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阙春秋词

作者:韫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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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陈兵北顾(5)


      “再寻一条出路?”呼延江一改往日激励他冲锋陷阵的积极劲儿,转而劝他归降朝廷,陈鉴狐疑,“此话何意?”
      呼延江身为北衙左右威卫郎将,原来他手中的八十内卫只有二十人跟到灵州,在楚王军营很不受待见,李垣、栾庆总拿他家小在京怀疑他不与自己一条心。不久呼延江对外说他的父亲在薛州去世、家小也全部死在上阳,是吴王府失火时被吴王府人滥杀的。之后,没有人再将呼延江放在眼里,嫌弃他只管过禁军仪仗,不过是个挂着将军名衔的内廷花哨摆设罢了,都由着他自生自灭。
      当然呼延江的家小被杀不是真的,是齐斐扬提点他找个理由让楚王的人不再怀疑自己。他不忘当日在钟毓桥受过陈询的解困之恩,自跟了陈鉴通过齐斐扬一直与陈询保有联络,后来跟着他的六十名禁军协助陈询返京,楚王军营里一应有关消息都是他派手下送到御中。
      后来呼延江参与出兵贡州,这是他经历过的最大野外战役,通过自己努力和齐斐扬点化,当时攻打贡州时死了很多人,呼延江与他手下内卫却全活下来并救过陈鉴,都说是呼延江预判兵情准确才得幸免,于是陈鉴开始器重他。恽良亲眼看到呼延江为陈鉴安全几次与李垣起冲突,便觉得呼延江对楚王有真心,存心与他交好,遇事让他在陈鉴面前露脸,渐渐陈鉴对他又生出好感。
      陈鉴生疑,呼延江并不畏惧,默念自己准备两天的说辞,先不慌不忙问:“大王举兵,意欲为何?”
      “当然是平分天下。”
      “大王有何资本平分天下呢?”
      “江塑郡征收的租赋都积聚于灵州,此乃孤之领地。当今天下大乱,只有南地数千里的疆土富有且未遭破坏。孤自贡州一战在民间权威增强,借势招募到士兵数万,还有巨渡大军加持。孤要占据灵州,像东晋朝那样占据一方。”
      “唉,大王言不尽心!”呼延江目光澄明,清清嗓子道,“属下自跟随大王,发现很多发生的事并非出自大王内心,而是李垣、栾庆、储能、李棠栗几人挟裹所致。”
      呼延江几句话将陈鉴刚谈到的造反资本一概抹去,直陈造反的实际根源。
      陈鉴大感意外。呼延江一贯做得多、说得少,是个勤于读书但不善言辞、只会打仗的武人,能深得他心是呼延江每回做什么都会征求他的意见行事,且出手果绝狠准不留后患,让他一度庆幸身边有个可靠的人,没想到他正下定决心造反,呼延江却来泼冷水。
      陈鉴内心波澜呈现到脸上,“孤本意的确想平分天下,你说孤言不尽心?”
      呼延江暗暗夸赞齐斐扬对楚王的性情研究之深,相较楚王身边的瓦合之众,最后谁能成事根本没必要下注赌。
      他于装深沉中又捋了捋腹中说辞,且不给陈鉴面子,“属下觉得,大王平分天下难。”
      “嗯?”这回,陈鉴脸色变得难看。
      “上阳为了储备物资加强边防,今年二月,新君接受姜怀贞和钱铭左建议设置备边库,要户部每年从赋税中储入钱帛十二万缗匹,度支从盐铁税中储入钱帛十二万缗匹;凡各道进奉的助军财货也一概储入,并以度支郎中主管此事。又对全国发起减税赋、筑陂塘,兴修水利,发展农桑的号令。据统计,到目前预收的库银几乎全部到账,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他停了停,偷瞄陈鉴一眼,见他并不反感听自己说话,继续说,“现如今韦氏除了韦修手中的禁军,还有一支军马收归于朝廷,起初韦太后想控制新君反而削弱了韦氏兵权,此为新君深知韦太后好虚荣、且放弃韦氏全族利益所致,此为新君善于利用前朝后宫的弱点。其次是杨氏一门,新君厚待杨老夫人,便是厚待杨氏一族,杨氏的文臣武将都进入新君派系,却把西凉节度使杨褊放在大漠风沙之地不召回,杨老夫人为了大局从不提召回杨褊以全自己爱子之情,此为新君深知杨老夫人正气凌然,会全大义为朝廷着想。最后说说尉迟坚,属下得知尉迟坚爽大王之约主因在尉迟贵妃,她深知尉迟坚与吴春岑有特别交情,吴春岑惨死尉迟坚必为其报仇,才有后来尉迟坚贸然出关被围堵致残的悲剧。宫里宫外都说尉迟妃为了新君能做任何违逆天下伦常事,此为新君深谙为江山稳固利用妃嫔之道,果然尉迟坚残了,既坏了大王与他的约定,也除去了新君对尉迟坚手中兵权的担忧。”
      “再看看京中的左右羽林卫、金吾卫禁军多半出自杨府和高府,目前由在禁军和兵部有威望的霍璜和萧玉方职守防务,而武将中最厉害的高堂杰、司马清焕正分别在黔州、华州指挥抵挡大王和司马将军。虽然司马将军挑起了南罗王族与趾檀国以峰塘林西钳制朝廷,但是曹翩、管方强联合把守剑春道、南罗的王族大臣更在意骏马换兵器的买卖,蒙承王又力主与鄣朝持续修好,依属下看南域三国对战,败的是司马将军。此外,在贡州和灵州属下随大王外出,市井中人说如今上阳城内官序井然、兵马守规,此为昌盛景象。贡州为大王历海千辛万苦拿下,灵州为大王亲信众多之地,为何还有人如此谈说?属下想,为民者无不希望日子平静,属下亦情同此心。从尉迟坚失去双腿却无人敢杀他能明白,哪怕是薛王掌控的薛州、闵州和亥州也被列入了上阳管控之内。新君能将京中几大武将手中兵权拿下,所用之计延用先皇的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之谋略。如此现状和周密部署,大王想平分天下真的很难。”
      他所说的全是齐斐扬送给他的密件内容,并要他背熟说与陈鉴听,此信件由陈询口述、齐斐扬亲笔写成,不外乎想通过呼延江动摇陈鉴的意志、并将他诱骗到上阳,采取的是离强和弱之策,已达到分解南域叛军的目的。
      一字不落背诵书信,实在为难呼延江。自潜伏在陈鉴身边,齐斐扬没少派人提醒呼延江要多读书,楚王无大志,然喜欢读书人,他只好日益苦读,一年之久也算对字句文章、经典策论有所熟记。囊萤映雪挑灯夜读时,陈鉴看了再生逢知音的欢喜,却不知呼延江实则已江郎才尽,只能靠齐斐扬暗送密信提点通传。
      此时他仍努力从脑中寻找齐斐扬授予的教诲,说什么墨子主张以德义服天下,以兼爱来消弭祸乱,兼爱可以止攻,可以去乱……陛下早已深谋备御,力争做到有备无患,同时采取守中有攻,积极歼敌……
      齐斐扬特别提醒他劝说楚王不能支支吾吾,要一口气讲完,这样楚王才能听得进去——嗨,刚才背书信背完了,下面能用什么话来应对楚王呢……,他怕自己完不成使命,苦于心智不高,学笨鸟先飞只是他的长处,然而,不是每一回笨鸟都能飞下去……
      “呼延将军——”陈鉴听不见他絮絮叨叨,忍不住唤了一声。
      他还沉湎在自己的思想里,含糊道,“呃,大王……”
      “呼延将军在想什么……?”
      呼延江急得擦拭额前汗珠,“属下只将所听所闻告诉大王,并无——并无什么长进。”却道,“大王曾说要以德义笼络人心,大王在贡州、灵州做到了,但兼爱并不完全控制进攻……”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尴尬无比。
      陈鉴于啼笑皆非间很喜欢他的憨掬之态,“哦,呼延将军还不忘研习诸子百家?”
      陈鉴终于问:“你说的出路是什么?”
      呼延江这才道:“大王当初北上是为朝廷平息贡州余逆,大王做到了亦获得臣民拥戴。外面是有人说大王野心勃勃,其实大王除了逼迫接受储尚书、李侍郎、司马将军、栾将军和李长史的安排,还未真正与朝廷兵戎相见。如果大王想摆脱他们,可趁攻打上阳之名回上阳。”
      此话才在呼延江见识之内,连陈鉴都听出漏洞,正要反问他,却听他又说:“大王回到上阳,也就见到章皇后啦……属下也有所闻,章皇后自生下一子,身体每况愈下。”
      陈鉴十分忧伤,“看来,传言为真……”
      话未落,有一将士进来禀告:朝廷发令开采谷镇铁矿冶炼兵器做买卖是假,囤造兵器并利用兵器运输将兵马朝南罗边境挺近才是真。所谓冶炼兵器防御巨渡、江塑两地更是虚张声势,转移了趾檀国和南罗国那些抢权逐利之辈的注意,以为鄣朝只在乎内乱不会对峰塘林西关注,他们才将军马开进峰塘林西,曹翩、管方强早领两万化作商户、工匠、佃农的骑兵走剑春道驻入谷镇,与在南罗边境屯兵三万的蒙承偬会合,采取用而示之不用、怒而挠之的战术,取深谙南罗与趾檀地形之优势,大破趾檀国七万人,禽杀趾檀城主、笼官和南罗参与叛乱的王族、都督千五百,斩首五万余级,获牛马羊二十五万,收器械六百三十万。
      那将士刚说完,又一北疆探子来回禀:东西遏浑那趁机攻打滔关,再次被张尚义及贡州、王部叛军联合驱赶回到大漠,斩敌首两万,获牛马羊十一余万、夺王旗上千支。两股叛军曾在关外杀朝廷军无数,一旦遇到外敌来侵便放在成见联手朝廷,是民族气节还在,当然他们的死伤也达数万,王天路、王天道及其子孙大部分战死,剩下的抬着尉迟坚躲在薛州城,依仗河湖逃避追杀然后下落不明。上阳君臣子民闻知对他们又爱又恨,朝堂里正在商议搜寻王氏活着的子孙和尉迟坚。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诡诈之术为下策之上策,用兵者于战时无不采纳。这也是陈询重要张尚义、曹翩的成果。
      陈鉴于沮丧中听完军报并打发探子走了。他忽然感到索然无味,在不经意发现呼延江翘首察望门外的风烟。
      “大王,您看,有一只布谷鸟!”慢慢走出隐秀山庄的门厅,下阶,伸手指向辽阔的天空。
      陈鉴亦步亦趋也走出去。
      布谷飞行急快,喜欢循直线前进,在停落前,常滑翔一段距离再飞,其姿态张扬自信。
      呼延江思乡之情泛滥,咽喉哽噎,“属下想起千鄣山的鄣宜谷,属下幼年长于那里。”
      鄣宜谷!陈鉴心口一滞。
      鄣宜谷也是他曾常去的地方,那干净、自由的少时故土!
      世事已经变得连布谷鸟也不辨播种和耕作在何时辰,只有它们那凄厉和悲哀的呼叫声从未变得温柔过,它们无巢穴,每次都将孩子留在苇莺、伯劳那些鸟儿的窝里代为抚育,所以它们没有家园,只会抢夺其他鸟类的家园。
      漫山翠色不分山,满水桥头不见桥。曲廊亭台有故人,只是深情留不住。天道蜿蜒仍可攀登,萧琴在谷仍能冲天。陈鉴只能将充满憧憬的少年心思埋藏,无论是谁,除了快乐的童年,慕少艾最绵长,能过多少年仍在心底……金銮玉阕、铁马金戈真不是他想要的,那被山树河川点缀的自由天地才是他的向往,他不是布谷鸟能习惯独来独往,他也想找到一个真正的温柔乡,对影双携不负韶华,他被挟持卷入庙堂、沙场,他想过去逃离、挣脱,然,世事纷繁不可控,当初不可控,今时也不可控!
      此时,另外一处屋宇里隐隐传出阵阵斗酒的声响以及女人的尖叫音,摔榻掷杯、扯罗断襦,不堪景象不见便懂,不用问也知是栾庆正在烂醉如泥、□□不堪。陈鉴在甜蜜却失落的往事里被惊醒,他的眉宇皱成川——如果可以回到从前,他仍愿意做一天真烂漫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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