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一章枕簟思暖(4)
尉迟眉月素来不喜打扰人,刚才一个人丢下侍女漫步到幻桦园,就想求得一个独处的清净,不曾想章青砚也在这里和身边侍女谈话,她侧耳细听,想不到这主仆还能在一起谈诗论文,便掩藏在一棵大桦树下,又担心章青砚发现便存心想着躲避,于是沿着桦树林提脚朝勤求殿边上的明辉殿走去,想悄悄出幻桦园潜回沉香殿。
谁知章青砚早提脚朝她走来,见她出了幻桦园,也携着荃葙和霄环取近路出了幻桦园。尉迟眉月见躲不过,只得停下步子,转身冉冉走近,垂首敛袖施礼:“叩见太子妃!”
她今日身穿乳色半臂轻纱丝帛上衫衣配湖绿长襦裙,脖子下的肌肤隐隐显露,勾勒出那盈盈体态,与那日在宜阳宫见到的言缓举拙的形态又不一样。
“免了!”章青砚嘴角噙笑伸手虚扶,“良媛可愿随我泛舟?”
尉迟眉月在嫁入东宫前就听说了外界对陈询的评价,不外乎是这位皇子向来不受待见,突然成了太子,而在他做太子前其他皇子对储位的争夺可谓血腥残忍。人人都在议论猜想这位隐藏在背后不动声色的皇子,是如何获得皇帝青睐并被立为储君的,难道仅仅因为击败南罗?
尉迟家原是武人出生,虽然有三十年不参与军务,但族中人无论男女都潜藏着对军事的喜好,藏于深闺如尉迟眉月也如此,只是她不露于行,从确定嫁给太子后,她就对陈询当时如何参与到南罗战事倾注十二分的热情,觉得为王为君者当有杀伐勇气,太子以文仕为修身之道,没想到进入沙场也能有作为,这早早就使她对陈询存有好感。
进入东宫后听说太子对太子妃很是钟爱,心底不爽也对章青砚产生好奇,可作为太子内宫的人,太子偏爱谁也不是她能去探听的,且她只是一位东宫良媛,又有胡良娣在前,李承徽、韦昭训在后,眼瞧着貌似为了争风吃醋几人生出一些事来,但她以为博人之爱不单单在于外貌、出生,见过章青砚几次更明白被爱须要独特的气度。她不喜当众大言大谈和惹是生非,加上陈询对她以礼相待,短短几日内就明白了自己在东宫处于什么位置,也就想着先安生立命再说。
现在见太子妃有意与自己亲近,她虽不太热心却又想更多了解章青砚,为自己在东宫立足寻找依靠,于是装作很欢喜提裙随章青砚朝镜雪湖走去。
从镜雪湖放眼望去,整个湖面似金色沙滩,空中秋云卷舒,岸堤万枝泛绿,环湖绿茵连绵,花木扶塘,亭台楼阁点缀其间。影影倬倬,湖面另一边的千鄣山脉连绵起伏,恰似一条长龙飞向天边。那一丛白桦林从这里看过去,就是一片白绿相间、洁净无比的锦缎。
章青砚依在画舫栏杆上翘首朝整个镜雪湖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停在尉迟眉月沉静的脸颊上:“如此水映山容添秀,山衬水态显柔情,恰似良媛此刻的芙蓉秀面,我不由想起一句话,岸上湖中各自奇,山觞水酌两相宜。”又问,“听说良媛精通诗书?”
尉迟眉月听她赞美自己,谦逊道:“妾在母家只浅识几个字,这些高雅文章,不是妾这等愚钝之人所能领悟。”
尉迟眉月入东宫前曾有生辰历表呈于宜阳宫让章青砚过目,知道尉迟眉月故作谦虚,本欲用彼此间的共同爱好和她好好聊聊,不想她如此拘谨,也不勉强,只道:“我故居在隆州,自小也曾闲来无事泛舟采莲,今日和良媛一起想起幼年乐趣,甚是感怀。听说良媛故居在甘州,那里山灵水秀,尤其茶叶闻名,人人都说胜过浙州、灵州,江南女儿棹歌讴,甘州女子礼仪好,如今见良媛这般谦让,我算是亲身见识了。”
尉迟眉月连忙道:“太子妃之名,京城皆有耳闻,妾婢自叹不如。当日太子迎娶太子妃之盛典,可谓轰动整个京城,我那时就想太子妃一定不俗,才令太子殿下青睐。如今和太子妃相处数日,更明白被人爱重的女子自有被爱重的道理。”
说着深深看了青砚一眼,继续道:“妾嫁与太子之前对他不甚了解,只听说他为人低调、品行端正,才情绝伦,还善于沙场点兵、威名扬外。记得有一日太子在妾处用午膳,与妾提起太子妃,说他爱重太子妃,有时还一起写字读书,画画弹琴。太子妃和太子如此情恰意重,实在让妾羡慕。”
章青砚没想到陈询会和尉迟眉月说起他们的相处片段,而且说得如此详细,仿佛真的一般——其实他们同床异梦,又何曾如此过?读书论道是有的,那不过时无话找话说而已。看来陈询为了掩饰她和他之间的隔膜,不让他人猜疑,在外头说了很多不符实际的话。
她到底心虚,一时脸色讪讪,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尉迟眉月是心细之人,将章青砚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楚,以为她被人提起闺阁之事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僭越之嫌,自悔话多了,忙闭口不语。
章青砚的兴致因尉迟眉月的缄默也渐渐少去,只瞅着镜雪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出神。那轻舟慢慢悠悠荡漾着,不知不觉到了荷花丛深处。
荷叶残败,绿色正慢慢蜕变成褐黄,却支支挺拔,那特有的残香细细萦绕在船舱里,滑入章青砚的鼻翼。她微笑着对尉迟眉月道:“听说甘州也有大片平川、水乡,想来荷花也是成片栽植吧?”
提起故乡,尉迟眉月面上落出神往,道:“甘州湖泊很多,也种植荷花。我尉迟氏在甘州奇梁山下的天雅湖边就种有一片荷塘,每到夏日妾就随族中姊妹去采莲,那些乐趣时至今日也念念不忘。”
她这话惹起了章青砚的乡愁,入宫后行动拘谨不自在,时常也会沉浸在对过往日子的怀念中。
一旁伺立的霄环拿眼觑了觑章青砚的神色,笑道:“太子妃,良媛,奴婢幼时学过一首曲子,若不嫌弃,现在唱一曲如何?”
霄环难得主动,章青砚不免诧异:“你何来的兴致?”
霄环抿嘴一笑:“奴婢见着塘色宜人,良媛兴致甚好,想着助兴。太子妃若觉奴婢口笨,奴婢不唱便是。”
尉迟眉月笑道:“妾早听说太子身边有个才华了得的婢女,霄环姑娘今日有雅兴,妾正求之不得呢。”
霄环也不待章青砚点头应允,自顾调整歌喉,便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荷塘黄昏滟,菡萏空自田。伞叶弄其珠,裙钗拢翠帘。
樯橹击清泉,红莲拂袖奁。妆成等郎来,默默觑山远。
树阴照渠柔,蜻蜓立骨尖。相见面含春,盈盈两水间。
郎持管萧乐,妾和婉莲曲。采得满仓芳,粉黛映秀脸。
荃葙待霄环唱完,解释道:“此曲名叫《荷田》,是太子妃未嫁时作的谱曲。”言下满是得意,还朝尉迟良媛看了一眼。
霄环微笑道:“我这咽喉登不了大雅之堂,只想这湖心里就几人在,博一个快乐,让太子妃和良媛见笑了。”说着,颇有深意地朝前章青砚看了一眼。
章青砚只笑笑不语。刚才没有看出荃葙的意思,现在看明白了,荃葙此举意在帮助她试探尉迟眉月。
尉迟眉月面色微动,旋即落出笑意对章青砚赞道:“刚才听闻此曲,意境婉转柔美,且歌喉纯酽,妾恍若置身仙境。更没想到是太子妃的佳作,也没想到霄环姑娘也是一位扫眉才女,妾婢听了刚才的曲子,深感汗颜。”
说完,暗想之前只知道章青砚通史书诗文乐理,没想到写出来的情诗亦如此动人,偏偏身边还有个会唱曲的侍女,心里不由泛起嫉妒。
她们的船只在荷塘里摇摇晃晃半个时辰,日头逐渐偏西,西边天空染上淡淡彤云。荷叶上还有几只青蛙,见她们的船游来,个个纷纷跳到水里去躲起来了。
是夜,忠玉来到宜阳宫,带来陈询一句话:“再过三日殿下就要来了。”
霄环诧异:“数日前公公说殿下这十多日在尚武苑,怎么就要回来了?”
“今日殿下与蒙承王送来的武人比剑术,不小心伤到了胳膊,陛下准予殿下回宫修养几日。”
章青砚闻言心底莫名一紧,却没有多问,还是霄环问道:”伤得可重不?”
“是右臂弯处伤了一条大口子,妨碍穿衣用膳。”
“如此不巧。那殿下今日还在尚武苑?”
“已经回到东宫,求勤殿内几位侧妃都在呢,细孺人也去了。”
章青砚听到这里,原本想要走近忠玉问几句,也不想动了,只问荃葙:“听说药藏局新得了尚药局分配的西域金创膏?”
“是。因前日太子妃修整琵琶弦伤了手指,药藏局就让奴婢把仅有的两盒全拿回来了。”
“我这点伤不碍事。下次去取也不要全部拿来,东宫里这样多的人,咱们可不能独吞了。”
忠玉忙笑道;“是太子殿下吩咐过,东宫里得了什么好处,都要先送到宜阳宫,奴婢想殿下常常来宜阳宫,便让药藏局的人留心着。只说这西域金创膏,阙芳宫里的潘娘就来讨要过一回,幸好早被荃葙姑娘取来了宜阳宫。”
“胡良娣哪里受伤了?”
“不是胡良娣,是潘娘自己裁衣裳时被剪刀伤了。”
荃葙撇嘴道:“这上好的药,自然是太子与太子妃用的,怎么一嬷嬷也要来讨?”
忠玉回道:“这潘娘一进阙芳宫,就将东宫各局走了一边,局丞们都说潘娘只询问那些名贵的物件,内直局已有几匹灵州进贡的绸缎,被她讨去说给胡良娣裁剪冬装呢。”
霄环笑道:“这也是头一回听说,太子与太子妃还未过问的事,侧妃宫里的乳娘却捷足先登了。”
章青砚对忠玉道:“她们既然喜欢,你也不要忙着阻止,只这几回也不算什么。”
荃葙不乐,“哪有这样的规矩,刚才霄环姐姐也说,太子与太子妃还未过问呢,还轮到一个外来的乳母。”
霄环只笑问忠玉:“其他宫殿处,可有来讨要的?”
忠玉想了想,“未曾。只有细孺人常往典设局走动,宫女说细孺人每日要沐浴,那些干花、细粉的要去不少。”
“干花、细粉是越州进贡的,也不稀罕。”荃葙道,“前儿我也取了一些。”
章青砚道:“你取来我也不用,以后不要去拿了。细孺人既喜欢,忠公公回头派人多送点去。”
忠玉只当太子妃宽厚待下,忙点头应允。又闲聊几句才走了。霄环这才问章青砚:“这西域金创膏是要马上就送到求勤殿?”
“不用。明日等太子来了再说。”章青砚补充道,“明着说东宫得的西域金创膏只有两盒,实则到东宫里不下十盒。胡良娣现在去了求勤殿,太子那里自然会有西域金创膏,我何必此时多此一举。”
荃葙一下子糊涂了,但见章青砚说完后,与霄环对视一笑,想了想也不多说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