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乐

　　南陵小区是易新区南边的一个小区，楼层老旧，物业勉强过关。
　　甄于笙和她的姐姐一起住在这个小区。
　　姐姐叫九舒，是甄于笙最亲近也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九舒比甄于笙大10岁，清秀脱俗，右眼下长着一颗显眼的泪痣，使得一双眼睛看起来更加灵动深邃。一头柔顺的波浪小卷时刻散发着迷人的清香，性格温和，举止端庄优雅。却仍然至今未婚，连个名义上的男朋友也没有。
　　九舒不曾告诉甄于笙，这一切都是为了可以更好的照顾她。
　　3楼的这套房子是当年父母买下的，九舒舍不得，就没有换住处，连装修也没有多大改动。
　　甄于笙曾经多次问过九舒，“姐姐，我们的爸爸妈妈是怎么过世的啊？”
　　“他们是英雄，是为了保护我们而牺牲的。姐姐的使命就是继续保护好你。”
　　墙上唯一的一张全家福，是甄于笙唯一的念想。
　　她记不得有关父母的任何事。
　　甄于笙也问过九舒，“姐姐，为什么我老是想不起以前的事啊？”
　　“因为你健忘呀。忘掉难过的事情，然后快乐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甄于笙与贺倩道别后，回到家中，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难道她真的像姐姐说的那样健忘吗？那她一定健忘很严重吧。
　　咔擦——
　　伴随着吱呀的声响，门被打开，九舒回来了。
　　“怎么回来这么早呀？”九舒一边换鞋一边说道“怎么不和同学多玩玩？”
　　“姐，我是不是有病？”甄于笙的声音压得很低。
　　九舒扑哧笑出了声，“我看你是闲的有病。”
　　甄于笙不吭声。
　　九舒察觉不对劲，将换下的鞋放好，走过来坐在了甄于笙旁边。
　　“姐——“甄于笙这一声姐拖得很长，委屈又悲伤。
　　九舒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这种场景，已经在这个家中上演过无数次。
　　“你带我去看医生，好不好？“她哀求的眼神，颤抖的声线，刺痛着九舒的心。
　　“好，姐姐现在就带你去。“九舒的眼角微微湿润，依然温柔的笑着，”姐姐收拾一下，你等一下。“
　　九舒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周航的电话。
　　“喂，你在诊所吗？我带于笙过来检查……嗯，你知道的……”
　　周航，是九舒多年的好友，关系要好。
　　周航在市中区开了一家私人诊所，甄于笙大病小病几乎都是找他诊治。
　　从她们家去诊所打车需要一个多小时。
　　车上，甄于笙情绪稳定了下来，看着担心自己的姐姐，自责道：“姐姐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傻瓜，说什么呢。“九舒对她总是那么温柔。
　　“我发现我高一的事情一点也不记得了……应该说是3年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姐姐，你说我有一天会不会把所有人都忘记了？“
　　“别瞎想，肯定不会的。“
　　九舒明白她的感受，一点点忘记从前，舍不得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画面逐渐成为空白。
　　如果是悲伤，宁愿遗忘。
　　可甄于笙现在所遗忘的，是美好的。
　　她上高中的时候，是九舒见过她笑得最多的时候。

　　诊所门口，周航身穿一袭白大褂，脚踩一双运动鞋，头发像是刚修理过的，根根分明地向上立着，看起来精神抖擞。
　　“来啦？“周航特意在此等候她们，他伸手摸了摸甄于笙的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道，”于笙又长高啦！“
　　甄于笙调皮的回应，“周医生，你又老了。嘻嘻~”
　　“我明明很年轻好吧？“
　　九舒无奈的看着这两人，“没个大人样……”
　　周航和甄于笙见过很多次了，有时在诊所相见，但更多的时候，是周航约她们吃饭时见面。
　　虽然周航是有名的私人诊所医生，年龄也比九舒大2岁，但周航很爱开玩笑，总喜欢逗甄于笙。

　　诊室里，周航坐在桌前认真地听甄于笙描述她的症状，时而动笔写下些什么。
　　也只有这种时候，两人会出奇地认真。
　　“嗯……周医生，大概就是这样了。“甄于笙坐在周航的对面，讲的很认真，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周医生身上，“我不想再忘记些什么了，请您一定想办法治好我。“
　　周航放下手中的笔，双手抱拳放在桌上，抿嘴一笑，“于笙，你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呀。“
　　甄于笙身旁的九舒朝周航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开玩笑。两人像是有多年的默契。
　　周航刻意地咳了几声，面色忽而严肃，“于笙，你放心，我一定尽力治好你这差记性。”
　　甄于笙激动道，“真的吗？那您给我开点药，我一定按时服用！”
　　“呃……”周航一个怂眉，额头上多出了几条纹路，继而又消失了，”待会儿我会把药开好交给你姐姐。你呢，平时记得要多运动，规律生活，保持心情愉悦，这样配合药物才能更好恢复。“
　　甄于笙两眼放光，“好！谢谢周医生！“
　　周航站起身，“于笙，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带你姐去拿药。“临走时不忘嘱咐道，”就待在这里哦，不要离开。“
　　九舒匆匆跟随周航到了另一间办公室，关紧了门。
　　周航从柜子里拿出几盒药，将药的原包装拆掉，装进了一个白色瓶子里。
　　九舒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什么药，就是普通的消食片，你回去以后，交代于笙每天午饭后吃一次就好了。“周航将白色瓶子盖好递给了九舒，”这只是一种心理鼓励。“
　　九舒明白周航的用意，但对于甄于笙的现状很不放心，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周航怅然道，“5年前，她服用的药物副作用极大，导致于笙现在的记忆只能保持在3年左右。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最糟糕会是怎样？“
　　“最糟糕的情况……也许她会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会忘记我，忘记你，忘记所有人……“
　　“不……怎么会这样……”九舒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凄声道，“都怪我，都怪我……我欠她的太多了……”
　　“这不是你的错……你当年也是为她好……”周航看着九舒两眼泪花闪闪，心疼不已。
　　“如果最初不是因为我的马虎，她也不会经历后来那些事……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九舒哽咽，说出了压在心底多年的往事。

　　19年前,
　　也就是九舒10岁那年，母亲姜玟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家里的长辈都说，姜玟是准备要再生个弟弟。
　　11月，孩子诞生。
　　事与愿违，不是个弟弟，是个妹妹。
　　九舒一家住在农村，经济拮据，妹妹的降临更加重了家庭的负担。
　　但父母都没有任何抛弃妹妹的念头，只说，“多干点活，多这一张小嘴还是能养活。“
　　妹妹2个月大时，村子里来了一对外省夫妻。
　　不知从哪里得知姜玟家有新生儿，登门拜访。
　　对方提出的高价，在那个年代称得上是一笔巨款。
　　然而，这对外省夫妻被九舒父亲无情轰出了家门。
　　九舒的二姑和二姑父住在隔壁，二姑父淮彻成天混吃混喝，好吃懒做，受到全村人的鄙夷。
　　大家也以为淮彻只是懒而已。
　　那对外省夫妻，是淮彻在村口碰见的，见穿着不凡，想必是富豪人家，便前去搭话。
　　知道他们来意后，淮彻心生恶念，咧嘴笑道，“你们说巧不巧，我这刚好知道……”
　　所以，这对外省夫妻在被淮彻介绍到九舒家，又被无情赶出来后，再次找到了淮彻。
　　“你不是说她们家穷，这第二个小女儿养不活吗？怎么还这么蛮横……”
　　淮彻从裤兜里掏出黝黑的手，挠了挠腮帮子，赔笑道，“那一家子，就是倔得要命！你们放心，我来想办法说服她们。“
　　“不行的话。我们就去其他地方了。“
　　淮彻怎愿意放弃这捞钱的大好机会，赶紧收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给我2天时间，保证搞定！”
　　夫妻二人姑且相信了淮彻。

　　淮彻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穿过分隔两家的小道，来到九舒家。
　　院子里的大黑狗“汪汪”大叫，犬吠声充满敌意。
　　九舒听见动静，着急从房子里跑了出来，一见是淮彻，嘟了嘟嘴，“二姑父，你来做什么？”
　　淮彻一副贼眉鼠脸的模样，低声嘶哑着问道，“九舒，你家里还有别人没？”
　　“我妈妈和妹妹在卧室睡觉呢。”九舒撇撇嘴，“二姑父，你待会儿再来吧。待会儿吵着妹妹睡觉，又该闹腾了。“
　　淮彻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自己从小院子里搬来一个小板凳，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九舒没再理会他，自己进屋玩去了。
　　一直等到姜玟抱孩子起来撒尿，看见淮彻正在院子里坐着打盹。
　　淮彻见到姜玟就像见到了财神爷似的，嬉皮笑脸的把小板凳搬得离姜玟近了点。
　　“你来干什么？我们家可没钱借你，还要养这小女儿，没钱！”姜玟早就摸透了淮彻的德性，以为他这次也是不要脸的来借钱。
　　淮彻顺势佯装同情道，“没钱还要养这多出来的一嘴巴子，大嫂您可真辛苦。要是个带把的也还好，偏偏是个女娃子，这又是何苦呢？”
　　姜玟厉声道,”关你屁事，老子就喜欢女儿，管好你自己！”
　　淮彻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就冲姜玟这火爆的脾气，还不得喷他满脸唾沫星子。
　　双手插兜，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淮彻慢悠悠地走上回家的小道。
　　还没走多远，听到九舒与姜玟的对话
　　“妈，妹妹又把裤子尿湿了！”
　　“没钱给她买新裤子，先将就着换个尿布。”
　　“没钱”二字让淮彻听得很是舒服，像清晨打鸣的公鸡，昂首踏步吹起了口哨。
　　夜色缓缓降临，半个月亮倒挂在干枯的枝头，溪流声，犬吠声，鸟鸣声，混为一团。
　　淮彻不知何时上哪搞了几颗包装亮丽的糖果，硬塞给九舒，“拿着，二姑父请你吃糖。“
　　九舒倒也跟着大人们学了点识人的本事，“二姑父，你这是要我替你做什么吗？“
　　淮彻嘿嘿笑道“九舒啊，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妹妹。二姑父呀，就喜欢你妹妹那么大的小孩，你妈妈又防我像防贼一样，我现在都没正眼瞧过你妹妹呢！“
　　这个时候，九舒的父母都去三婶家帮忙干活去了，只有九舒在家看着妹妹。这也是淮彻提前瞅好的时机。
　　九舒生性善良温和，见淮彻说的有理有由，而且让他见见妹妹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于是引淮彻入了卧室。
　　淮彻伸手抱起了妹妹，妹妹哇哇大哭。
　　九舒教淮彻要如何哄妹妹。
　　淮彻很快掌握了，双手抱着妹妹轻轻摇晃，妹妹果真不哭了，淮彻乐呵道：“九舒，你这妹妹真可爱。“
　　九舒把淮彻给的糖塞进衣兜，“我要把二姑父给的糖留着，等到妹妹能吃的时候给她吃。“
　　淮彻脸色暗沉了一秒，又回到笑脸盈盈的样子，“九舒啊，我能不能抱着妹妹出去转转？“
　　“可是外面天已经很黑了，而且我怕妹妹会受凉。“九舒显然不愿意让淮彻将妹妹抱出去。
　　“哎呀，九舒，你怎么连你二姑父都信不过啊，天冷是吧，来来来，多给一件衣裳盖上。“淮彻顺手拿起床边的一条小毯子，将妹妹严实地裹了一圈，只给脑袋留了一条缝。
　　“这孩子呀，不能天天放在屋里，会憋坏的，就得多带出去遛遛……”淮彻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抱着妹妹出了九舒家门，浑然不顾九舒在身后说些什么。
　　九舒跟到二姑家，被刚走出来的二姑叫住，问了几句话后，发现二姑父已经消失在了视野。
　　她们没想过淮彻抱着妹妹往村口走了。
　　漆黑的一片，只能瞎找。
　　二姑也并不觉得淮彻会对一个孩子做什么，安慰九舒不要着急，兴许过会儿就回来了。

　　村口，停着一辆黑色汽车。
　　彼时，汽车只有富豪人家才会有。
　　“孩子父母当真同意了？”夫妻两人心怀疑虑。
　　淮彻应道，“同意了同意了，他们不忍心亲眼送走孩子，让我来帮忙，你们把钱给了，就赶紧带着孩子走吧，省的夜长梦多，孩子父母又反悔。“
　　男人从汽车里提出一个大黑袋，交给了淮彻。
　　淮彻笑眯眯地搂着钱袋，与这夫妻两人作别。
　　妹妹被女人抱着坐进了汽车。
　　伴随着汽车发动的响声，黑色汽车消失在暮色里，一同消失的，还有两个月大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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