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阙春秋词

作者:韫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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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金庭茂迟(4)


      去年的往事不由浮上眼前,那日他给她书信说,请她等他获得赐婚后来娶她,他是一厢情愿,她总以为将来会嫁给陈鉴,因此她除了生出一些烦恼外也没有放在心上,谁知人事的变化如此迅速和猝不及防,今年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她明白霄环特意拿出这把扇子的用意,叹道:“当日他说,扇同‘良善’,寓意为‘良人乱我心曲’,所仰望而终身。太子算是用心,可是世事不会由着自己的愿想而行,我的愿望就早随风而去。”
      霄环知道她所言为何,只装糊涂,道:“姑娘可听说了,陛下要赐太子侧妃么?”
      章青砚讶异:“这话从哪里听来?”
      霄环不由惊讶太子将这事在章青砚面前隐瞒得如此好,既瞒住了章青砚,为何齐斐扬还将这事告诉她?只道:“刚刚,听齐大人说的。”
      从齐斐扬口中说出来的□□就不离十。章青砚咬了咬嘴唇,良久道:“他总有一天会有侧妃……”
      “齐大人说暂时不会有侧妃进东宫,太子以专心修为储君之道婉拒。”
      “哦!”章青砚没想到陈询会拒绝,心里不由五味杂陈,嘴上却道:“他又何必得罪陛下。他是储君,以后必有三宫六院——”
      “姑娘错了。依我看太子这样做有两重原因:一是他太看重姑娘,二是姑娘和他关系如此,倘若多几位侧妃,你和他的纠葛必要被他人知晓。如今东宫上下,齐大人、张将军几人是太子的人,只要太子不说他们不会多言,忠玉更会守口如瓶。可是东宫还有一些女官和许多内侍、宫女,晨起伺候,暮时照看,姑娘和太子在寝殿虽说夜晚关着门,由我、荃葙和忠玉守夜,可风言风语从来会穿过门缝隙进出,外面还有几个守夜的宫女内侍,他们总会听到一两句闲言碎语,就怕姑娘和太子说了什么话被他人听了也不知晓,惹起麻烦就难堪了。”
      霄环说得露骨,却句句实言。如今在章青砚身边,荃葙忠心可表但缺乏头脑,阿冰护卫也到东宫当护卫,但不能时时随身伺候,姜叔编入东宫羁马署成为一名马官,也不会没事逗留在章青砚左右,只有她才能时时提醒她,并为她分析情势。
      章青砚无奈道:“你这般劝我,我也知在理。可是我的心性你最了解,如何让我当下屈就。”
      “姑娘,我不是劝您现在顺从太子。人事如此,诸事成形,您不能率性而为。太子如今帮助陛下处理政务,还要惦记着你,可见殿下的这份心真不容易,您需要仔细思量思量才好。”霄环说着,将手里的扇子用力一摇,那扇子自带香风,一摇晃缕缕清香盈灌入鼻,“有心之人终是有心,姑娘还不是要辜负了啊。”
      后面几日,陈询挂念雍水河和鲁江渠,派齐斐扬去宜阳宫通知章青砚,这些天都宿在崇德馆,让她不要等他了。
      陈询没来宜阳宫的第三日黄昏,一场大雨初歇,乌云全部散去,热气渐无,待到夜色降临,但见空中繁星闪烁,月色如洗,地上微光普照,草木肃然,只有偶尔鸣叫的蝉声和啼叫不休的蛙语,似在传递着天地的生息。
      章青砚和霄环、荃葙早早用完了晚膳,章青砚先写字去了,霄环则惦记着东宫新裁制的夏衣,一个人去内直局的掌缝司与裁纫、织绩女史查看进度。
      荃葙知道这一个月来陈询夜夜宿在宜阳宫,他们两人虽以礼相待,可总要做出一副举案齐眉的样子骗过他人,章青砚免不了一番忙活做给别人看,陈询又有夜读的习惯,章青砚每日就睡得很迟了。这几日陈询不来,顿觉轻松许多,只是这气氛实在在沉闷。过了半个时辰,荃葙劝章青砚去镜雪湖边和晖园散步活络筋骨。
      两人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至辰时初才回宜阳宫,等到辰时二刻,青砚卸好妆,将头发散披于肩头,换好家常袍子,仍觉无睡意,便秉灯坐在寝殿里的书案上看书,荃葙穿着常服站在一边执扇趋热。
      荃葙不像霄环那样也喜好读书,有时还能和章青砚一起同书写词笺怡情,她只善织补缝绣、做膳理琐事,会识的几个字也是章青砚闲来无事时所教。
      此时瞧见章青砚看的书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也不做深想,只笑道:“姑娘近来读的书,奴婢一本也不认识呢?”
      章青砚闻言,将书轻轻一放,道:“这不是古书,也不是诗集,是去年我和宣益公主誊写的诗作——你瞧,这就是宣益公主临摹的王献之的《洛神赋十三行》。”
      荃葙笑道:“姑娘不要和奴婢讨论字句文章,荃葙愚钝,只会做点针线活和粗活。我看到这书和《史记》、《诗》的封面不一样,才有此一问。适才瞧着封面就疑惑,果然是您和宣益公主制作的。”荃葙用眼随意瞥了一眼翻开的那一页,第一句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1)”她虽不懂诗歌的意境,可这句浅显易懂,她看一眼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由脱口道,“霄环姐姐好像写过‘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类似的话呐。”
      “霄环何时写过这样的诗?”章青砚诧异。霄环自上次章青均来宜阳宫后,精神也不甚好,章青砚也不多询问,只关照荃葙仔细照看着她,没想到她近日还作过诗,写过字。
      荃葙放下扇子,几步走近书案边的一个卷轴桶边翻找,找了一遍没有找到,站着思忖片晌,忽然脸上一喜,转身走到寝殿东边耳房的一个小书架旁挨次翻找,终于从一堆书里抽出一张麻笺递给章青砚。
      章青砚打开一看,题为“惘然赋”,临习东晋王献之的《洛神赋》笔峰,只见字体匀称和谐,秀劲园润、笔致洒脱,而字句凄婉哀伤,阅之惆怅。
      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长。吾长君已婚,从此错时辰。
      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闷。木马常追逐,距离已永恒。
      游鱼与飞鸟,注定各奔程。现实不可为,责任似山沉。
      花开又花落,流连再一春。偏有缠蜷意,回眸暗销魂。
      空间得窥视,良语暗倾城。游梦亦辗转,潜入相思门。
      君心难揣测,君心如几何?但闻君坦荡,授情堪表真:
      人心总相似,还需赘言问?闻言更凄凉,敛情将心呈:
      寤寐常思服,少时亦有愿,只嫁心仪人,白首不相弃。
      我如星子在,君如月伴枕。晨起画眉郎,暮偎挽手往。
      焚香淮水边,鱼跃浪花片。书香伴闲人,素手共抚筝。
      日头白隙过,聊语近黄昏。若是未婚时,便可尽人伦。
      如今时光错,昔我不再奉。鸿雁纵有声,路漫浩浩奔。
      还顾望旧乡,转身落清尘。月老牵线愁,思绪空付身。
      怅望江头水,横塘一扁舟。长情已少见,专注近几无。
      往往春复来,依依秋将去。老去不足悲,无奈空守晨。
      还君一片心,抬眉泪珠滚。岁月已然晚,枉做妄情人。
      人间情难死,性灵尤祈珍。从此天涯端,愿君幸福存。
      章青砚看着、看着,觉得这首诗的意境虽不完全对她的境况,却有类似之处,不免触动心思,情不自禁的眼敛生痛、鼻翼酸涩。
      尤其那句“木马常追逐,距离已永恒,游鱼与飞鸟,注定各奔程”,不正是她和陈鉴的现实么?曾经也是“游梦亦辗转,潜入相思门”,可这相思门刚进去,一道册太子妃诏书,就将“只嫁心仪人,白首不相弃”的愿想破灭了。
      入东宫这一个月来刻意不去打探陈鉴的讯息,身边人也不主动提起,在东宫的日子又难挨,恍惚间以为已经过去了数年,陈鉴的容颜逐渐有些模糊,是自己刻意不去想,还是年月越来越久就忘记了……其实从赐婚到现在也就过去了一年而已。
      荃葙见章青砚失神,很后悔刚才将霄环的诗作找出来给她看。过去她也以为章青砚和陈鉴如此般配,想过很多次会随章青砚嫁入楚王府,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从来没有想过东宫却成了她们主仆现在的居所。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此时却因章青砚和霄环的多愁善感,心里也蔓延出疼痛。
      “把它放回原处吧,不要让霄环知道你我看过了。”章青砚嘱咐,又觉不妥,“你我知道就行了,切不可在她面前提起。”
      “奴婢知道。奴婢也不懂,只觉得霄环姐姐近来有很多心思。”荃葙翁言。
      “你不懂也好,免得自生烦恼。”章青砚说着,眼里又漫过惘然。
      与此同时,宣益公主利用地理位置的便利,常常出入楚王府。一日她心里烦闷便又来楚王府寻陈鉴排遣。
      宣益公主走在通往昆览湖畔楚王府书房的甬道上,一路看见四周树林茂密横生,丛草杂长,似有多日无人打理修剪。知了睡去青蛙却醒着,“呱呱”此起彼伏啼叫不休,蛐蛐儿蟋蟀躲在草丛里发出“嘤嘤”声。这些嘈杂之音使闷热的夏天变得更加冗杂无绪,更扰乱了她原本烦躁的心。
      到楚王府时已是酉时二刻,楚王府习惯在酉时初用晚膳,此时刚刚膳毕,一些宫女侍从无事去了花园纳凉,有的早早归其屋准备洗漱安寝,因此楚王府里人迹少有,显得非常寂寥。
      陈鉴正在书房里弹古琴,琴声和缓,断断续续,听说宣益公主来了,忙起身相迎。
      “八妹妹,没曾想只一年之余,你的性情变化这般迅速。你还记得前年我们在碧霄山庄——” 见宣益公主愁容满面,陈鉴勉然一笑,“妹妹的愁容看上去也是美丽的。”
      他本想讲话逗宣益公主开心,也借此遣散自己内心的烦闷,不想宣益公主来书房前,听出他奏的曲音是他自创的《孤暖赋》,此曲整个基调孤寂,而孤寂里透出温暖、青涩和莽撞,不羁却又厚重的奢靡气息。
      从前她说这曲子太过萧瑟悲切,还劝陈鉴修改,如今听了却合了自己的心境,于是越发忧伤烦闷,也知道他现在弹起此曲定是想到了章青砚,便敛收住自己的不快,劝慰道:“九哥,往事不可回,你不要再伤心——你定会再遇到一位好女子。”
      也只有宣益公主能直言他的心思,陈鉴也不避讳,只苦笑:“我如何不知往事不可回,只是心有不甘。那日‘妃朝见’,我看到她面容里满是落寞,知她与我一般心有不甘,每每回想起就怪自己没有算计,才会有了今日的结果。”
      “九哥何必为了这些而伤神呢?什么叫算计,你看我的母妃算计了二十年,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连带十哥也不得善终。我和青砚当日都说过将来嫁个心仪人,可她如我一样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还不是乖乖地和太子成婚,我现在也是得过且过。如此看来,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谁真的过得如意呢。”
      陈鉴念及章青砚,登觉意兴阑姗,宣益公主的那席话只听了一半,沉默良久才问:“你近来有去东宫么?遇见过到她没有——她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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