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的黑白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一念之差毁的不只是一个人。

　　厉灏璟接到噩耗，狂奔回宫，他重重摔了一个跟头，就在皇后殿前，这也许是惩罚吧？听到嚎啕大哭的声音，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璟儿，你来了？’

　　厉灏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擦拭眼泪，想要看清面前这个人。他一下跪到地上，猛地磕头，额头流血也不顾就这样一直磕头。

　　皇帝将他拽起，大声道：“你个混账，都是因为你，你母后这一生都在为你费心竭力，而你却一次次不顾她的感受说走就走！”

　　厉灏璟看向站在皇帝身边的母后，他这才确定母亲真的已经变成鬼魂，他终究还是错过了。

　　“母亲，对不起，是孩儿不孝。”

　　李月缓缓蹲下，伸手想为他拭去泪水，虽已经摸不到他的脸，但能被儿子看到竟有些欣慰。

　　‘原来你真的能看到鬼魂，娘亲还总是不信你，曾也与他们一样将你看做奇怪，这回倒是要感谢你这特殊的本事，让我们还能相见。’

　　厉灏璟低下头，他没有颜面面对母亲，明明是个不孝的儿子，还是被最牵挂担心的那个。

　　‘璟儿啊，你不要哭，本以为连最后一面我们都见不到，可是这不我们又见到了？若是这样也能守护你，倒是比活着时，要逼你做不愿意的事来的好啊！’

　　“母亲，你为何不怪我，你骂我吧，是我不对。”

　　厉万荣本想骂上几句，后觉得李月生前最疼的就这个儿子，怕是她也不想看到厉灏璟被骂被罚的样子，便带着人离开了。

　　‘若是去了那边，见到你那些鬼朋友我一定道歉，是他们一直陪着我儿，才会让他没有那样孤单难过，对不对？’

　　厉灏璟哭着摇头，这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一直包容爱护他的母亲，竟突然离开，他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到这样早，一丝心理准备都没有。他知道这么多年来，母亲一直在为他担忧，而他依旧不懂事的胡作非为，最后还害死了她。

　　李月多想将他额头上的血擦干净，多想帮他包扎好伤口，还能牵着他的手一起闲聊。

　　身后的鬼差已经到很久，她说只想见一见儿子。

　　厉灏璟挡在母亲前面，重重磕头，希望他们不要将母亲带走，哪怕是一命换一命也好，他宁愿死的是自己，不想就这样看着母亲离开。

　　‘好孩子，母亲要做讲信用的人，说好见过你我就走，不给他们添麻烦的。璟儿，你要记得以后活着不要太过任性，一定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不为他人那是为自己以后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低下头并不代表自己输了或者不行，而是懂得自省，那样才能让自己不犯下错误，将来会后悔。为娘的能为你做的不多，也不够多，将来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你要坚强的活下去，为了我曾用生命爱你、护你，你也不能轻易放弃，知道吗？’

　　厉灏璟看着母亲被带走，无论他如何哭喊，无论他磕多少头，忏悔多少次，一切都于事无补。生与死之间隔着山与海，却是跨不过去的山与海。人们常会说到永远，什么是永远，什么会永远？只有生与死的相隔是永远，死后一碗孟婆汤将所有牵绊消灭，永远便由此成为永远，那个曾深爱过你的人，再也不记得你，来生相遇时也不过擦肩而过，来不及的成为永远的悔恨，然后永远成为永远，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母亲走后的一个月，迎来他十七岁的生辰，本是宫中最热闹的日子，再无人提及。整整相差一月，若是能再多一月，再庆祝一次生日，跟母后好好相处，哪怕只有这一个月也好，还能说一句谢谢你生下了我，给了我生命。

　　冷风下，被吹得清醒异常，连日日喝的酒都被消散干净，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再无从门口快步而来的母亲，再也没有那个懂他、护他的人了。

　　厉灏璟跪了一天，连一口水都没有喝，殿中宫人无人敢劝阻，也在一旁陪跪。

　　厉灏宸匆忙赶回来，若不是战事吃紧，上月就该回来的。

　　“老五，你这样母亲会伤心的。”

　　厉灏璟趴在厉灏宸的腿上大哭起来，这一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一天也只不过吃一点东西，就那样痴痴看着天。

　　“二哥知道，你比谁都伤心，虽说不懂事可比谁都懂母亲的心，她最偏爱你，我们也都一样心疼你，你若一蹶不振，让我们该如何是从？母亲离去前还书信给我，说想着回来看看你，定不能不管你，大抵那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吧？她强撑着，便也是想多陪伴你，想着为你多做一些，哪怕是将你的未来都打算好，你应该能体会她的心吧？”

　　厉灏璟听后更加难过，他一直在母亲身边却没有发现她病了，一直没有关心过她，还跟她发脾气大闹，他真的该死。

　　“爱你的人看到你这样会痛心，你还想辜负更多人吗？”

　　“二哥，我、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我好想母亲，是我害死她的。”

　　厉灏宸抱住厉灏璟，心里无比难过，他可曾怪过这个不懂事的弟弟？他那时候不懂事，也曾更母亲发脾气，怪他只喜欢五弟，凡事都偏着他，一度不跟母亲说话，不理她，后来无意中听到五弟命数之说，也偷偷找父亲求证此事，才明白母亲为何那样偏爱，心中便也没有那么多的不平衡，反倒可怜这个短命的弟弟，也开始凡事都想着弟弟。

　　“人终有一死，母亲先我们而去，是老天心疼她过的太过操劳，想她可以歇一歇，待我们也有那一天我们还会相见的。”

　　“真的吗？我们还会再见吗？”

　　“自然是会啊，我们都比你大，也会先你而去，但我们并没有丢下你，而是在那边等着你，我们还会再见的，还会成为一家人。”

　　“不，二哥你要好好的活着，母亲已经离开了，不能再失去亲人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傻小子，二哥还年轻，自然不会这么快离开你。”

　　“不不，是永远不离开我。”

　　“好，二哥一定好好的活着，一定好好陪着我的弟弟，好好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佑我，我只想你陪我。”

　　厉灏宸点点头，心中的苦又有谁知？

　　杨柳陪着他坐在地上，看着白天变成黑夜又变成白天，就这样一日日的过去，好似过了一万年，好似就一眨眼。

　　“若不是那天你出去帮我看顾马场之事，怕是也遭遇那些了，我撕掉符咒不是为了让你回来继续陪我，只是我还想见见老朋友，跟你说说话。”

　　‘我一个鬼魂，有什么好怕的？选择不去地府那一刻，就做好有天会灰飞烟灭的准备了。’

　　厉灏璟低头叹气，“我真的很自私对不对？明知道这样她就连投胎的机会都可能失去，我还有过想她留下陪我的念头，我才是最该死的人。她活着时我一点都不孝，她离开了我才明白她对我有多重要，而我那样爱她，却没有以死相伴。”

　　‘她深爱的孩子，应该是坚强勇敢的，而不是追随她而去的，她这一生为的就是你好好活着，开心快乐的活着，而你却轻易的结束生命，是爱她？是孝顺她？还是你逃避活下来的痛苦？你应该明白她为何没有选择和我一样，徘徊在你身边应是比投胎转世更想要做的，可是那样，你便会永远活在痛苦中，因为你看她就会内疚，就会觉得自己该死，她不想你这样想，才会毅然决然离开，你应该明白她的用心良苦。活着时她事事为你考虑周全，死后也不想你活着痛苦，你应该好好为她活着。’

　　厉灏璟沉默以对，他明白这些道理，却还是忍不住悲伤，没人理解他有多内疚痛苦，就算一辈子也还不完的恩情，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他人觉得他不孝，觉得他无情，他就应该追随而去才对得起母亲，也许他自己也这样想，可终究他还是选择活下来，他不想再让母亲失望，不想活着的爱着他的人再难过伤心。

　　厉灏璟以赎罪的心情跪在云霄殿外，等待着父皇能召见他进去，而这一等便是一天一夜。厉灏煜来劝说也未能让这对父子见面，哪一个心中都有一根刺，无法轻易相见。

　　第二天厉灏璟便体力不支晕过去被送回苍木殿，厉灏骞强撑病弱的身体来看望这个不懂事却又可怜的弟弟。

　　本想狠狠骂他一通，见到那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弟弟，心里又不是滋味。从小母后就教导这几个哥哥要善待弟弟，把最好的都给他，若说没有嫉妒是不可能的，但习惯后便也真的不在意，觉得这些都是该做的。

　　厉灏骞体弱多病，但心态很好，想着天生我材必有用，不能自怨自艾的活着。这个调皮捣蛋的弟弟倒是也有心，总是带着各种玩意来陪他玩，不会下棋也跟师傅认真学，抱着棋盘就过来，下不过就耍赖哭闹，那时候的样子真的很好。

　　每次闯祸的老五都会跑到各宫找哥哥保护，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厉灏骞那里，他问为什么不去找大哥呢？厉灏璟就会回答，即便大哥帮了忙也还是会教训几句，二哥即便袒护也会罚他蹲马步，不如三哥帮忙后还给糕饼吃。

　　几个皇子成婚后便都封王赐了府邸，太子常年陪伴厉万荣在旁辅佐，出宫会有诸多不便，将来也会继承大统，不如就在宫中。厉灏宸常年征战在外，回自己府邸也是寥寥，更何谈入宫看看。厉灏骞身体不好，府邸内外事务繁多，他操劳不起，便特许他还是住在宫中。厉灏洺成婚便搬到府邸去，回宫的次数用手都数的过来，他本就性子冷淡，与人交往甚少，有了自己的府邸倒是有许多自在。

　　“父皇赐了你最好的府邸，母后那时候还说亏得离的很近，不然想见一面都好难。”

　　“这回见面不是难，是不可能了。”

　　“老五，你向来不是个心思重的人，想开些才好。”

　　“父皇是在怪我，我择日便去拜别搬去府邸，虽未封王，但也能住得，他大概也不想见我吧？”

　　厉灏骞深深叹气，这个结怕是只有当事人才能解开。

　　“三哥，听说近日你身体大好，是药方很有效吧？”

　　“亏得你还有心思来惦记我，新来的温太医很是厉害，才几副药我便觉得这精气神都好了许多，不然怎么还能过来看你？”

　　厉灏璟心中愧疚，他总是让人担心的那个，母亲走后，父亲气恼不见，哥哥们却没有责怪，让他也有些害怕，是表面上的，还是真的不怪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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