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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回风谷大捷
大殷祁京城坤宁宫
玉璇端着一碗热的糖水走到了坤宁宫主殿承乾殿的台阶上,轻轻地摇了摇毫无形象坐在台阶、蜷缩着身子支着脑袋小憩的戚含章,悄声道:“殿下?殿下?”
戚含章猛地惊醒,“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将玉璇吓了一跳,险些就打翻了手中的糖水碗。
戚含章自己起得太猛,脚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直接麻透了!此刻猛地一个动作,让戚含章只觉得又千万只蚂蚁同时啃咬着她的脚掌,两条腿弥漫着酸痛,根本不能动弹!她一个不稳,又摔倒在了台阶上——
“诶!”
“殿下!”
玉璇赶忙放着碗,跑过去扶着戚含章!
戚含章还不是十分清醒,一双眼睛迷茫地盯着自己掌心被擦出来的血迹发愣,玉璇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的手,心疼道:“殿下!这、这都破了皮了……”她焦急地转身唤来一个看门的小宫女:“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去请太医!”
戚含章条件反射,不顾疼痛一把抓住了玉璇的衣袖,声音已经哑了:“不行!太医都在给三哥看诊!不要打扰他们!”
玉璇越发心疼,直接将戚含章搂在了怀里,哽咽地道:“殿下、殿下急糊涂了!太医都诊完了,三公子现在人就好好地躺在承乾殿呢!人已经没事了、没事了殿下!您昨夜不都亲自看顾了三公子一夜的吗?!您急糊涂了殿下!”
戚含章的双肩依然在微微颤抖,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身体缓缓平静下来。
玉璇的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放在戚含章背上的手学着穆以安的节奏慢慢拍打着,安抚着戚含章的情绪。
太医门会诊了整整两天,才将穆三公子从鬼门关阎王爷手上抢了回来!
可……人送来的时候,那一双腿几乎成了肉泥!随便扒拉两下就能看见弥漫着无数细小裂缝的森森白骨,血肉模糊!还莫说是戚含章,就连太医院的院正大人几乎都在看到的一瞬间就险些被吓晕了过去!
命是捡回来了。
这两条腿,也算是彻底的废了……
戚含章这两日的眼睛就没有干涩过,在众人面前就红着眼眶、强忍着泪,假装镇定地去处理大小事情。为了忍住悲痛,她已经用自己的指甲不知道划破掌心多少次了!整个手掌的大小伤痕密密麻麻,如鱼鳞一般数都数不清!而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她几乎都是以泪洗面。
穆以安远在边关战场,苏嬷嬷贴身照顾穆三公子,就剩着大宫女玉璇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公主。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玉璇看着这样日日魂不守舍的公主,也是心痛难忍。想起穆家的事情,更是难受得都想把心脏呕出来了。
穆家三个公子哥儿中,最靠谱的、最古灵精怪的、年纪最小的穆三哥儿穆以宁……
他才方加冠成年!
他才方……与自己暗恋多年的姑娘定情众生。
他的下半辈子……可能都需要在别人的精心照顾下,和轮椅上面苟且偷生了。
戚含章的眼眶又红了,红透了!
她的三哥哥……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现在还昏迷着,这要是醒了……她该怎么说?!
戚含章的眼泪似乎都哭干了,她只能将自己的头放在玉璇的肩窝处,发出嘶哑的嚎哭声聊以慰藉。
玉璇憋着自己的眼泪,不能大哭出来反倒让戚含章连哭都不能酣畅淋漓一回,还要照顾着她。
戚含章本就没多少力气了,方才的一番惊吓更是将她整个人都快抽干了,连哭的力气都没剩多少了。戚含章抽噎了两下,渐渐止住了哭喊,沙哑着嗓子眨了眨沾着泪珠的双眼,道:“玉璇……辛苦你了。”
玉璇摇摇头,对着殿下露出甜甜的笑容:“不辛苦。穆小姐临走前特意交代了,要奴婢仔细照顾殿下!”
戚含章无奈地笑了,道:“她哪儿有那么细心?”
“但凡是遇到和殿下有关的事情,穆小姐都格外的上心。”玉璇道。
戚含章抬起头,活动活动酸痛的脖子,仰望着天空一片灰色阴暗,却仿佛摸到了光一样的,一点一点温暖着她冰冷的骨头,将她重新从广寒宫的万年冰凉中带了出来。
戚含章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匆忙跑进来的世良打断了。
大冬天里,世良跑得满头都是汗,腿肚包都在微微打颤。他那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闪烁着激动的神色,气喘吁吁地拜道:“殿下!大、大长公主殿下!”
戚含章蹙眉,道:“这么匆忙?”
“前线军报送来了!”
听到“军报”两个字,戚含章条件反射地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她入朝开始接触政务的这么两个多月以来,几乎是天天都要跟“军报”“军务”这些带“军”的字眼打交道,几乎已经养成了某种固定的行动反应,只要一听见这个字,不断自己原本有多累,都会立刻进入到高速运转的模式。
世良咽了口口水,又喘了一口气,才一鼓作气地吼出来:
“回风谷军营已被我军夺回!定远将军亲自带兵,于鬼风谷斩落北燕少帅宗泽人头,俘虏北燕三万兵卒!
“殿下!定远将军赢了!大捷、是大捷啊!”
戚含章愣住了。
世良以为她没听清,立刻又重复了一遍:
“殿下!穆将军赢了!忠武郡王和数万将士们的大仇得报了!殿下要是不信、军报现在就在未央宫紫宸殿陛下那儿!陛下让我来请殿下过去呢……诶!殿下!”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戚含章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再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双手提起裙摆,露出腿脚就直接冲下了承乾殿的台阶,没有叫来任何的步辇于轿子,没有身后成群的排场和队伍。福熙大长公主就这么拖着冬日又厚又长的裙摆,撒开了脚丫子,奋力地直接冲出了坤宁宫的大门,将一众洒扫的宫女太监吓了一条,统统跪倒在了路边,不敢直视!
她跑得太快了、太急了,鬓发一片混乱。
而戚含章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三个字:
“穆以安”
她赢了!
她赢了!
她心爱的姑娘……报仇了……
戚含章满心欢喜,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
她心中的盖世英雄、那个英姿飒爽的姑娘昂首立于马背之上,银白色的盔甲覆盖在她的身上,胸口的那一朵花被敌人的鲜血染红,她抹开嘴角的血渍,反手甩出一朵枪花!边关的大风吹起了她单薄的披风,破碎地摇曳着。
戚含章哭着笑了起来。
此刻,回风谷
杜宣带着身边的将士们一同整理着这个已经有些破败的大营。时隔两月之后,回风谷大营再一次回归到了大殷的手上,从穆家人手中被夺去的东西又再一次被穆家人强势夺了回来。穆以安一鼓作气,在鬼风谷围剿了宗泽率领的残兵败将之后,在接下来的三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回风谷和合阳重新收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只不过,被敌军劫掠了两个月的合阳城和回风谷军营已经空无人烟,一派寂寥,甚至在穆以安进入合阳城的时候,还发现了被宗泽命人一把大火烧毁了的合阳陆氏祖宅。两年前,她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了当年合阳陆氏的罹难,她还曾经暗暗许诺过戚含章,总有一天,要带着她来合阳祭拜母亲。
穆以安此刻站在合阳陆氏的废墟之前,左手握着赤瑕的缰绳,看着它在自己身边百无聊赖地扒拉着蹄子,摸了摸它坚硬的鬃毛,眼神有些迷离。
她喃喃的道:“赤瑕,含章会不会生气啊?我丈母娘会不会生气啊?”
赤瑕表示根本不想理她,谈恋爱的女人最麻烦了。它扭过脑袋,冲着穆以安吹了吹气。
穆以安的脸嫌弃地皱着,皮跟皮都叠在一块儿了:“丑死了!”
赤瑕怒了,甩甩尾巴用屁股对着穆以安。
穆以安也跟自己的马儿生闷气了,转过头去谁也不理谁。
“将军——”
杜宣纵马而来,老远就冲着她先挥了手。
穆以安也回以一个笑容:“宣哥!”
杜宣驾着自己的马,奔驰到她的面前之后缓缓停了下来,十分帅气地翻身下了马,神情也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他喘了口气,故作潇洒地道:“回风谷军营收拾好了,咱们今晚是在合阳还是回军营?”
穆以安摇了摇头:“回军营吧,合阳还有一些百姓在,军队大张旗鼓的,我怕吓着他们。”
杜宣颔首,道:“那、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正好来接你回去。”
穆以安无奈了:“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人了,怎么?宣哥还当我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俏小姐?”
杜宣“扑哧”一声笑了,道:“那个娇小姐像你一样啊?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动手围剿宗泽的那天,你老人家跨着赤瑕蹭蹭蹭就给我冲上去了!”他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一边配合着夸张的肢体动作,把穆以安都逗得羞红了脸、开始大笑着捶他。
杜宣一边躲,一边还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就这样!就这样!可凶悍了!冲上去之后又毫不犹豫地直接甩了一杆枪过去,二话没说就打起来了!”他又笔划了两下,“夸——!夸——!三下两下就把那狗孙子脑袋给削了!”
穆以安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握着赤瑕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着。
杜宣知道,话说过头了,又惹姑娘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心事了。于是立刻道:“对了!之前咱们送回去的军报今日应该已经到京城了。”
穆以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杜宣颔首:“嗯!按照流程,应该是一到京城就往中书署福熙大长公主手上送过去了。咱们这次的捷报还算是重量级的吧,应该能连羽琛哥都跳过、直接给殿下过目呢!”
穆以安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洋洋得意:“当然!我是谁啊!当然是含、”她顿了一下,“当然是福熙大长公主亲自过目、亲自赞扬、亲自批示呢!”穆以安藏了句内心话没有高速杜宣,她其实在军报里面夹杂了私货。
她之前总是陪着戚含章没日没夜地在中书署处理大大小小的军务,自然知道她看东西的习惯,这封军报若是到了她的手上,一定能知道她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她的事情!
穆以安没有想到,自己终有一天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跟戚含章取得联系、来向她偷偷摸摸地表达,她对她不可自拔、酣畅淋漓地欢喜之情。
杜宣只以为她在得意于皇室目前最有本事的人的赞扬,在为自己所得到的功勋而骄傲,便没说什么,觉得这个姑娘所追求和向往的天地其实要比自己所认为的一般姑娘的宽广太多。杜宣咽了口口水,有些心猿意马。
他道:“将军,咱们走吧。您再怎么生猛,好歹也是个姑娘,大晚上在外面总归是会让人担心的。”他说完,就想要帮穆以安去拉赤瑕的缰绳,来方便她上马。
穆以安不着痕迹地后撤了一步,躲开了杜宣的帮忙,杜宣的手僵在半空中,正是疑惑当头的时候,穆以安却悄悄地对他道:“宣哥,能让你帮个忙吗?”
杜宣不明所以。
那天的深夜,定远将军与裨将杜宣两人偷偷离开了回风谷军营,在所有人都熟睡着的时候,悄悄纵马,前往了鬼风谷。
冬日的回风谷风声呼啸得更加厉害,深夜此刻难得安静一些,风顺着岩石山壁缓缓流淌,像是无数的孤魂野鬼在月光的温柔抚摸之下呜咽着瑟瑟发抖,一声一声的哭泣灌进了穆以安的脑袋里面,吵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将军。”杜宣站在她身旁,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做安慰。可还没到杜宣的手碰到她的肩膀之前,穆以安就叫住了他:
“宣哥。”
“将军吩咐。”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想和他们,单独说会儿话。”
“……”
“我不想在你面前哭,太丢脸了。”
“……末将遵命。”
杜宣牵着赤瑕,慢慢地退了开来,给穆以安留下一片空旷的天地。
回风谷大战之后,宗泽依然疯疯癫癫地想要挖了穆瀚的尸体出来鞭尸泄愤,可当时被慕容景多次责骂,一直都只能忍着。慕容景也算是个难得的将中君子,还是亲自下了命令,填了回风谷这数十万人的尸骨,其中,就有穆国公穆瀚的。
也算是入土为安了吧,爹爹。
穆以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跪倒在地上,用力磕了三个头!
一叩——那声音回荡在整个回风谷,与山壁相碰撞,与呜咽声交错起舞。
二叩——那声音响彻天地间,上达天听,下入黄泉,呼号来英魂环绕,驱散寒意。
三叩——
穆以安嚎哭出声——
这里是鬼风谷,是埋葬着她父亲的地方——
穆以安倒在地上,蜷缩着号啕大哭起来。
她觉得她仿佛是回到了父亲的怀抱里面,再一次获得自己挣扎已久、伪装坚强已久之后撒娇的权力。
地,坚硬而冰凉。
可穆以安的心,却是暖的。
未央宫紫宸殿
“你说说,穆以安为何要在军报里面加了这么一句话?”
延和帝站在高阶之上,睥睨自己的女儿。
“回答我,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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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含章是不敢在外人面前哭,穆以安是只会在戚含章面前一个人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