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生记

　　春天是个很奇怪的季节，它那万物复苏的美和它的毛病实在不匹配。一到春天，病毒也苏醒了，从犄角旮旯里窜出来满天跑。
　　俞嘉言刚回来的那一个星期，陈梓礼突然开始咳嗽，且愈演愈烈，从刚开始的小咳几声清清嗓到后来的大咳不断清清痰，感觉像是有小蚂蚁一直在你喉咙里爬上爬下，爬得你直犯痒,忍不住伸手去捏紧喉咙，好似这样就不会再咳嗽了。
　　陈梓礼没有去医院，秉着多喝热水就能治好咳嗽感冒的理念，保温杯不离手，每天给自己灌大量的热水，她实在怀疑教室后面饮水机里的水都进她肚子了。

　　晚自习课间，陈梓礼拎起一滴水也没有了的保温杯，起身去教室后头打水。教室后排的位置略拥挤，她不习惯走后面过，于是往前走，绕过讲台桌走三、四组的过道。
　　她目不斜视地经过讲台桌时，耳边先是传来一声轻笑，而后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水牛。”
　　那语气轻飘飘的，有点欠揍。
　　陈梓礼竖起眉头，偏过头，怼他：“你才是水牛，每天喝那么多矿泉水！”
　　俞嘉言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事实证明，这病呐，严重起来还是得靠药治。第二天早上四五节课正好是自习课，陈梓礼拿着请假单就往就近的社区医院去了。医生说最好验个血，陈梓礼瞬间惊恐：“医生我不想验血，就开点药吧。谢谢。”
　　陈梓礼拿着药回到学校，瞅着第三节课都上了一半了，便没去教室，直接回了寝室。
　　到了4点，陈梓礼便准备独身前往食堂，没想到一出寝室门就遇到了刚回来的刘云仁。
　　陈梓礼问：“我去吃饭，要一起吗？”
　　“好。”刘云仁点点头，转身跟陈梓礼手挽手一起出去。
　　出了寝室，陈梓礼直视前方往前走，耳边突然传来刘云仁的声音：“俞嘉言在对面。”
　　陈梓礼边走边偏头往俞嘉言那边望去。
　　“哎哟，我c。”陈梓礼光顾着那头的美色，没注意脚下，踩空了。
　　霎时间，她转回迅速涨红的脸，加快脚步往前走。
　　他是不是听到了？天哪，丢人！

　　食堂人还不多。
　　下午下过雨，视线还是很昏暗。雨天对近视的人来说，应该最难受了。晴天的时候，视线会清晰明亮点，而雨天，就昏暗许多。
　　陈梓礼实在看不清窗口里的菜，便估摸着说：“师傅，我要那个西红柿炒蛋。”
　　说完，还特意指了指那个红红黄黄的菜。
　　“哪来的西红柿炒蛋，那是西火腿炒蛋。”食堂大叔疑惑地看陈梓礼一眼后，解释。
　　陈梓礼讪讪，“那不要，那我要那个花菜和藕片。”
　　“青菜？”
　　陈梓礼瞅着食堂大叔困惑的眼，想了想，花菜也是青菜的一种吧？于是她点头，“嗯。”
　　待陈梓礼接过餐盘，无奈摇头。怪不得刚才食堂大叔一脸懵逼，什么花菜啊，根本没有的事，青菜也不算，这是绿绿的卷心菜啊……

　　两人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不时说上几句，便各自扒饭。
　　陈梓礼嚼着饭，扫了圈食堂，这一扫，就有意思了。
　　俞嘉言架着章好的肩膀往里走，边上的沈舟和燕祥说说笑笑。
　　平时可没见他们这么早吃饭。
　　“俞嘉言他们来了。”陈梓礼说完，待刘云仁抬起头，朝俞嘉言那边比了比下巴。
　　两人一同往那边看去，才没个1分钟，俞嘉言和章好两人耍起来了。两人都扬着笑，你追我敢，往食堂外跑去。
　　陈梓礼和刘仁云对视一眼，竟无语凝噎。
　　真的18岁了吗？

　　~

　　喜欢一个人，你会对他的一切都很敏感，而在这个时候，你的直觉往往也准到不行。
　　下午第一节课从13:00开始。陈梓礼坐在位子上看政治题目，不多时，教室便热闹起来了，快上课了。
　　俞嘉言进来时，陈梓礼照旧低着头。待他坐下时，陈梓礼才感到前方落下了黑影。
　　前方传来稀稀落落的说话声，陈梓礼低下头却竖起耳朵。
　　“铁牛是谁？”俞嘉言问前面的章好。
　　陈梓礼眉头一皱，心下一紧，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问铁牛做什么？他难道喜欢铁牛？铁牛喜欢他？这一股脑的问题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涌出来的，惹她心慌。
　　她没听到章好回话，便抬起头。
　　章好的表情有点微妙，眼神带着点男生间那种你知我知的暧昧，他将视线往铁牛的位子上移，示意俞嘉言。
　　俞嘉言顺着那视线往后面探去目光。
　　大概是俞嘉言和章好的视线太过明显，引起了铁牛和铁牛边上一圈人的注意。那圈人看看前面，又看看脸色发红的铁牛，好像知道了什么事情一样，表情都变得和章好一样微妙。
　　俞嘉言看了有那么几秒后，便收回视线，散漫地开口道：“哟，水牛回来啦。”
　　“是啊。”陈梓礼勇气了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直直地看着他，没有躲避他的眼神。
　　“医生怎么说？”
　　“吃药。”
　　俞嘉言了然地点点头，而后转回身。
　　陈梓礼假装无意地往铁牛的方向扫去，铁牛正低着头，标准的玩手机姿势。于是她又往前看去，发现俞嘉言也低着头，又是一个标准的玩手机姿势。
　　心下泛起一阵酸，她的心里有点乱，带着点慌，她总感觉不对。
　　铃声响起，看着走进来的老万，她狠狠地摇了摇脑袋，然后拿出一套政治试卷。
　　几十分钟过去后，那埋着的奋斗的脑袋终于抬起。陈梓礼瞅着选择题全对的政治试卷，满意地点点头。
　　男人是靠不住的，成绩可以。

　　下午下课后，二燕要洗头洗澡，便先回了寝室。陈梓礼一个人去食堂吃完晚饭后，也打算洗个澡。
　　她不紧不慢地走着，快到寝室时，听到105寝室有人大声问：“你和俞嘉言怎么回事啊？”
　　105的门没关好，开着一大条缝。
　　陈梓礼往里探去目光，铁牛的脸色发红，表情是娇羞？？？
　　陈梓礼听到她说：“没什么关系。”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4月选考在即，晚自习下课后，有不少人还在教室里。
　　时间越来越晚，教室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放下书，回寝室洗漱休息。而陈梓礼和俞嘉言往往都会坐到最后——等保安来赶人。
　　陈梓礼最近一直在刷地理试卷。她地理太差了，于是钟瀚推荐她刷试卷进一步感觉考试方向。她低着头研究地理大题，耳畔传来俞嘉言淡淡的嗓音：“诶，陈梓礼，这道题目你看看。”
　　陈梓礼看了看俞嘉言拿在手中的卷子，一愣。
　　是地理题目！
　　她抿抿唇，在拒绝和跃跃欲试中选择了后者。她想，她刷了这么久的卷子，或许会做呢。而且，俞嘉言居然问她题目诶，是时候露一手了！
　　于是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题目，细细的浏览。
　　幸好，那道题目她做过，但是不够确定。于是她清清嗓子，开口：“选C吗？”
　　“对。”
　　答案明确后，她开始一番解释。不过她向来讲不好题目，俞嘉言听得一知半解，待她讲完，他点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转过身去。
　　陈梓礼望着他转过去的背，脑里闪过刚才他那双困惑迷蒙的双眼，道：“这题目考得就是书上的知识点，你找找。”
　　听着前面翻书的声音，陈梓礼又想：他会不会没有仔细看过书，那不就要找很久了。
　　于是，她拿出书，找到知识点那页后，明快响亮地告诉他：“必修二第58页。”
　　“没有啊！”俞嘉言按着她说的页数，实在找不到内容。
　　陈梓礼眉头一皱，困惑万分之际，听到边上的刘云仁无奈道：“你俩翻的都不是一本书！陈梓礼你翻的是必修三！”
　　她立马把书合上，看到那方方正正的“必修二”三个字，面色一红，窘道：“啊……真的诶，是必修三！”
　　俞嘉言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头看着陈梓礼，指指他手里的题目。
　　因为陈梓礼近视，实在看不清。所以她往前探了探，睁着眼仔细瞅了瞅后，发现自己完全不会，便直说：“我不会诶，翻下地图册看看。”
　　俞嘉言看看正低着头翻地图册的乌黑脑袋，又看看手里的题目，突然间灵光乍现，“是渭河平原吧，对对对，就是渭河平原！我真是太聪明了！”
　　说话间，笑着转过身。
　　在陈梓礼眼里，俞嘉言是一个脑子很灵活、很聪明的男生。平时玩归玩，但到了考试前，又会专心学习。这样的人，往往更能出成绩。她希望他地理能出个好成绩！

　　~

　　陈梓礼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是俞嘉言回来后的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三。那天的氛围很奇怪，那天的月亮很圆很亮。

　　中午下课后，陈梓礼照旧晚个7、8分钟和刘云仁一起去食堂吃饭。
　　一下课，俞嘉言便站了起来，待外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往外走去，身边跟着章好他们。
　　“言哥，还不走吗？”
　　“等一下。”
　　陈梓礼闻言直起身子往窗外望去，一眼便愣住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金黄色的阳光洒在男孩女孩的发上、面上、肩上，格外温柔，好似时间静止了般。
　　铁牛站在俞嘉言边上，仰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只见俞嘉言点点头，然后两人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陈梓礼垂下脑袋，心想：女生的直觉是真准啊。这下心里不仅是泛酸了，还苦。
　　她曾想将这奇怪的、牵绊着她的情绪埋藏，但她高估了她自己。喜欢一个人，真的好难去克制。你和他多说一句话，好像快乐就会多一点。有句俗话，说看到了喜欢的人，雨天也变成了晴天。以前她不理解这种情感，甚至觉得amazing，但现在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悸动和不知名的苦涩。
　　这种情绪萦绕着她，直到晚上。

　　晚自习课间，铁牛从前门进来，喊了声“俞嘉言”便转身出去。
　　俞嘉言闻言抬头，看见是铁牛，没说话，只挑了个眉便站起来，随她出去。
　　陈梓礼感觉闹哄哄的教室一下子无声了，只听得铁牛那声“俞嘉言”。她懵逼地看着俞嘉言站起来往外走，二燕懵逼地看看她又看看门口。
　　“阿礼，上厕所吗？”二燕试探性地问。
　　“走！”陈梓礼知道，上厕所是她们俩心照不宣的借口。
　　两人一起从前门出来，发现俞嘉言和铁牛两人没有走远，就站在班级门口。他们俩面对面站着，这会儿没人说话。而隔壁班走廊上站着一群人，表情微妙，看闲事似的瞎起哄，好不热闹。
　　陈梓礼斜着眼瞄向俞嘉言时，呼吸一滞，没想到两人视线对个正着。
　　俞嘉言眼神平静，眉头微蹙又松开。
　　待她们厕所游回来后，门口已经没两人的身影了。
　　陈梓礼踏进班级前门，不知怎的，先是望向了铁牛。她的头斜靠在墙上，表情不太妙，眉头是皱着的，周身散发着很明显地低气压。
　　于是她又瞅瞅俞嘉言，这人表情依旧稳得不行。
　　这究竟是咋回事？在一起了没？
　　陈梓礼在位子上坐定后，还是好奇得不行。她想，如果他们在一起了，那她就安安心心地学习吧，也挺好的。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那她说不定有机会？是吧？那……
　　“俞嘉言。”
　　“嗯？”
　　“你们俩处对象了？”陈梓礼想，她这辈子的勇气都用在了这时候吧。
　　俞嘉言那双似湖水般平静的眸裂开了一条缝，涌出一抹好似无奈的笑意。
　　“没有。”那清冷的嗓音这时候好像如冬天里的火炉，烫人心底。

　　那天晚自习下课后，俞嘉言没有在位子上写作业也没有回寝室。陈梓礼抬头瞅了眼站在教室前头的俞嘉言□□，满心困惑，不一会儿，便知道了缘由。
　　“祥哥，快去门口把风。”俞嘉言把燕祥往门口推，自己和章好走到讲台边，迅速地打开电脑。他和章好准备来一场决斗——混乱枪战。
　　俩人使劲地敲着键盘，在这样安静的晚自习下课后的教室里，敲击声越发清晰。
　　两人打完一盘，俞嘉言开心得咧嘴大笑，仰起头挑衅道：“服不服？叫爸爸！”
　　“滚！再来一盘！”
　　……
　　陈梓礼不时抬头，静静地望着教室前头的男孩。少年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笑得肩膀乱颤，眼睛也出奇的亮。额前的碎发稀稀疏疏地落了下来，本就窄脸，笑起来，下巴也越发的尖，倒也十分帅气。
　　他笑着笑着将视线移过来，漫不经心地开口：“诶，你认真写作业啊！”
　　陈梓礼抿抿嘴，胡乱点头。
　　她低下头暗想：他笑起来可真像个小孩儿，干净又爽朗。

　　陈梓礼看着面前黑黑红红的字迹，决定去上个厕所收收心。
　　上完厕所回教室的路上，边走边侧着头看月亮。路过2班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又往后踱了两步后定住。
　　漆黑的天空只两三点繁星，但月亮很圆很亮。那皎洁的明月如一盏明灯高高悬挂，它的周围，泛着一层又一层的淡淡的似海浪一样的银灰色的光。
　　陈梓礼想，也太漂亮了吧，她刚才课间怎么没看到，要是俞嘉言也能看到就好了。
　　于是她转过身，往教室走去。
　　走廊上的灯并不亮，教室里明晃晃的光透过透明的窗户，浅浅地照在倚靠在走廊上的人儿身上。
　　俞嘉言和章好两人正趴在栏杆上说笑，大概是两人两人轮着来吧，现在轮到他俩把风了。
　　陈梓礼只犹豫了一下下，便走到他边上，轻唤：“俞嘉言。”
　　他循声望来，眼角带着还未散去的笑意。
　　她指了指二班门口的位置，说：“那里看月亮特别好看！你去那边看！”
　　说完，她抿着嘴朝他肯定地点头。没再看他的反应，便往教室里走去。
　　在进教室前，她脚步一顿，转头往左边的走廊望去。
　　男孩的背，比恣意生长的树木还挺拔；男孩的眼，比浩瀚的星空还深邃明亮。
　　今晚的月亮，也格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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