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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0缓刑营
直到四月初,尤安才告诉安德娅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左岸再次变得平静,她也可以回家了。在周六深夜里,她坐在书桌前,借微弱烛光画了好几张画,直到晨曦时分才停下笔,小睡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时,桌上小时钟指针搭向八点正,安德娅换上纯白裙子,在两星期以来第一次爬出了狭小的地下室。
当阳光倾泻在她身上时,久违的温暖竟也有些过于炽热,让她忍不住把眼睛闭上,然后用手臂挡在眼前,静候片刻,才勉强适应强烈的光线。
过了小半会儿后,她把手臂放下,抬眸看去,入目花草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满目美好。砌起的石墙挡住外面光景,围起一小方独立天地,初春阳光很和煦,洒落下来时把那股缠绕着她的闷气赶散,添上了一股清爽气味。
鸟叫蝉鸣,四周只有安德娅一人,自由自在。
安德娅从树荫处向前走了几步,在无遮无掩的草地中心停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躺了下来。她的手横放着,皮肤与草地接触的感觉尤为真实,带点痛和痒,泥土有些湿润冰凉,阳光却是很温热。
天空湛蓝一片,连云朵都看不见,偶尔有飞鸟经过,无拘无束。如果可以,她也好想变成鸟,不受世间任何约束,更能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夜深人静时,她总是有这些想法,她希望自己可以一觉醒来,便到了个没有人认识她,而她也不认识所有人的地方。她觉得在那里,她会成为更好的安德娅。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了好久,久到眼睛变得酸涩,闭上时还能看到太阳的残影。她呼出一口气,待呼吸再次变得平稳后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疲软的四肢。裙摆上沾了几根草,她伸手把它们拂落,摆弄整齐,便转身朝庭院回廊走去,眼角余光却在此时扫到了一道身影。
好像是那天开门给她和格丽塔的神父。
“早安。”安德娅思忖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微微点头。
“早安。”男人也抿了抿唇。他依旧一身黑袍,手里捧着本圣经,打量着安德娅,再道:“这里最让人放不下的是风景,有时甚至比塞纳河畔更好。”
安德娅知道他应该是看到她刚刚放纵的举动了,也有点不好意思,只是笑了笑:“的确很让人放松。”
“你有信仰吗?”
她听到神父这样问。
本来她想答没有,然而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她想说没有,可是最近她却有在祷告,也希望着主是真的存在,可以保佑她爱的人。几番思绪变换,她道:“我想有的。”
“弥撒是欢迎所有人参加的。如果你想,半个小时后的弥撒也欢迎你来。”神父轻声道,拍了拍安德娅肩膀,“人的一生不能总是独行。”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安德娅眼眶泛红,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别开脸,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却是愈擦愈多,过了一会儿,才防勉强平静下来。
她转点去,垂眸道:“抱歉,我有点失控了,我只是想到一些事。”
“你不需要感到抱歉。”
“神父,”安德娅咬了咬唇,将一直压着她的话说了出来:“可是从来都不是我选择独行,是他们离我而去,所有人都是这样。”
“的确有人会离你而去,但是你也可以选择走向其他人。”
这句话让安德娅沉思了许久。
她向来都是个被动的人,基本上没有选择过什么,都是等所有人或事自然而然地来。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争抢过什么,也没有对某些事物有很强烈的渴望,她跟阿黛尔熟稔起来是因为小时候她与她分享了可颂;她跟艾利诺能有段回忆也是因为他先走过来与她搭讪。她唯一一次主动便是走向了弗里德里希,可那是因为生活所逼,也是因为在小巷里他先递出手。
从来都是如此,她很少争取。
安德娅坐在栏杆上,遥望着陆续走进来的人。他们看上去都很年轻,大概是大学生或者再年长一点,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人。
也许她还是可以试着走向那些不认识她的人。
安德娅深吸了一口气,尝试弯了弯嘴角,朝小教堂迈步。她上次走进教堂时,就是与弗里德里希挽手走进去的那次,那次她心神不宁,也没有听进去,只是麻木重复着所有动作。
阳光穿透玫瑰窗,投下了五彩斑斓的光,她看着笼罩着自己身上流动的光影,又瞥了眼两旁,才坐在了最后的椅子上。
“弥撒没有那么多人参加的,你坐前来一点吧。”
一把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安德娅循声望去,尤安正站在她旁边。
尤安微微颔首,“我以为最近都不人再见到你了。”
“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见我了。”
“那你要不要与我一道坐到前面去?”
“好。”
进堂圣歌完结后,堂内很安静,只剩下神父一人在说话,然后过了求主垂怜经和光荣颂后,便是集祷经。
“仁慈的上主,感谢袮保佑我们能在今天平安醒来,求袮继续赐我们平安和喜乐,让我们能有勇气面对一切挑战。因你的圣子、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他和袮及圣神,是唯一的天主,永生永王。”
安德娅闭上眼睛,随着神父的声音:“阿门。”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传道书》第三章第八节。
台上的人在絮絮讲着经,安德娅已经记不清上次如此认真听讲是什么时候。以前每个星期的弥撒于她而言逐渐变成例行公事,她很多时候都会放空自己,不会像现在一样专注。
到最后“弥撒礼成”响起时,再道一声“感谢天主”,礼仪便结束了。
尤安侧过头看着她,声音有点沙哑,语气却很轻松:“坐在前面也不太差吧。”
“的确。”安德娅抿唇,“谢谢。”
“那我猜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尤安摊了摊手,镜片后的漂亮眼睛盯着她,一时让她不知道结何接话。
最后她道:“巴黎很小。”
“不,是我不会留在这里了。”他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有她听到。
“噢。”安德娅咬着自己的舌头,对上尤安视线,“那我祝你一切安好,尤安。”
“你也是,安。”
安德娅先伸出手拥抱他,然后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带点决绝和孤勇。她把椅背上的开衫拿起,准备走出去,然而却又再告解室前停下脚步了。
她很久都没有进去过。
此刻的她却是有一堆话想要告诉解和倾诉,它们藏得太多太久了,她不想与阿黛尔说,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安德娅走了进去,把门拉上。
如同被隔绝一样,封闭又昏暗,此刻只剩下隔版透出的微弱光线,旁边房间还没有人。她想了想,决定要是在钟声响起前,还是没有人来,那她也就离开了。只是,这个想法没有实现,很快便有人拉门走了进去,隔板挡得很严实,安德娅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跟她说过话的神父。
“神父。”她道。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亚孟。你有什么罪?”神父的问话从隔板传来。
这种直白让安德娅手足无措,她组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破碎的句子:“我……我做了好多在别人看来可耻且不被原谅的事情。我本来一直都坚信着这只是一种选择,而我们有选择的权利,可是现在却忍不住在想,或许一切都是我的自我安慰。我为了温饱牵上了敌人的手,与他同床共枕,更爱上了他,让家人都离我而去,这些都是我的罪,你可以宽恕我吗。”
“每个人的确有自己的选择,也有自由去选择。我们是自由的,至于自由的界限,便是设立在没有影响到他人自由的界限里。”
男人的声音低而沈,让她莫名平静了下来。
他问:“你有影响到别人的自由吗?”
“没有。我没有侵犯他们的自由,也没有对不起他们。”
“但是你依然觉得自己有罪。”
“我……也许有罪。”
“天主会赦免你的一切大小罪,可是你需要告明和赎罪。”
安德娅没有说话。
她的罪是什么?从上次告解到现在,她都犯下了什么罪?她又能不能真心悔过,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呢?
如果她其中一项罪是爱上身为敌人的弗里德里希,那么要悔过,是不是要她保证不能再爱他?
她要如何告明喜欢上一个人的罪呢?这一点都不合理,她说不出来,也不能逼自己把感情都扼杀。所有的七情六欲,都变成了她的罪。
安德娅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却还是吐不出一句我有罪。她的信仰从几年前便开始慢慢崩塌,现在似乎是再也筑不起来了,更不愿意告罪。她其实好像不需要谁的宽恕。
半晌之后,她低低地道了声抱歉,推开门,落荒而逃了。
所幸小教堂位于住宅区附近,路上行人和德国人亦不太多,即使安德娅有点狼狈地快步走过大街小巷,也没有被当成是形迹可疑的人拦下,只是在她停下脚步时,有年轻的军/人在她面前驻足,递她一条手帕,善意地问了声还好吗。
安德娅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道了谢,没有接过他手中的帕子。
那人大概是习惯了,也不觉尴尬,把帕子收回在口袋里,抿唇举了举帽,便也转身离开了。
巴黎人对待德国人的态度有几种。有人会拼命反抗抵挡,有人视他们为金钱物资的来源,有人则是对他们视而不见。安德娅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哪种,也许哪种都是,又也许哪种都不是。
不过她知道,其他人只会将她视为第一种人。她也不能为自己辨护。
安德娅柳深深吸一口气,摸了摸眼皮,确定看上去一切都好后,便轻轻推开后院的门,走进了阿黛尔屋里。下一秒,一个飞扑而来的身影便将她压到了草地上。几秒后,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阿黛尔正坐在草地上,双眼红通通的。
她不像往常般精致,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憔悴,眼下还有点青黑,看着像是有一段时间睡不好了。安德娅抱住好,“你还好吗?”
“我还好吗,是你还好吗。”阿黛尔擦了擦泛红的眼眶,说了句脏话:“我以为你死了!”
初春时分,风还有些料峭,暖阳落在她们身上,恰巧赶走了那丝寒意。后院不大,但依旧能成为她们独有的天地。躺在熟悉的人身边,安德娅高高悬挂着的心终于久违地落下来了,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差点就死了,只差一点点,我就卷进去了。”
阿黛尔的手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背,只问了句:“那现在一切都还好吗?”
安德娅也没有把事情的细枝末节告诉阿黛尔,只是简单地道自己救了一个人,所以卷入了一些始料未及的事情。要是再说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就应该这样把所有事情都烂在肚子里。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一切都还好,至少我还活着。”安德娅蜷缩在被窝里,这样答道。的确,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好。”阿黛尔伸手把蜡烛点上,过了片刻,薰衣草的气味渐渐飘满屋里,她才再道:“如果你想找人倾诉的话,我永远都在。”
“哪怕知道这件事后会让你万劫不复?”
“我们的关系还是能为对方万劫不复的,不是吗?”
“对的。”
“你知道我很爱你的,安德娅。”
“我也爱你。”安德娅侧了侧身,与躺在床上的阿黛尔对视,露出真诚笑容。
阿黛尔看着她,她也看着阿黛尔,几秒之后,便莫名奇妙地笑开了,没有任何原因,也没有什么值得笑的事情。
只是觉得这样的瞬间很幸福。
在呼吸捋顺了以后,阿黛尔才突然道:“前几天我在花神咖啡馆附近碰到了弗里德里希的朋友,就是那个你前阵子和他坐下来喝过咖啡的人。”
几个星期的藏匿让安德娅的脑袋有点混沌,彷佛到了这刻,她生活里曾经的大小事情才突然重新浮现出来,一种怪异的实感在她毫无防备时狠狠地击中了她。她的喉咙瞬间有点干涩,沙哑地问:“是汉斯吗?”
“应该是。他好像有事要找你,拦下我问你在哪儿,我只是说你最近生病了,不能出门。”
大概是弗里德里希的信寄来了,要不然汉斯也不会找她,毕竟这是他们唯一的连系。只是平时的话,汉斯都是在左岸附近闲逛,遇上了也就把信给她,遇不上那也就多闲逛几天,他也不会特别着急,因为说到底那只是一封信罢了,对她而言虽然意义重大,对其他人来说却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不过此刻安德娅却不想去找他。
她还未能好好调节自己的情绪,光是站在德国人身边她都要拼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发抖,她还做不到镇定自若地跟他们讲话。只要对上一双蓝眼睛,她便会想起在小巷里那双相同的蓝眼睛。那一幕像是电影场境一样,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现在的她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在阿黛尔怀里休息。
也许是因为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安德娅的身体也撤下了所有防备,在初春多变的天气里,还是抵挡不住病倒了。
几天以来,她都头昏脑胀,站起来的时候四肢却是轻飘飘的,一阵眩晕后,又跌回床上去。就是在这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很孤单。她的心里装了好多事,比如说她杀了人,比如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又比如她内心只剩下恐惧、忧愁和烦厌。这些话她都说不出来,她不能像是对弗里德里希般,轻易地对着其他人揭露自己最深处的黑暗面和恐惧。
安德娅接连两天都发烧,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待烧退了以后,面对的便是纠缠不清的小症状,像是腹泻和咳嗽,待她算是真正好起来时,已经是五月中旬了。
春天悄然到来,门外的几棵树上枝头也开始冒出了绿叶,野花遍地,生机盎然。安德娅换上了淡黄色的茶歇裙,在穿上去的刹那,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上去也不像之前般精神奕奕了。如果不是知道再留在屋里自己身体会更虚弱,她大概还会躺好几个星期,不会逼着自己走出来。
阳光与风落在身上的时候,安德娅唯一念头便是她今天还活着,就算有什么不她的事情发生,再撑一会儿这天也就过去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裙摆,踏出了小道,想着也许今天可以到塞纳河畔休息一下,却没有料到不远处站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汉斯正倚着墙,点了支烟,眺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嗨,你是在找我吗?”安德娅走上前,在几步之遥停了下来。
汉斯侧身看了过来,把烟从口中拿出,丢到地上踩灭了,才道:“抱歉。对,我有事情找你。”
安德娅皱了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听说你前阵子便在找我了,不过我断断续续病了好久,也没能去左岸那边。”
汉斯今天穿着便服,只是脸上却不见笑意,他打量了安德娅片刻,才道:“我们去咖啡馆吧。”
天气好的时候,布茜咖啡馆的露天茶座还算是人满为患的。安德娅与跟着汉斯在尾端的一桌坐下,拿过餐牌,点了杯牛奶咖啡。
对面的人此时却是拦住了服务员,添了句:“请再给两件草莓奶油蛋糕。”
“谢谢。”
汉斯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封信给她,“一封是三月中的,另一封是四月初。”
“我可以看吗?”
“嗯。”
她的手颤抖着打开了信封,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她甚至能想像到弗里德里希坐在书桌前写信的神情。
专注认真,嘴角也许还会带着一丝微笑。
第一封信弗里德里希分享了最近几天休假的生活,也描述了看到的风景。他说自己一切都好,看了本书,画了张画,思念着在远方的亲人和朋友们。信里平静中带点美好。
第二封信的上款却有些不同。
Ma chère amie. (我亲爱的朋友/阴性词,指女性朋友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这封信显然是直接给安德娅的。
“我亲爱的朋友:
今天收到了你寄来的信,很高兴听到你一切安好。希望现在的你读着我的信时,也依旧无忧无虑,笑容依旧。
至于我,我很难告诉你我最近过得怎么样,也许就像我们之前说过的,我陷进漩涡里了,即使拼命挣扎还是无用。而醒来时,意识到你不在我身旁,这种孤独更是要淹没我了。
我知道我说过许多遍了,但我仍然想跟你说,我好想你,我很自私的希望此刻你能在我身旁。
我好想告诉你一切都好,天气很好、食物很好、我也很开心,可是要是这样,我就没有一个可以说真话的人了。我知道你会理解的。
我亲爱的朋友,我希望你能一直记住我,让我能在你记忆角落里占一席之地。哪怕一切完结之时,你只要记得我存在过就好了,其他的一切,就请你忘记吧。
我亲爱的朋友,希望你会过得开心,即使我不再有信仰,我还是会为你祷告。
愿你平安。
弗里德里希。”
安德娅呆呆地读着信,百感交集,那股不安感却是更强烈了。她咬了咬唇,压下翻滚的情绪,“这……”
汉斯把信推到她跟前,示意让她收起来,抿了口咖啡,眉心依旧戚起,摇了摇头,“等会儿再说,不要在这里。”
四周仍旧欢声笑语,法国姑娘和德国男人坐在一起,玩乐打闹,一切都很美好。安德娅却游离在气氛之外,连甜腻的蛋糕也尝不出味来,只是麻木地一口一口咬着。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吃快点去听这个坏消息,还是要吃慢点让坏消息不要降临。
直到安德娅抿完最后一口咖啡后,汉斯便站了起来,带着她绕去到了塞纳河畔无人的角落。他在石级上坐了下来,拿出打火机,点了烟,慢慢地抽,安静了许久。
“发生什么事情了?”
安德娅受不了这阵沉默,单刀直入,尽管她知道答案一定让她难受。
汉斯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把手中的烟抽完,呼出了一口白雾。待白雾消散后,他才开口:“我本来收到信就觉得有点奇怪,想问一问你,不过那时候找不到你。过了不久后,我收到他妹妹寄来的信,说是他……逃走了。”
“逃走?”安德娅几近惊呼出声,环视了一下周围,朝汉斯挪近了点。
“就是你想的那样。”汉斯眉眼间都有点烦躁,因四处无人,也没有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了,“他当逃兵了。本来如果他能逃到天涯海角去,让人找不到也就算了,可是他被抓了。”
安德娅全身都变得冰凉。眼前的事物好似扭曲起来了,空气似乎都被抽走,头脑也有些眩晕,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半刻后再次睁眼,河面波光粼粼,却有些刺眼。
汉斯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你说这个,可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毕竟…….”
他说不下去了。安德娅扭头过去,只见他眼眶微红,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再拿住了一支新点的烟。她斟酌片刻,还是问出来了:“那他现在怎么样?”
一朵花从树上落下,跌在了他们之间。
“判了死刑。他之前也有些不好的纪录,放了几个身份证有问题的人走。”
安德娅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轰鸣声,她绞着双手,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好像再过多几步,她就撑不下去了。
“后来他的父亲替他斡旋,死刑不用执行,改判进缓刑营。”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锤子一样重击在安德娅的脑海里,她咬着内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放开,“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让他重新获取荣誉和公民权的地方。他们要执行高伤亡率的任务,像是清理地雷那些,总之都是战损率最高的任务。如果他们能活下来,就是所谓适合战斗的人员,可以回到原来的部队,可以再次活下去。”
塞纳河畔安静详和。她和汉斯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要用无尽的战争才能逃出这个地狱,可就算逃出去了,还是另一个无尽的地狱。
她的弗里德里希因为想要远离战争而逃走,可是现在于他而言,唯一的出路便是无尽的战争。他的所有信念和希望早已经被击碎崩塌,每一天对他而言只是折磨。
这样的话,她的弗里德里希还能活着吗?她又希望他会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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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都好累,写着写着就睡着了。呜,在看的就评论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