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蜜

　　顾清衍是凌晨突然醒来的，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跟打了摆子一样。

　　昨晚下了班就给田伯仁改稿子，十一点半才睡，总共睡了一个小时零五分钟，一直梦见静黎。

　　静黎已经失踪一天了，这一天，对顾清衍来说，是一年。

　　她拿过手机，翻到“民警袁庆禹”的微信，呆呆地看着对话框。

　　因为一颗心一直吊着，便想说点什么，但想想，该说的都说过了，不过手在键盘上逡巡，最终还是发了一条：袁警官，静黎有消息吗？

　　都这个点了，她也没指望袁庆禹能回，发这条微信，不过是想安慰一下自己七上八下的心。

　　不想，袁庆禹秒回：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现在，没有。

　　顾清衍的心又躁了，她胡噜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又问：你在忙什么？

　　袁庆禹回：扫黄打非，山塘街被人举报好久了，今晚出动了所有的警力。

　　顾清衍淡淡地“哦”一声，很失望，她多希望袁庆禹这个点没睡是在帮她找静黎，可没有，所有的警察出动，是为了肃清桐城的作风问题，静黎的失踪，实在是一件再小不过的案子，想到此，顾清衍又心慌得很，一口气堵着，喘息不畅，喘着喘着，竟然哭出来了。

　　静黎已经失踪一天一夜了，那么小的女孩子，会遭受什么？顾清衍想都不敢想。

　　一夜无眠到了第二天，她化了个妆，把憔悴掩盖下，本来长得就是极其妩媚动人，极其招摇的那种人，化了妆，攻击性尤甚。

　　十二月的天，天明得晚，还雾蒙蒙的，顾清衍穿着特别挺括的黑色呢子大衣下楼吃早餐，期间她还听到警车的动静，山塘街就在她所住小区的隔壁。

　　坐在她对面的两个大爷在聊天，“昨晚上，那条街上抓了好多人，嫖的、被嫖的。”

　　若是换了以往，她肯定又要兴奋地八卦，是男人多还是女人多，女人被抓的时候穿着是不是很狼狈，很暴露，即使换来老大爷的大白眼也毫不在意。

　　她一直就挺二的，和她人模狗样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

　　不过今天，她没有丝毫的心情八卦，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一辆“丰田霸道”从山塘街开出来。

　　这辆车，她倒像是在哪里看过。

　　与其说车牌号熟悉，倒不如说车牌号特殊，桐C8888，这辆车，顾清衍铁定见过。

　　到了公司，顾清衍的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田伯仁叫了过去，自然还是稿子的事情，他边看电脑上的稿子边跟顾清衍说，“你这个第一句，女士们先生们，会不会太老套？好几十年前可就是这个套路，我要不要换成Ladies and 乡亲们，你觉得怎样？接地气，拉近和别人的距离。”

　　顾清衍心里暗骂了一句：感情是要跟我从头掰扯，姐姐我可没这个功夫。

　　恰好手机响起来，又是袁庆禹。

　　顾清衍的心陡然紧张。

　　“顾姐，今早在南大街路口，发生了一起意外，有一名小孩被撞伤，初步判断是利用小孩的碰瓷事件，你来一下，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静黎，我发位置给你。”

　　“好，我马上。”

　　转头和田伯仁请假，田伯仁用“你心里没点逼数”的口气训斥，“我今天上台演讲，好几百人的招商大会。”

　　言下之意，我要是有不认识的字儿怎么办？

　　田伯仁的水平和德行，顾清衍是太清楚了。

　　“我有急事。”顾清衍的口气，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走定了，再说，你有不认识的字儿，不会提前看？我跟着有什么用？站在旁边当你的提词工具人？

　　“顾清衍，你再这么我行我素，小心你回来我就炒了你。”田伯仁站了起来，对着顾清衍就破口大骂，他拿这个秘书没办法。

　　“那不如现在就炒吧。”顾清衍的背影很决绝，根本无意和田伯仁说第二句话。

　　别人若是丢了孩子，早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她竟然还在上班，这显得她多没心没肺。

　　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老田的手机响起来，老田的声音马上变了谄媚，“尹总，您好您好。”变脸特快。

　　出了公司大楼的门口，顾清衍就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刚才在办公室里，有一件事，她没明白，但当着田伯仁这个老小子的面，她没多问，那就是：步静黎的照片，她已经给过袁庆禹了，袁庆禹不认识吗？怎么还让她去看看孩子是不是静黎？

　　难道这个孩子已经被撞得面目全非了？顾清衍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对司机说到，“师傅快点儿。”

　　匆匆到了南大街路口，顾清衍便看到袁庆禹和两名交通警察在处理事故，旁边还停着一辆丰田霸道，应该是当事车辆。

　　“顾姐，认识他吗？”袁庆禹指着蹲在路边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问顾清衍。

　　“孩子呢？”顾清衍很焦急地问到。

　　“顾姐别急，孩子已经送去医院了，我们同事陪着，我刚才给孩子拍了张照片，你先看一下。”说完，袁庆禹就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让顾清衍看。

　　顾清衍边看边犯恶心，这个孩子的确面目全非，脸应该是被烫的，不是撞伤，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除此之外，这个孩子无论是发型还是脸型，以及体型，都跟静黎很像，袁庆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静黎，叫顾清衍来，也是有原因的。

　　“不是静黎。”顾清衍松了一口气说到。

　　“初步判断，这个孩子是被拐卖的，嫌疑人利用孩子碰瓷，我们要把嫌疑人带回局里，详细询问是否是团伙作案。”袁庆禹边说边收起手机。

　　“有消息通知我。”顾清衍说着，她挺想见见那个被撞的孩子的。

　　即使这个孩子不是静黎，但应该也和静黎同命相连。

　　顾清衍一转头，便看到那个蹲在墙角的嫌疑人，她上去就薅住了那个人的头发，“说，你们还有没有拐卖别的孩子？在哪？你们都把孩子们怎么样了。”

　　那个嫌疑人被薅得嗷嗷叫，若不是今日他落在了警察的手里，这么狼狈，他肯定要骂这个女人，“你他妈的像不像个娘们儿？”

　　两个交警站在路边，在给一个男人做笔录，男人也朝着这边看。

　　“挺生猛的。”一个交通警察说到。

　　“孩子丢了，能理解。现在拐卖孩子的，抓到就应该枪毙。”

　　“这你就不懂了，如果犯罪分子知道自己抓住就被枪毙，本来不会杀掉孩子的，也会杀掉，反正杀人和拐卖是一样的刑罚。”另外一个说到。

　　两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倒是你，警惕性挺高的。”一个交警对着对面汇报情况的男人说到。

　　男人一笑，做出一副谦恭的神情，“好市民的本分。”

　　他又歪头看了这边上演的戏码一眼，在瑟瑟寒风中，双手捂紧，点了一根烟，回过头去，继续做笔录，她的生猛，一如当初，绝不是因为刚刚丢了孩子。

　　这次事故，责任不是他，他在看清了路况以后，要倒车，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孩子，躺在了他的后车轮下，幸亏他眼疾手快，孩子只是外伤，可孩子没哭，便有那个嫌疑人上来，对着他要钱，张口就要五十万，这种暗亏，他哪能吃？他也看出来这两个人不是父子关系，所以报了警。

　　袁庆禹赶紧走过来，拉开气势汹汹的顾清衍。

　　“姐，有话好好说，别动气，你这打起架来，气场这么强，一般人可扛不住。”

　　顾清衍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是利用孩子碰瓷要钱，不会惊动警察啊，都是私了，怎么交通警来了，袁庆禹也来了？

　　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以后，袁庆禹说，“哦，是那位车主发现的，也是他报的警。”

　　顺着袁庆禹的目光看过去，顾清衍才看到，那边那个高个子的男人，牛仔裤，马丁靴，一件挺高级的冲锋衣，关键他人还特别帅气，若是皮肤再白点儿，说俊美无铸都有人信，又帅气又带着几分邪气和邪恶，好像在哪儿见过。

　　对方也觉察到顾清衍在看他，侧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似嘲弄又似揶揄。

　　这让顾清衍很不服气。

　　她也才注意到那辆稳稳停在这里的车，丰田霸道，想必就是那个男人的车了。

　　车牌号正是：桐C8888。

　　巧了。

　　……

　　顾清衍算是想起来，她为什么觉得这个男人熟了。

　　有一次，她去办公室给老田送资料，老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在和老田说话，听到后面开门的动静，他淡然地回眸看了一眼，目光如同掠过水面一样，然后便转过头去。

　　顾清衍把材料放在桌子上以后，刚要离开，便听到老田说，“过来，清衍，给你买的好东西。”
　　说着，老田神神秘秘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鬼知道，以前老田都叫她“小顾”的，这次叫她“清衍”，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

　　顾清衍一看到包装是一个首饰盒子，便说，“我不要”。

　　“干嘛不要？我特意给你买的。”老田说到，“你不是一直喜欢么？”

　　说得跟顾清衍那个亲热啊，若不是当着外人的面，顾清衍要发作了。

　　顾清衍这个人，特别不会谄媚，看到老田蘑菇，转身便走，姐就是这个性，谁的账也不买，管你是老板还是老板的朋友。

　　弄了老田好一个没脸。

　　走到门口，顾清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老田，这是你的——”

　　这个声音，带着不着调，游刃有余的戏弄，和看好戏的嘲弄。

　　“顾清衍，我的秘书。”老田口气中，半带苦恼，半带骄纵。

　　“哦，秘书。”对方似乎意味深长了一句。

　　不过当时，因为他戴着鸭舌帽，顾清衍没看清这个男人长什么样，确切地说，她也没想看清。
　　下班，顾清衍准备上电梯的时候，却不想，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已经在电梯里了，他双手抄兜，看到顾清衍进来，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而且，他直视顾清衍的眼睛，顾清衍觉得这个人，是帅到昏天暗地的那种帅，痞帅痞帅的，帅里带着坏，是女人最招架不住得那种妖里妖气，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帅，所以，他脸上带着“老子就是帅，你奈我何”的表情。

　　顾清衍嗤之以鼻，分明就是二！

　　后来，电梯里上的人越上越多，顾清衍便被挤到了后面，紧挨着那个男人，甚至，她都能感觉到，他热情洋溢的喘息。

　　突然，他低下头来，在她的耳后面，说了一句，“你是老田的什么人？”

　　顾清衍生气的火苗“蹭”地便从心底窜了出来，一句话都不想回答。

　　她的脚往里挪了挪，中高跟踩到了那个男人的脚上，她紧紧地咬着牙，整个人的重心都放到了那只脚上，心说：让你八卦，我踩不死你！

　　对方脸上的笑容，并未收敛分毫，似是对顾清衍的踩踏，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更凑近了顾清衍，嬉皮笑脸地在她耳边说到，“你这个人，不过问了你个问题，你就这样糟蹋我。将来你的老公，得多倒霉。”

　　啧啧啧，糟蹋他，他是多想被人糟蹋？

　　好像不被糟蹋，他不开心一样。

　　电梯到了一楼，顾清衍随着人流走出电梯。

　　这个男人的名字，她懒得一问，老田的朋友，能好到哪？

　　不过出电梯的时候，看见了那辆桐C8888，她只是瞥了一眼，就去公交车站了。

　　……

　　现在，人和车联系起来了，原来那辆车就是他的，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袁庆禹跟男车主交代了几句，这次的医药费，肯定是那个男人出，同事还在医院，袁庆禹要带着嫌疑人回局子，交警也收工了。

　　男人要上车去医院的时候，顾清衍说道，“等等。”

　　“还有事？”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嘴里叼了一根烟，吐烟气的时候，放纵一般，挺帅的，很不羁。

　　“你是不是去医院？”

　　对方把烟拿了下来，眯着眼睛说到，“是。”

　　“我能不能搭你的车？”顾清衍也想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

　　对方把烟蒂扔了，说道，“上来吧。”

　　上了车以后，顾清衍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可能刚才太激动了。

　　“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不是孩子的家人？”顾清衍问他。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需要问？”他的左手缓缓地抬起来，抚弄着自己的下巴。

　　敢情，问这个问题的顾清衍成了个笨蛋。

　　刚才顾清衍就注意到，他胡子拉碴，好像一晚上没刮，联想到今天早晨的扫黄打非，他的车又从山塘街出来，顾清衍已经盖棺定论，昨晚去红灯区了，可能得了消息，跑了，不想，又倒霉被碰瓷。

　　反正闲来无事，越想静黎的事情越心惊，倒不如和他磨磨牙，分散一下注意力。

　　顾清衍很能脑补得出来，他当时鼠窜的样子有多倒霉，唇角忍不住溢出笑来。

　　“你在想什么？”男人看到顾清衍笑得莫名奇妙，忍不住问道。

　　“哦，想一个人特别狼狈。”顾清衍反唇相讥。

　　“谁？”

　　顾清衍又笑开了，随便敷衍，“你还挺八卦，在想老田。”

　　“你可别逗了，你一大早想老田？”刚才等一个红灯，对方的背舒服地靠在了后座上。

　　“我——”顾清衍竟然语塞。

　　他总是设坑坑她和老田，这次让顾清衍上了当。

　　“还是——想我？”他转过头来，看着顾清衍，一脸的花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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