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圆常相逢

　　人牙子这个行业，其实和其他的买卖没啥区别，就是中间商赚个差价，但这差价几何，可就各凭本事了。
　　像隔壁铺子的人牙子，孙老爷，专收长相俊俏的姑娘小子，哪怕黑点，呆点都不怕，乡下嘛，哪有这么多肤白貌美的人，多多少少都要下地的。只是这黑没关系，可以养，呆也没关系，可以教，回了府城，自有识货的青楼嬷嬷买去，好好教养上几年，就是一棵金灿灿的摇钱树。岁数再小些，被买去做瘦马的也大有人在。
　　虽说下半辈子要以卖笑为生，可在乡下人眼里，吃香的喝辣的，绫罗绸缎，样样不缺，怎么也比在家里饿死要好。

　　这就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明明是来卖孩子的，可若是被孙老爷挑中了，父母反而拿出一种“我都是为你好”的姿态，拉着孩子的手嘱咐着：“跟着老爷要好好听话，将来出息了别忘了爹娘。”孩子呢，一脸懵懂，虽说哭着不想和父母分离，但瞧着爹娘的做派，倒像是送自己去享福的，只能乖乖的点头，顺从的听着人牙子的安排，丝毫不知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将来。
　　此时，王二丫心想：还好赌徒的爹了，还有一丝丝的良善，没把自己卖去那边，不然怎么跑呀。
　　但她爹还真没这么靠谱，卖去那边，可以多拿好几两银子呢，能多赌个几天。奈何二丫这些年，实在是营养不良，头发又少又黄不说，发育的也迟缓，现在才将将开始换牙，人家人牙子买人跟买牲口一样，都是要看牙口的，二丫这一张嘴，漏着风的门牙，直接就被人“请”到这边来了。

　　凡是商人，都是资金流越快，赚的越多，人牙子自然也不例外。
　　这边在几个镇子收着人，每五天，凑够了十几个，就往府城拉。二丫和她娘来的时候，上一批人刚走，她俩得以在镇上多住几天。这几天，每日的伙食自己做，窝窝头就热水，可比在家里吃野菜好多了——好歹窝窝头能吃饱不是。
　　被卖了第二天，院里来了个熟悉的人，方小儿。
　　方小儿是和二丫一个村的，比她大上几岁，二丫在这看到她倒很吃惊，她不是前几日被沉塘了吗，怎么没死？沉塘还能跑？

　　原来那天，把张癞子扔下去以后，群情激愤，推搡着连方小儿也丢了下去。不知是河水太浅还是她命大，笼子装了大石头丢下去后，石头倒是沉了，方小儿的口鼻却怎么也沉不下去，始终漏了个小角在河面呼吸，寻人按下去也没用，按的人手都酸了，一松手，又轻飘飘的浮起来了，几经不下，大家都有些急了。
　　就在这时，孙老爷来了，拿着方小儿爹娘按了手印的文书，说她一早就被卖给自个儿了，这如今，丫鬟怀了孕，该怎么处置，自有他这主子说了算，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的沉塘。
　　众人一看，是府城来的人牙子，上边不知结交过多少权贵，连镇上的衙役都要卖他几分薄面。又瞅着那文书确也是真的，便把方小儿从塘里拉了上来，不了了之。

　　那方小儿确实被卖给了孙老爷，但却是她爹娘刚卖的，为了闺女不被沉塘想出来的法子。

　　从方小儿的哭声里，二丫大概知道了，她肚里的孩子是镇上贾员外的，因家中妻子善妒，就暂且让她安置在家里，只等月份稍大些了再抬进府去做个良妾，谁知刚在镇上诊了脉，就被赵五媳妇听见了，这才后面这一出。
　　贾员外见此，坚称孩子不是自己的，方小儿爹娘怎么去求都不开门，反而让家丁将其大棒子打了出去，她爹娘没办法，总不能看着姑娘去死，只得去求了孙老爷，说自己分文不取，只求孙老爷救闺女一命。

　　还好几个人牙子买来的人都关在一处。
　　二丫和她娘一起照顾着刚落了胎的方小儿，孙老爷见她才被沉了塘，又落了胎，生怕落了病根砸手里，买了两只鸡来给她。
　　二丫把鸡剁了，熬了浓浓的一锅鸡汤，劝方小儿喝点，可她心如死灰，怎么也不肯张嘴。
　　“多少喝点，这女人落了胎，等于做个小月子，一定要养好，不然以后怕是要遭罪。”二丫娘说，“左右现在也就这样了，命还是自己的。”
　　“婶子，我要这命有啥用！”方小儿泪流个不停，“倒不如让我沉塘死了算了。”
　　“丫头，你这话说岔了，想想你爹娘，他们为了你，才找孙老爷谋划了这一出，怎么也别浪费了他们的一片心啊。”
　　二丫娘一向心善，纵使知道方小儿和贾员外偷情，也并未生出嫌恶，反而可怜方小儿命苦。这点倒让二丫蛮佩服的。
　　“婶子，我就是对不住我爹娘啊！”方小儿的哭声愈发止不住，“爹娘养我一场，可我如今这样，怎么对得起他们呀，我还是死了的好。”

　　——“你不想报仇吗？”
　　方小儿愣住了，看着眼前的二丫，感觉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女娃，“报仇？”
　　“是啊，贾员外负了你，又打了你爹娘，你既知父母恩情，一心求死又有何用，不想报仇，替你爹娘出口恶气吗？”
　　“可是我一个女子，如今都被卖了，入了贱籍，我拿什么报仇呢？”
　　“凭你现在的身份自是不能，可你不会一辈子在人牙子手里，到了府城，你总会被卖给别人。府城的贵人总比咱这个小镇子要多吧，你都还没经历，怎知无法可循？你如今不养好身子，我只怕别说报仇，还没到府城，你就死在路上了。”
　　方小儿好像被这话震惊到了，良久没有缓过神，还可以这样？还能报仇？我这副样子，竟还有出路。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好像多了些希望，她接过二丫手里的鸡汤，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二丫娘受到的震动也不小：自己丫头一向乖巧不爱说话，今天鼓励起人来倒是有一套。

　　不过随即也释然了，也是，被自己的亲爹卖了，换做是谁，都会有变化的吧。何况这是自己的孩子，当年二丫爹开始赌了以后，家里的钱败光了，田也卖了，自己也是这么决绝的绣花赚钱，把二丫养这么大的，自己的孩子，也该有这样的骨气。

　　转眼，他们住这第五天了，这天一大早，孙老爷来了后院，吆喝一声：

　　“起来！起来!去府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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