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阙春秋词

　　在欲望面前，城府和心机，都苍白无力！
　　齐斐扬感同身受，随后发生的一切让他笃信皇后所言不虚。
　　为什么短短一年之久，陈鉴和司马清庭能穿过平贡、巨渡、江塑三郡并与朝廷形成了分裂之势，还有侵占越黔、华阳两郡的机会，与一些州府的刺史、都督倒戈不无关系。倒戈的动力无不源于利诱。
　　到今年春，尉迟坚手上集有兵马二十万，不久前尉迟氏获得谷镇铁矿署理权，可谓兵力财力双备。一年来尉迟家兵与家奴常常来往巨渡郡和京城，很快财源滚滚、其势冲天，内外咸知。仍在太府寺少卿任上、却被闲置的陈阁听说了，不经御前请奏放下他心爱的丹炉和女人，没事找事几次到户部找顾桡清查谷镇收支进出、赋税缴纳情况，最后从一份账单文书里发现尉迟家有人私自打造、贩卖弩矛、盔甲等武器、军备。
　　本朝禁止民间私造、藏匿兵器，除了弓、箭、刀、楯、短矛可以私藏，其他查出一概依藏匿种类和数量判罚、论刑。尉迟坚行事粗旷、目无法度天下人皆知，但天下人也知他训练边军别有一套，在沙场只要尉迟家兵马出动往往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为朝廷扫荡华州、越州等地叛军劳苦功高，据传他曾受君令在谷镇制造兵器，被吴王发现前好像从未有过贩卖行径。允许制造兵器是朝廷赋予他的特权，朝廷正处于与南罗共同抵御外侵的特殊时期，连曹翩也参与操办军器军马的买卖。这份文书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谷镇军器所与南罗交易买卖，换取的是南罗骏马，签令人尉迟坚。
　　自从尉迟坚得到此项特权后，谷镇铁矿上只两月间就增加了一千余名工匠，这些人多半是从南疆几个郡州县中招募来的边军，经过他三个月的调教，一个个除了会舞弄兵器也会冶铁制兵器。对此皇帝仍三缄金口。大臣们以为尉迟贵妃身怀龙嗣，天子才准许尉迟坚特权，且事关边疆大计，三省六部九卿在朝堂上嘀咕连几句也就不说了。
　　不久上阳来了旨意，指派尉迟坚离开谷镇到全国清查边军人数，都尉陆子鱼随行，又安排派少府监主簿李华仁、军器监丞陶留夏协理，李、陶两人官阶不高却深得君王信任，自得到委派后两人官职分别升为兵部驾部郎中和员外郎。
　　那份账目文书记载的武器数量落到户部账册里且被吴王发现，吓得一位度部主事连夜求见顾桡协助为其撇清关系。顾桡安抚他并说陛下重视尉迟将军不会为了这事惩办他。陈阁闻讯不依不饶，拿出《大鄣律》指证尉迟坚违法、度部主事失察之责。吴王妃闻讯，忙领着荣儿到天子别苑叩见章皇后，随后进入皇城去拜见尉迟贵妃。
　　“吴王秉公执法，实在可敬可佩！”自韦太后、李惠锦被禁足在各自所住的殿宇，尉迟眉月有孕也不能多行动，木奴之死更是对她的警告，她很久都不愿露面见人，后宫几个太妃和宗亲对她避而远之。此时忽然有个人来告诉她一些军政要务，她精神抖擞也不细究情由，待吴王妃诉说完脱口便赞起了吴王。
　　吴王妃惶恐，“吴王他近来炼丹几乎疯魔，吴王府又收进几个小妾。妾忙于照看荣儿疏于看管致使吴王到户部闹事。娘娘的娘家正在为朝廷鞠躬尽瘁，妾理当为陛下娘娘分忧，谁知吴王他——妾有过，请娘娘恕罪！”
　　吴王妃毕恭毕敬，尉迟眉月很受用，强忍着气闷、笑盈盈道，“吴王妃不必自责。吴王的性子谁人不知，他只好玩了些，却会一片忠心对陛下。妾身在后宫，理该关心各位宗亲，前不久王妃你参与彻查绣娘功劳不小，陛下很关心王妃呢。”又问，“你去见皇后，皇后对此怎么看？”
　　吴王妃满脸实诚，“妾也向皇后求情。皇后说国朝大事自有君王和臣工们评判是非，吴王身为皇族却只是些末小吏，怎么也去对朝政指手画脚。皇后还指责妾不看好吴王，说尉迟将军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岂容他人置噱。”
　　“皇后刻薄啊！”尉迟眉月装出可怜吴王妃的神情，“此事本宫知道了，你去吧，本宫自有法子。”
　　吴王妃出了宫，立马派人去见章青砚将与尉迟眉月的对话一一转述。当晚陈询在蔷薇阁的的软榻上小憩，问章青砚：“尉迟眉月作何反应？”
　　“尉迟眉月仍有参政之野心，她似乎对尉迟坚不满，吴王妃去见她为吴王求情，她只护着吴王不担心尉迟坚。”
　　“她到现在还不死心，仍要插手朕的事。让她在淡鸣宫先好好待着吧，等到她腹中孩子落地，我自会给她一个交代。”
　　“七郎想出什么法子么？”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放尉迟坚在谷镇也是不得已，谷镇是时下最敏感之地，外传李垣要策反尉迟坚，若她在谷镇被策反，有曹翩在总好过他到江塑与储能之流一同造反。平日里吴王是爱胡闹，可这一回胡闹得恰逢其时，可以敲打敲打尉迟坚，也看看尉迟眉月如何行事。”
　　因为陈询的纵容，后面几日陈阁在户部闹得鸡犬不宁，将尉迟坚批判得一文不值。尉迟眉月忧心忡忡，不得不去乾嘉殿求见陈询。
　　“妾不会容哥哥目无法纪。”尉迟眉月嘴角噙笑，“陛下，妾的母家只有一位哥哥、两所空宅，其他家产全无。”
　　又是老一套的诉苦情、自以为聪明。
　　陈询脸上闪过凉薄冷笑，双目炯炯望着尉迟眉月，“哦，你打算怎么办？”
　　“妾愿与陛下相濡以沫。”
　　陈询怜惜地扶着她，“朕也愿与尉迟妃凤凰于飞。然凡事都为要你的身体和皇嗣考虑！”立即唤来忠玉嘱咐他马上去为淡鸣宫增添养胎和养气血的补品，又说今晚宿在淡鸣宫陪贵妃和腹中胎儿。
　　这是她孕后第一次得到陈询的关爱，分外欣喜，自觉感动了君王。
　　又几日，到了夏初，灵州发生了一件大事。
　　司马清庭曾领五千兵护送战马到上阳，后来这五千兵和战马以水土不服滞留灵州不动，为李垣几人挟持楚王造反增添了底气。现在五千军马在灵州的隐秀山庄近郊养着，储能、李棠栗几人经常前去查看，对军马的赞誉不绝于耳。灵州烟花地，天净水平，乡岸漫舟，商贾繁荣得很，来往商户多，自然有人注意到了这批军马，夸赞灵州富庶。李垣、栾庆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兴冲冲去和李棠栗、储能秘商造反。
　　李棠栗是灵州当地盐商绅门大户，储能祖上是灵州的书香世家，加上李垣常挂在嘴上的簪缨世家之虚名，且与褚子琛等江湖人结交，还有亲王陈游加入，几人在灵州活动很是频繁，几番运作手中的权力和财力，便将灵州所有大户、乡绅全部纳入了陈鉴名下，有了钱银他们又当作资耗招兵聚集在隐秀山庄周围。他们又把楚王的江塑牧、薛王的薛亥牧两个先皇封赏皇子的头衔拿出来说事，并将陈鉴起兵入海到贡州，沿途凶险但□□入平贡郡并拿下贡州布告江塑子民，也为百姓们描绘出一个忧国忧民、勤廉自勉的亲王形象。随后司马清庭宣布巨渡、江塑两郡脱离朝廷管控、归属楚王节制，将还在北疆平叛的陈鉴被挟裹入分裂天下的最前沿。
　　后来还在回灵州路上的陈鉴闻讯大怒，对李垣、栾庆、储能几人背着他联合司马清庭操控自己的命运很恼火。等他到了灵州，司马清韵也从渡州回到灵州，告诉他上阳已将他列为叛党，无论他怎样扫荡叛军也不能证明他是为朝廷效力。
　　的确从陈鉴领兵渡海攻打平贡郡开始，朝野对楚王的任何意图都是与新君对抗联想在一起。无路可退，只能接受。陈鉴从开始反感李垣、栾庆操控局面转而接受自己与朝廷为敌的现实。其实李垣并没有违逆他的心思，他渡海攻打贡州，根本还是为了章青砚。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他找了很多理由淡化自己的意图，但他也默默承认自己的不甘。
　　陈鉴终于改变了态度，李垣立马实施下一步计划——制造事端让楚王与朝廷彻底翻脸。
　　行动的第一步，散播楚王与章氏皇后的绯闻，并胡诌章皇后正病入膏肓；第二步，让司马清庭派兵到鲁州与干州搭界的鲁江渠畔劫持尉迟家承运的南罗运往朝廷的一万军马，这批军马是尉迟坚用兵器为朝廷换来的，打算把尉迟坚也卷进来，再胁迫尉迟坚一起造反。
　　只说楚王与章皇后的传言一出，人们又纷纷谈起楚王，说楚王好风流，当年一念之差没有娶到当今皇后，才愤而起兵挟封地自立……
　　入夏的隐秀山庄，四野垂暮，蛙音扰心。陈鉴和司马清韵于赏晚荷时听到传言，陈鉴疑惑之余第一个想到的是李垣。
　　“恽良，李垣呢？”他气冲冲环顾四周，眼里全是担心，“快把他寻来，孤要问话。”
　　司马清韵望着惶恐不安的恽良，呵斥道：“还不去将李垣寻来！”
　　恽良只好再摆出他的苦瓜脸，“大王、王妃，奴婢无法寻他，也不敢寻他。上次奴婢去传话，他一鞭子打得奴婢头破血流……现在，他正和储大人、李大人在野外骑马……”
　　李垣只有醉酒后才敢骑马，醉酒了也会胡来。
　　“他又喝酒了？”
　　“是呢。”
　　“喝酒还去骑马！”陈鉴沮丧，“孤已到这地步……可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只好向恽良求证：“青砚她——真病危了么？”
　　司马清韵非常难堪，“大王……”
　　恽良于同情中偷偷瞟了瞟司马清韵，却不得不应答，“这……奴婢，不知道。”
　　“你不去查么？你知我最在乎谁……”他到底顾及到司马清韵，咽下话，“算了，去把呼延江唤来！”
　　呼延江自戌时初方到。
　　“大王，谷镇铁矿正是开采旺季，各州府县趁寒冬来临前冶炼本年最后一批铁水制兵器，并赶在秋末运往南罗换取新骏马。为了顺利曹翩早早在剑春道开淤清路，管方强也赶到谷镇监督。一切的准备都为防巨渡、江塑两地，也为了保住峰塘林西和南罗边境。”
　　每次呼延江见到陈鉴总先把自己掌握的情报一一回禀，尽显忠心。
　　呼延江的一番话，将陈鉴心里的感伤和激动驱散，他深深吐了口气“你这消息又从何而来？”
　　“是属下留在剑春道探子的呈报。”
　　“唉！本王已无退路，幸好你还是可靠之人。”
　　呼延江一双黑眼珠默默觑了觑陈鉴，心里念叨着陈询对自己的嘱托——只要有机会设法诱使楚王到上阳，活捉楚王实现对先帝的允诺。
　　他郑重道：“属下可为大王再寻一条出路。只不知大王又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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