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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稚
第一章:年稚
西洲大坡山后林村年家的那个小子最近有些怪,好像中了邪。
村长请村里德高望重的乔大夫到他家。两鬓斑白,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大夫眯着眼睛,又是把脉又是扒拉眼皮,折腾一通,愣是没瞧出什么问题来。
但年稚真的有问题,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这小子出生死了娘,三岁爹又被火烧死,他走运活了下来,半张脸半边身子被火烧毁,打眼一看,形如一只狰狞的怪物。
村里人心好,叫他吃百家饭长大,性子软,好欺负,话不多,但也有个正常人样,能说会笑。
平日里没有需要时,他就是一隐形人,成天躲在家里,村里人是不会想起他的。
直到村里的老榕树被一把火烧了,村长跑他家叫他去河里提水,才冷汗淋漓地发现,不知何时,年稚不说不动,任人如何推攘都没有反应,变成了一尊有血有肉会呼吸的雕像。
这种情况不能吃不能喝,好几天,竟然还有气儿!
正赶上村里五百年的老榕树着火,很快,村里就有流言传出。
有人说是年稚放的火,榕树有灵,他是糟了报应。
这话是站不住脚的,那老榕树着火时,村里老人就在树下纳凉,树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双双眼睛看着烧起来的。
何况也不是天干物燥的酷夏,时令已经进了冬天,前几天还飘了一阵小雪。
这火来得奇,年稚的病也瞧得诡异,一时间人心惶惶。
以至于,刘媒婆打年稚家摇摇欲坠的门外走过,看见无事人一般走出来的干瘦病弱的少年,吓得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晕倒。
年稚蹲她身旁,又是掐人中又是洒凉水,才把她救醒。
村长带着几个强壮的庄稼汉子和乔大夫犹犹豫豫上门,年稚一问三不知皱紧眉头,又困惑又害怕:“就是一觉醒来,如往常一样出门,看到刘媒婆晕倒,连忙救起。刘媒婆醒来后跟见了鬼一样慌里慌张跑出去,然后村长你们就来了。”
他的身材本就消瘦,常年躲在屋里不见人,完好的皮肤苍白隐隐你人能看清底下淡青的血管,烧伤的半边身子爬满蜈蚣样的瘢痕,他怯弱地缩在众人面前,面对一堆人高马大庄稼汉咄咄逼人的阵状更显得孤立无援。
村长面色缓和,又请乔大夫上前查探。
乔大夫望闻问切,沟壑纵横的老脸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凝眉思忖,定睛细细打量年稚的表情,最终遗憾道:“久病脾虚,中气下陷,气短乏力。你先天体弱,需时常注意些,近来入冬,莫感伤寒。”
是什么异常也没看出。
年稚大松了口气,连连道谢,从怀里抠出两枚铜板双手递给老大夫身后的药童。
乔大夫让药童把铜板送还给年稚,严肃叮嘱:“老夫不缺这点钱,你拿着,买些好东西补一补。记得,明天上我那去拿两包药。”
年稚讷讷收下,又是后怕又是感激地送走了村长和扛着柴刀锄头的一大帮人。
所有人离开,年稚关上吱嘎作响的木门,挡住门外村中顽童好奇的视线,回到破败的庭院。
庭院里一片狼藉,还横七竖八地摆放着长条板凳,是之前拿给村长和乔大夫的。
此时他没有血色的脸上全然没有先前的殷勤,阴沉着面容,盯着污渍斑斑的凳面。
“出来。”年稚冷笑,当真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东西都敢算计他。
老旧的凳面忽然如同流浆般蠕动,冒出一个个灰黑泛着血红的燎泡,一道尖细刺耳的声音尖叫:“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年稚去那里了?你快把他放了,不然我杀了你!”
说话间,那木凳已经完全失去凳子的形象,化作一条爬满流脓的黑蛇,飞快弹射到年稚身上,一圈一圈地盘住他,最后,尖利的獠牙抵在纤细脆弱的脖颈。
年稚脸上却露出笑容,一点惶恐都没有:“你是什么东西?”喉结震动,甚至能触碰到冰凉的毒牙。
黑蛇阴恻恻低吼:“我是他爹!”
总所周知,年稚的爹早就死在了火里。那么,这东西是,鬼?
“啧。”年稚索然无味,也不见他的动作如何迅速,黑蛇就是躲不开,他一伸手,捏住七寸,一撩,狞恶的毒蛇就被他揪下来,跟麻绳一样在他手里晃荡,他又问:“你是什么东西?”
毒蛇肝胆俱裂,知道自己惹了个硬茬子,连连求饶:“我是他的未婚妻。不骗您!他亲口跟我说的,等我能变成人后,我们就成亲!”
七八天前发觉年稚这小子壳子里换了个魂魄,她一出手就锁住了外来的邪魂,轻易得让她得意忘形。如今想来,先前得手全是运气,因为他刚夺舍时虚弱,让她趁虚而入。
毒蛇阴毒的嗓音随着不断的哀求渐渐显露出属于女性的娇媚,柔柔弱弱情真意切,惹人怜惜。身上恶心的脓疱褪去,花青色细腻如白瓷的蛇身讨好地勾缠年稚细瘦的手腕。
年稚嗤笑,漫不经心把蛇身打了个结,随手一丢,叉开双腿,坐在另一条长板凳上,俯视地上瑟瑟发抖的蛇:“你再说一遍?”
毒蛇心里恨得滴血,万分痛悔自己贪心不足,错把饿狼当成了小羊羔,面上依然小心翼翼试探:“我说,我是他的未婚妻……真的,我可以发心魔誓,若是假话,便修为散尽,降为凡蛇!”
踏上修途的生灵皆在天道监管之下,心魔誓直达天听,出口就会应诺,没有生灵敢拿心魔誓开玩笑。
年稚单手撑颚,似笑非笑:“这么说,我倒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你就是一抢占别人身躯的魔修!毒蛇心里怒骂,但无论如何不忿都不敢诉诸于口,可怜兮兮趴在地上,以沉默诉说自己的不满。
年稚面色陡然一变,一脚捻在毒蛇七寸,冷笑:“我已给你三次机会,事不过三。既然你不愿说实话,那就把它带到地狱里跟阎王讲去!”
毒蛇心肝俱颤,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死亡将近,一边痛呼求饶,一边使出浑身解数妄图挣脱,可那凡人身躯轻飘飘的一脚踏在她身上,犹如压了一座泰山,挪动不了分毫。
只觉得这张熟悉至极的面容形如恶鬼,那毁容的疤痕第一次叫她心生畏惧。
她叫得凄厉万分,青天白日都阴沉下来,夹杂着恶臭的腥风平地刮起,搅动庭院内的巨石、长凳、铁锄头纷纷朝年稚砸去。
来势汹汹的“凶器”眼见得就要捅穿凡人少年的头颅心脏,毒蛇快意地再次加大了法力,让那锋利的铁锄头更快更急更加杀机勃勃。
任你曾经有移山倒海的能力,如今到了凡人身躯,没有修为,也要低下头,认认这方圆十里的蛇爷爷!
下一刻,毒蛇得意的目光呆滞,以年稚为中心,所有袭去的东西都凝滞在半空,从她的角度还能看到铁锄头在那张病气犹存的额前闪烁着森森寒芒,就是不得寸进。
“啊啊啊!我说!我想要年稚身上的榕树妖核!不要杀我!不要——”
求饶声戛然而止,年稚随手摘下铁锄头,握着木柄,一锄头,黑蛇已经断成两节,细长的尾巴在地上无力地卷曲。
年稚意兴阑珊地踢开蛇尸,拨开还凝固在半空挡道的杂物,踏进屋门,身后,石头板凳乒铃乓啷落了一地。
处理完算计自己的妖物,年稚站在屋子门口,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以后的家。
缺了一只腿的方桌,锈迹斑斑的烛台,破棉败絮的床榻,角落里堆叠着灰扑扑的瓦罐。
桌上有一只磕了个口子的陶碗,年稚正要拿起来准备给自己倒碗水喝。手碰到碗沿,僵住,缩回来,眯起眼睛细细一看,纤细的蛛丝糊了一手,一只小蜘蛛大摇大摆地挂在蛛丝上,张牙舞爪地晃荡。
丝——年稚嫌弃地把碗丢回桌面,甩掉蜘蛛,手往衣摆上死劲搓,终于没有了蛛丝的黏糊感,一低头,皱巴巴的衣摆上蛛丝纵横,那只蜘蛛竟然迎风飘到他的衣摆上,冲着他得意地攒动八条大花腿。
年稚皱眉,往床榻走去,准备换身干净的衣服。抽出柜子里叠放齐整的长衣,一股恶臭袭来,探头一瞧,柜子里几根灰白的毫毛飘飘荡荡,又看长衣,几粒黑乎乎的老鼠屎张扬地朝他招手。
年稚手一抖,长衣掉落地上,溅起一层灰。他头皮发麻,一想到自己在这样的屋子里待了八天,只觉得浑身发痒,汗毛倒竖。
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又扫到院子里小山般堆在一起的杂物。
现实过于惨淡,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杀了那条浑身冤孽血气深重的毒蛇。
至少要给他收拾好这屋子再杀。
沉吟片刻,年稚走向墙角,拔了一把长势良好的茅草,弯弯绕绕,很快编出一个草人,短手短脚,四肢俱全。
屈指弹了弹草人,右手突然往后颈一探,抓住什么灰扑扑的东西,猛然拍进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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