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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傍晚五点来钟,正是别的科室上下班的时间,他俩好不容易挤上了电梯。
满满一电梯人,沈曼粗略一看就见到好几个脸熟的,她们看着她眼神暧昧,沈曼原打算解释,但是放弃了,破罐子破摔爱咋传咋传,反正解释也解释不清,偏偏这时候何思求还把她挤在了电梯夹角处,两人距离颇为亲密,沈曼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檀香味,她低着头微微有些失神。
记忆就是这样,倏忽间就会被一件事调动出来。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好闻吗?”
“嗯,挺好闻的,香水吗?”
少年一哂:“我不用香水,可能是檀木香吧,家具上沾的。”
他忽又凑近她耳畔低声似诱惑般说:“你喜欢吗?”
女孩刹那耳朵红的要滴下血来,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喜欢。
那时候喜欢他的一切吧。
电梯停下,沈曼的思绪倏然回拢,胸口闷得难受,她慢慢呼出一口气。
俩人随着人流走出电梯,出了病房大楼何思求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开车。”
“哎,我还是和你一块过去吧。”沈曼忙说。
笑话,站在这大门口让人像看猴似的观望啊,虽说她不惧流言,但是能避的还是要避不是,成为别人饭桌上的佐料总归不妙。
当坐上何思求的奔驰g500时,沈曼觉得自己的决定更明智了,这车往医院楼下一停,太扎眼了。
冬日黄昏时分,天光将暗未暗,四周像蒙上了一层淡薄清冷的雾气。
大年初二,大家还没开工,出了医院那条永远车多人多的街,别的路上却是难得的开阔。
华灯初上,窗外五彩霓虹灯飞驰而过,车内放着纯音乐,轻柔悠扬的曲调让空间显得沉静悠长,沈曼瞥了眼,明灭光线下何思求侧脸轮廓线条冷硬,薄唇轻抿,微微皱眉看着前方,似乎很专注的在开车。
他不开口,沈曼也不打算打破沉寂。
她好像也不必找话头说,毕竟是他叫自己来的。
她看着窗外的火树银花,光芒灿烂,一时有些失神。
育才路上的辉煌灯火比这还要漂亮,因为那条路上种满了粗壮的梧桐树,过年时梧桐树上绕满了五彩灯带。
从春节到元宵,夜晚都是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
少年时,他们曾一起,走过那条灯火璀璨的路。
那时候心境是极其简单得,只觉得快乐溢满胸膛。
从未想过将来和以后。
就是想过也无所畏惧,毕竟年少,多少轻狂,哪怕披荆斩棘,也能斩出一条血路不是。
呵,说白了,就是天真吧。
车子停下。
“到了。”何思求淡淡说,眼尾余光瞥了过来,他的双眼皮很薄,自然垂下来给人漫不经心的感觉。
沈曼轻抿了下唇,开车门,下车。
抬头看到一块古朴有格调的招牌,上书—袁枚私房菜。
“……”
何思求锁上车门,从车头转了过来,径直往店里走。
沈曼跟上他说:“你要请我吃饭,怎么不早说。”
何思求唇角抽搐了下,眼神凉凉扫过来。
沈曼一激灵瞬间反思是自己说错话了?
何思求不再理她,推开店门走了进去,沈曼叹口气,也跟着走进店内。
店里装修非常迎合店名,古色古香,里面摆了很多红木博古架,博古架上摆满了线装书和各种仿古的摆件。
沈曼眼角抽搐了下,确定这是吃饭的地方?不是图书馆之类的?
老板是不是对吃饭有什么误解,觉得在书堆里就能吃出风雅颂来?
对吃有误解的老板人未至声先到:“何思求你大爷的,还知道露面,三催四请比催那黄花大闺女上花轿还难。”
“……”
错了。
这一屋子的摆设不是老板附庸风雅。
完全是装逼用的。
何思求面色沉得能滴下水来。
沈曼竭力忍住没噗嗤笑出来,绷得脸颊都有些发酸。
一身黑衣的老板龙卷风似的从内堂卷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何思求,来表达他们经年不见的兄弟情深。
很显然当事人不是这么想的,沈曼站在何思求的侧后方,甚至能看到他额头青筋在跳动,像个木头人样接纳了好兄弟山呼海啸般的感情洗礼。
沈曼感觉何思求周身起了凛冽的杀意,一场腥风血雨就要掀起。
幸亏店老板很适时的松开了他。
“你说你,一走七年倒也回来看看,不知道我们这帮哥们想你啊,真是无情无义…咦…”
唠叨声戛然而止,江□□看到沈曼如造雷击般愣住了。
沈曼也没想到这位对吃饭有误解的老板是故人。
“都认识,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何思求淡淡说。
沈曼很平静,江□□与何思求本来就是好友,这种情况下见到很正常。
“我靠,你们,这什么情况!”江□□显然被惊到了,“旧情复燃?”
何思求:“……”
沈曼:“…………”
江□□这个私房菜馆纯粹是开着玩的,全凭自己喜好摆弄,店里堆满了博古架和摆件,留给客人吃饭的地方却没几桌。
当然他也不在乎能不能挣钱,这个煤老板富二代浑身都透着一股老子有的是钱的气息。尽管他很想往高雅上凑一凑,但是从小就受万恶金钱洗礼的灵魂永远也改变不了。
沈曼与何思求就坐在被博古架和一堆书围起来的红木餐桌旁,再摆上文房四宝,直接就穿越到古代书房了。
“唔,只是这样啊。”听完何思求说因为爷爷住院,沈曼多有帮助,所以只是来请她吃饭,江□□颇为失望。
沈曼说: “也没有帮忙,本来就是工作。”
江□□给沈曼倒上醒好的红酒,说:“真没想到你就在市医院上班啊。”
沈曼笑了下,坦然说:“高考没考好就进了医专学了护理。”
江□□惋惜的说:“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没考好,是根本有一门没考吧。”
沈曼但笑不语,低头夹了一个虾仁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不得不说江□□这个富二代会享受,厨子肯定是请的最好的味道真是好极了。
何思求一直面色平静的拈着红酒杯轻轻摇晃,玻璃杯中红色的液体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江□□继续说:“真是可惜了,当年你学习那么好,若不是家里出事……”
“江□□我们好久没见干一杯吧。”沈曼拿起酒杯淡然说,“何思求一起吧,谢谢你请我吃饭。”
“是啊是啊,七年多了呢。”江□□丝毫不觉被打断了话题有何不妥,端起酒杯感慨道,“时光如梭,光阴似箭,一眨眼七年就过去了啊……”
“江□□!”何思求冷冷打断他的抒情,把杯子往他杯子上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喝酒。”
然后又和沈曼的杯子轻碰了下,面无表情的饮了一口。
沈曼也抿了一口,借着酒杯的遮挡把唇边的笑意压了下去。
“啊啊,你们等等我啊。”江□□忙喝了口,“初六咱们班聚会,你俩一定要来啊,沈曼咱们加个微信到时候我通知你地址。”
沈曼拿出手机调出微信说:“你扫我吧。”
江□□扫了一下,加上,“我在群里说过思求回来了,大家甭提多高兴啦,都期待着见见呢,若是再知道沈曼也参加,不定得多惊讶呢,你们俩一定得去啊!”
沈曼腹诽:难道我去满足你们的惊讶吗?
“我去不了的,周六应该得上班,你知道医院里面没有假期的。”沈曼说。
江□□惨叫一声:“啊!不会吧我刚刚在群里说你会去的!”
“你初六是休班。”何思求突然说。
沈曼气得心一颤,瞪他一眼:什么意思,拆台拆这么快!
他却面色无波的看着她,那眼神坦坦荡荡,丝毫没有拆人台的心虚。
江□□愕然,看着沈曼,沈曼讪讪笑了一下:“下周班还没排出来,我算错了,嗯,我初六替人上班,我同事有事让我替她上的。”
“那你推了让她去找别人吧,沈曼咱们好歹老同学一场,大家都这么多年没见了好好聚聚吧。”江□□认真的说。
他这样说沈曼反而不知道怎样拒绝了,一时沉默不语。
“你看,群里面大家都很期待你去呢。”江□□把手机递给沈曼,“我把你和思求也都拉进去了。”
沈曼摆摆手没接江□□手机:“那行吧,如果初六没有事我就去。”
江□□正色道:“无论如何都要来啊,除非发生不可抗因素譬如地震、海啸、龙卷风、天塌地陷……”
“好好好,我去。”沈曼笑起来。
“老板有人找。”外面服务员喊了一声。
“知道了。”江□□应了声,“你们俩聊吧,我先出去看看。”
江□□一走,包间内立马冷清下来,好像刚才热闹欢快的气氛是幻觉。
沈曼低头吃菜,等着何思求先开口打破这静默。
可是他只是晃着手中的红酒半晌饮一口,也不吃菜,神情淡淡的看着沈曼自己吃,更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
在这样的注视下沈曼实在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拿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准备抗下这打破沉默的任务。
“你今天只是请我吃饭?”
何思求挑了下眉,反问:“不然呢?”
这句话很自然的让人脑补一句:难道我还能对你有别的想法!
沈曼眉心跳了跳,压下心中火气很平静的答:“那现在我吃完了,走吧。”
何思求:“好。”
沈曼:“……”
两个人走出了饭店,江□□对于他们走得如此匆忙很不满,以他的意思怎么着也得酒过三巡再散场,又再三确认了两人会去参加同学聚会才放他们出了门。
何思求很绅士的为沈曼打开车门,沈曼看着他说:“你喝了酒,开车没事吧?要不要找个代驾?”
“不多,无碍。”他淡淡道。
沈曼坐上车心里嘀咕着:待会让交警查到了麻烦的反正是你。
何思求发动车子,悠扬婉转的钢琴曲随之流淌出来,是《卡农》。
“换一首吧。”沈曼说。
何思求没说话,音乐换成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沈曼无语了,估计他这个车载音乐都是钢琴曲,旋律响起的时候,记忆的大门霎时就被打开。
仲夏傍晚的风穿堂而过,卷起艺术楼内层层酒红色的落地窗帘。
老旧的艺术楼,鎏金色的夕阳照在斑驳的木地板上,那一刻,光阴似乎穿越到旧时,那个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辈子只够做一件事,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注1)的年代。
沈曼就站在那层层叠叠的窗帘中,或者盘腿坐在掉了漆的木地板上,膝上摊一本书,看何思求弹钢琴 ,从贝多芬到巴赫、莫扎特、李斯特……
兴致来了,她也会坐到他旁边去捣乱,这时候他会捉住她的手教她弹一首,弹得最多的便是那首《卡农》。
她不会弹钢琴,也不懂,可是她记住了他弹过的每一首曲子。
“你还住在南坪街?”何思求问。
“嗯。”沈曼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何思求挑眉看了她一眼,光影黯淡下只能隐约看到她看向窗外的侧脸轮廓。
“沈曼。”他喊了她一声。
“嗯,怎么了?”她下意识答。
他却欲言又止,沈曼勾了下唇角,觉得好笑。
“你想说什么?”沈曼问。
何思求答:“也没什么。”
沈曼转头不再看他,这人还和以前一样别扭。
“当年高考没考好确实有些遗憾,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变淡了,现在感觉也挺好的,往事不可追,过去了就过去了。”她直视前方,看着夜色中的车水马龙就像自说自话。
何思求皱了下眉,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声音却是清冷的:“过去就没必要再提,今天只是想请你吃饭权当感谢。”
沈曼愣了一瞬,随即莞尔:“以后不用这么客气,这只是我的工作。”
“今天爷爷很高兴。”何思求说,“他很喜欢你。”
“嗯,老人家高兴就行。”沈曼说。
不堵车,车子很快就到了南坪街上的胡同口,里面太窄车开不进去的,沈曼便在胡同口下了车。
道了别头也没回的向胡同深处走去,昏黄的路灯把她单薄的身影拉长,变短,再拉长,直至不见。
何思求没敢做停留,奔驰g500在夜色中发出一声轰鸣,驶向南坪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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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注1出自木村先生的《从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