甘心。
　　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可以告诉柳，却对自己只字不提。
　　不过真田就是真田，无论怎样的心浮气躁都立刻用“太松懈了”来约束自己。站在网球场上的，永远只能是稳如泰山、镇定自若的“皇帝”。
　　就这样，直到学期结束。期末考当天或许幸村来了，但因为人多混杂，两人也不在一个考场，所以可能只是错开了。
　　而网球部的训练，也再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真田没有问别人，也没有打过电话，只是偶尔在练习结束后会拿起手机，翻看几条简讯，发现没有那个名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仿佛漂浮在空中的叶子怎么也着不了地。
　　然而好似强制性的，只是一瞬，少年的心便又回到了网球场上。
　　那里，有自己和他的约定。
　　只有在无人的夜里，脑中才会突然浮现那个人。清冷的月光撒在他白皙的面庞上，显出灵幻一般的透明晶莹，海蓝色的卷发被风托起，好似要融进那深邃的夜色中。湛蓝色的眼眸格外的亮，长长的睫毛下波光流转，透出一股淡淡的愉悦，和刻骨的哀伤。
　　为什么，明明他在笑着，自己却会感觉到悲伤？
　　“弦一郎。”
　　为什么，看着前方他纤弱的身影，自己会觉得他像一只精灵，终有一天会消失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想拥抱他？
　　太松懈了！
　　突如其来的警铃让真田惊醒，翻了个身，他强迫自己专心地想网球，想明天的比赛。
　　对了，明天，应该就能见到他了吧？
　　因为是全日本范围的，所以也手冢、迹部等人，也会去的吧？
　　但愿别一上来就和手冢打……
　　朦胧中，真田的意识沉入了黑暗。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明天，明天的比赛，将会何等重要，以至于他的一生都从此发生了改变。

　　久违的赛场，却因装修一新和空前的座无虚席而令人有种陌生感。
　　冗长的开场词过后，所有参赛选手被集中到一个诺大的休息厅里，比赛顺序由电脑当场随机安排。
　　“啊，还真是热闹呢。”有些低沉的声线，却透出带着笑意的温和与闲适。
　　“……是啊。”没有一丝感情的回应，仿若大人般的老成。
　　一旁的人推了推眼镜：“据资料显示，这次参赛的学校有57所，平均每校啦啦队人数为287.35人。”
　　“哟，手冢，不二。”
　　“真田吗。”
　　“好久不见，乾。”
　　“78天又20个小时零……7分，刚刚过了第6分钟，不见了呢，莲二。”
　　“喂，不二。”不甘被忽视的仁王从真田背后钻出来，“我这回一定会赢你的哦，用我自己的幻影。”
　　被当众挑衅的不二淡淡一笑：“我期待着。”
　　真田向左右一张望，却没看到想见的人的身影：“手冢，看到幸村了吗？”
　　“幸村？”手冢有些吃惊，“没有。”
　　“他没跟你们在一起吗？”不二接话问道。
　　“这个……出了点事故……”真田不知如何解释，正在为难之际，却听嘹亮的广播声响彻全场。
　　“下面，全国高中网球联赛正式开始。第一场比赛，东京青学高中部的手冢国光vs神奈川立海大高中部的……”
　　真田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不要，不要是那个名字！
　　“幸村精市！”
　　全场哗然。

　　“手冢国光！那个全国级的选手！”
　　“幸村精市！‘神之子’啊！”
　　“真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两人的对决啊。”观众席上，一名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照相机，表情凝重，“简直像宿命的决战一般。”
　　“哎？可是井上前辈。”一旁的年轻女孩疑惑地发问，“那个幸村君不是在全国大赛的时候输给龙马了吗？看来也不是很厉害啊。”
　　“不是这样的哦。”回答的是一个老年妇女。
　　“龙畸老师！”
　　龙畸微微一笑，随即转头看向比赛场地，表情意外地严肃庄重：“那次的幸村君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发挥全力。虽然我对他的真实实力并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并不仅有灭五感这一项绝技。从他没用将招数尽数使出这点就可以看出，他的实力远不止如此。”
　　“可是为什么……”
　　“或许……”龙畸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中透出罕见的锐利。
　　“他当时还在迷茫吧。”

　　休息室内。
　　“幸村还没来吗？”真田回头问正在打电话的柳，语气中透着焦躁不安。
　　听着话筒中传来的“您所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柳无奈地摇摇头。
　　“啊——部长这种时候搞什么飞机！”仁王有些坐不住了，“我去找他！”
　　“不用了。”懒洋洋的语调里带着贵族般的高傲，却是迹部，“幸村那家伙会赶到的。”
　　“你怎么知……”
　　迹部不理会仁王的咆哮，转身对手冢说：“手冢，你先去吧。”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手冢也不是没见过突发状况，处变不惊是他一向的作风。此刻他只是默然点点头，便拿起球拍走了出去。
　　与迹部擦肩而过的一瞬，耳边响起那一贯轻浮却意外严肃的声音。
　　“尽全力吧，算我拜托你了。”
　　手冢回头，却从迹部挺直的背影中看不出任何讯息。

　　掌声雷动！
　　手冢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入场地，可对面的门内却仍然空无一人。
　　裁判员有些为难，看看手冢，又看看已经变得嘈杂的观众席，正想着是否应该宣布幸村弃权时，却听手冢低沉却温如磐石的声音响起。
　　“时间到了，裁判。请宣布结果吧。”
　　虽是陈述，却是命令的口吻，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力量。
　　因为，这就是网球。迟到，即是对网球，对比赛的不认真。而这份不认真，便是让你还没比赛就先输了。
　　因为，幸村，我将你视为一个劲敌！
　　休息室中，电视屏幕下，真田紧紧地攥起拳头，盯着另一边场地的入口。
　　快来啊，幸村！
　　然而就当众人紧张万分，生怕这场千载难逢的比赛就如此以这种荒诞的结尾收场时，迹部却轻轻一笑。
　　“来了。”

　　“那么，这场比赛……”
　　“对不起。”
　　裁判员话音未落，全场的嘈杂声突然凭空消失，上千双眼睛紧盯着那宛如从天而降般出现在网球场上的少年。海蓝色的头发迎风飘扬，湛蓝色的眼睛仿佛凝聚了世上最眩目的光芒。柔和的声音并不宏亮，却响遍全场。
　　只见幸村先向裁判员鞠了一躬，然后朝手冢点了点头：“久等了，手冢。”
　　明白对方的意思，手冢也点了点头，走向场地中央。
　　两人的手，无声地握在一起。
　　“来一场无悔的比赛吧。”手冢罕有地率先发言。
　　幸村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明明如夏日般明媚耀眼，却没来由地让真田感到一阵心慌。
　　今天的幸村，有些不对劲！
　　不仅仅是因为他脱掉了一贯披着的外套，而是因为他的眼神！
　　真田知道，赛场上下的幸村截然不同。平日里幸村温和可亲，而一握上网球拍，幸村便全身散发着一种高傲的自信，让人感到如同神明一般的压迫感，那气息霸道，甚至残忍。
　　那样的幸村，是不会露出如刚才的笑容的。
　　那笑容，温暖到令人……近乎心痛的程度。

　　决定了幸村发球后，手冢正要走回场中，却听背后传来幸村轻轻的声音。
　　“呐，手冢，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手冢停住脚步，回头，却见幸村站在原地没有动：“什么？”
　　幸村沉默了一下，微风拂来，托起他海蓝色的头发，发丝间，他唇线一挑：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请将比赛进行到底。”

　　“呐，朋香。”站在观众席前排，准备为手冢加油助威的樱乃突然低声唤道。
　　“怎么了？”朋香兴奋地摇着手中“青学第一”的大旗，心不在焉地应道。
　　樱乃若有所思地看着向场中走去的幸村的背影：“为什么，看着那个叫‘幸村’的人，我会这么想哭呢？”
　　“什么？！”朋香一听，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樱乃，好像她刚刚说了罪不可赦的话，“拜托，那个人可是曾经把龙马少爷打出鼻血的混蛋！为了龙马少爷，你怎么可以可怜他！他是个混蛋！大混蛋！”
　　“没，没那么严重啦……”感觉快要被朋香吃了的樱乃连忙赔笑道。看着好友鼓着腮帮子拼命为手冢加油的身影，樱乃又转头看看场地那边，幸村正准备发球。
　　一瞬间，夏日的阳光撒在少年身上，光芒中，樱乃似乎看见，那美得不似人间尤物的少年背上，似乎长了一对纯白的羽翼。
　　那是，天使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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