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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1)
初春的北燕皇城还飘着雪,皇城主干道的两边依然是光秃秃的树,唯有一块又一块的红色绸布挂着干枯的树枝,勉强营造出一种喜气洋洋的境貌,只有缩着脖子哈着气取暖的北燕百姓看着那满街的红色“花树”,垂泪不已。
今日是摄政王的女儿,永嘉君主拓跋瑶的成亲大礼!
摄政王拓跋措为了彰显自己对这个女儿的无尽宠爱,大手一挥直接垄断了北燕京畿一片所有的红色绸布,不要钱似的四处挂着,生怕有人不知道她的女儿今日出嫁!
绸布本就在北燕难以织就,更何况是染好了红色的上等布料,更是千金难买。如今的北燕前线吃紧,可权贵肆意挥霍,谁都无法阻止。
就连北燕的皇帝也不敢说一个字。
永嘉君主今日下嫁入赘的女婿,虽说无可厚非,但到底“入赘”也是不大体面。偏偏摄政王最在乎面子,也最无所顾忌,一个小小的婚礼,竟将整个北燕皇室宗亲、高门权贵全部宴请了个遍!
街道上的百姓看着东边熹微的晨光,又回头看见满街红装素裹,心惊胆战地缩回了自己的陋巷角落去生火取暖了。
摄政王府
小厮们捧着大红色的喜服垂首站在穆以轩的面前,口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话,舌头都说麻了、口水都说干了,可谁都不敢放松丝毫,像一群没有生气的木偶受人支配:“请公子更衣——请公子更衣。”
穆以轩沉默地坐在自己的桌案前,终于连静心写字都做不到了。他猛地站起来,佯装怒极攻心的模样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桌面上,双目圆睁:“你们、非要如此逼我不成?!”
小厮们见他终于有了回应,一下子都没说话了,面面相觑。
一人终于吞了口唾沫,站出来苦涩着脸,道:“公子……这是王爷吩咐的、小的们不敢有违啊!”他跪了下来,将手上装着礼服的托盘高举过头顶,恳求道:“请公子更衣——莫要误了吉时!”
穆以轩指着他,声音都气得发抖:“阿成……!”
小厮们学着阿成的模样都跪了下来,又开始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阿成眼泪都快嚎出来了:“公子、一会儿摄政王要是来了,见您还未更衣,小的们脑袋定是不保啊!大喜之日、不宜见血啊!”
穆以轩没有说话,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般弓着脊背,肩膀都在发抖!
阿成见状,转身对着身边的几个小弟挥挥手,小弟们又是一阵面面相觑,阿成悄声道:“公子交给我吧……你们先出去、去吧!”
“阿成哥……”
“那就拜托你了阿成哥!”
“小心点……”
阿成投给他们几个放心的眼神,催促着几人慢慢悠悠出了房间之后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绕过桌案扶着穆以轩的手臂,恭敬地道:“公子,小的伺候您更衣。”
穆以轩用散乱的头发遮住自己的脸。
阿成悄悄附在他的耳边道:“二公子,按照您的吩咐,‘羊’都准备好了,只等开宴,就准备上桌了。”
穆以轩眼中伪装的愤怒与柔弱一扫而净,剩下的只是绝望的理智与冷静。
他捂着心口的拳头缓缓放到了桌案上,掌心张开,仿佛是放下了什么东西。那是从心口生身掏出来的、还带着淋漓鲜血温热的东西。
穆以轩盯着自己的手掌发了会儿呆,蓦地苦笑一声。
阿成疑惑地盯着他的侧脸。
穆以轩冷静的声音缓缓传到他的耳中:
“知道了,你牵好羊,也别忘了我嘱咐你的话,把放羊的消息带回去。”
阿成的目光闪烁着决绝的悲悯。
“……属下遵命!”
穆以轩仿佛在吟诵着遥远淮水河畔的民谣,唇齿微张:
“微雨初霁寒刃下,温我一壶花间酒。”
唢呐声响了起来,鼓槌高举起又狠狠砸下,十里红妆映衬着天边薄薄白雪,掩映着皇城金碧辉煌与残垣断壁。
胸前系上了大红绣球的新郎被人架着抬上了。
又是一阵咿咿呀呀的喧闹。
新娘子踩着火盆出了门,登上了十六人的大轿稳坐。
新婚的礼队要绕整个皇城走上一圈,再重新回到摄政王府,拜过天地,宴请宾客!
新郎脸色苍白地坐在马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下去。
而只有穆以轩一个人知道,此刻自己握着缰绳的手有多用力!
他走之前,从心口掏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名字。
高瑾瑜。
一个一针一线刺进他胸口心肺之中缝补出来的名字。
穆以轩知道,他们这辈子都不大是会真的穿着喜服彼此眼对眼的。
他笑了。
他这身喜服,红得刺眼,却是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人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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