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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西京市西郊。炎炎夏日的午后,没有一丝风,炙热的太阳烤得土地都起了鱼鳞卷。地铁六号线的地下施工现场却凉气嗖嗖,巨型的盾构机轰鸣着摧毁前方阻挡它的一切:岩石,泥土,树根,瞎眼的鼹鼠,以及……刚刚出现就被刮穿了的一面石墙。
“快停!”工头扯着嗓子对着操作手喊,盾构机缓缓地歇了。工头操起手机:“文物管理局吗?这里是地铁六号线广陵路站点的施工现场,我们又掘到一个古墓……”
施工队对挖到古墓已经习以为常了,其他大城市差不多时间开工的轨道交通都修了十几条线了,西京却还只有区区三条线,主要就是因为三天两头就会出其不意地挖到墓葬,甚至是宫殿遗址。
工头示意盾构机往后退,待墓室排出的瘴气基本消停了,方才凑过脑袋去,借着头灯的亮光扫了扫里边,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虽然视野昏浊,却不妨碍依然可以估摸出远比之前挖到的任何古墓规格都要高得多。
墓室的主人,屠青,已经在墓室里沉睡了一千多年了,前几天刚被隐隐约约的轰鸣声震醒,这轰鸣一日近似一日,地动山摇晃得棺材板都嘎吱作响,就在刚刚劈头盖脸的轰隆一声,一切又归于沉寂。
棺材外面逐渐开始有了些人声,乱糟糟的。
“好家伙,这地宫规格,一看就是帝陵啊,我还以为西京的帝陵早就勘探完了呢。”
“这地宫确实气派,看这棺椁制式应该是宁朝的,可宁朝的皇家陵区在东郊,而且全部都已经确认了墓主人,这儿突然冒出一座帝陵,看来有故事。”
“别站那儿闲聊了,按照规程做好文物保护发掘工作,……”
棺椁的盖子被一层层缓缓移开了,屠青透过黑了一千多年的眼皮,终于感受到了一点肉色——久违了的光照进来了。
“天哪……!“外面的人员似乎被吓得摔了个踉跄,喊道,“快来看看,一千多年了人还好好的,真邪乎了!”
屠青虽一动不能动,也睁不开眼,也可以感觉到一群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对着自己品头论足。
“崔教授,您干这行二十多年了,可遇到过这等奇事?”
“还真没有,保存最完好的马王堆汉墓辛追夫人,出土时也已经是皮革状的古尸了,而这具尸体就像睡着了一般,面目如生,确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看这九龙十二章的衮服,这满满一棺材的陪葬品,必是皇帝无疑了。”
七嘴八舌手忙脚乱中,又过了很久,正当屠青困顿了之时,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移出了棺椁,装进了一个什么容器,硬得要命,硌得浑身不舒服。容器又被抬上了一辆马车?哦,不是马车,是一个跑得又稳又快的东西,嗖的一下就窜出去了。
拉着屠青的厢式小货车,缓缓开进了西京考古研究所。
西京考古研究所被西京十朝古都的丰富资源滋养了数十载,在全国各地的研究所大集体里都算是数一数二见过大世面的优等生。
屠青被运到了考古法医研究室,静静地安置在解剖床上,解剖室空无一人。突然,有人推开门进来了,听声音,是两个女生。
“雪儿学姐,快来看,这是Cosplay吗?”其中一个女生一进门就喊起来,顺手打开了什么东西,屠青被晃得眼皮都要灼穿了,就像正午的烈日。
这名字好耳熟……雪儿?屠青的思维像被猫抓了的毛线球一般混乱,“雪儿”这个名字就像那个线头,隐隐约约可见,却又不敢去贸然拉扯,怕更是乱成一团。
雪儿姓訾,是考古研究院的法医,毕业于西京医科大学的法医学。出身书香门第的她,父母都是外科医生,她也就顺理成章在高考时填报了西京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却不料发挥失常,阴差阳错被法医学录取。父母建议她复读一年,雪儿却对这个意料之外的专业突然有了兴趣。
雪儿在法医学一直读了九年,获得了博士学位。出于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也有兴趣,在大学期间又修了中医学的硕士学位,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毕业后雪儿不想去刑侦单位面对各种又脏又臭的腐尸,刚好考古研究所招聘,机缘巧合就进了现在的单位。学生时代的雪儿是顺风顺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一毕业就奔三了,自己出身好,难免眼光高,个人问题被耽误得明明白白。
雪儿穿好手术隔离服走过来,看到屠青,也是啧啧称奇。她知道只要古墓里挖出了不是骷髅的古尸,媒体就会发哗众取宠的新闻:XXX惊现栩栩如生的千年古尸,而实际上这些尸体,保存最好的状态也就是尸蜡或者干尸,和所谓的“面貌如生”差之甚远。
而眼前这具年轻的男尸,三十来岁,除了没有血色,就像睡着了一样。面容安详,没有水肿和塌陷,头戴金丝翼善冠,身穿刺绣九龙十二章衮服,腰系玉带,下身着黄素绫裤,足蹬红素缎高绣靴。一千多年的地下岁月让他满身满脸的尘土,却依然不失英气。
“琳琳,别愣着了,去穿好手术服,我们一起检查□□表。”雪儿说着,带上麦克风,开始检查并记录。
“哦,好的。”琳琳回过神来。
屠青感觉自己的眼皮被温柔地掰开了,这是他十个世纪以来第一次睁眼看外面的世界,却在睁眼的一瞬间被头顶的九个小太阳照得眼冒金星,眼前一片空白。就在光晕迷离之间,他和雪儿“对视”了,这跨越千年的一眼,让一段尘封的往事跳突了出来——真的是她。
可是雪儿似乎并不认识屠青,很快他的眼皮就被松开了,借着没合上的一丝缝隙,屠青努力打量着这如幻境一般的环境:
举目所见都是淡绿色的墙壁,各种见所未见的玩意儿闪着鬼火般的光,伴着滴滴滴的声音。
脚下对应的是一组架子,上面亮晶晶的玻璃瓶看起来质量超好……不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屠青努力聚焦着自己百步穿杨的敏锐视力,是……腿?手?脚?这是脑袋?我的天呀……是不是来到了地狱……
雪儿熟悉的声音伴着冷酷的音调又钻入了耳蜗:“瞳孔散大,晶体混浊,面颊多处软组织挫伤。琳琳,去请曹主任他们来,这“陛下”的衣服可不能随便剪了。”
不一会儿一群大叔就蜂拥而入,不消说,虽然屠青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还是被一群人围着,小心翼翼地剥了个精光,赤条条地躺在解剖台上。雪儿细嫩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腔,隔着手套,屠青也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撩得要复跳了。
“尸长182公分,尸重75千克,躯干无明显外伤,四肢和头颅有擦伤,触诊四肢有粉碎性骨折。”
屠青感到自己紧握的左手被掰开了,雪儿取走了一个东西。
“学姐,这不是和你的玉坠是一对吗?”琳琳看到,惊叫起来。
雪儿一看,顿时瞠目结舌,频频点头:“我的天,没想到真的还能遇到这另外半块。琳琳,你继续,等我去洗个手,洗把脸,看个究竟……”
手术无影灯下,雪儿颤抖着双手把两块玉佩合到一起,是一只完整的羊脂白玉比翼鸟挂坠,原本从中间透出的光束,咻得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可思议的严丝合缝。
“雪姐,没想到吧,在这里遇到了你的有缘人。”琳琳打趣道。
“什么有缘人啊,这就是块在地摊上捡的便宜货。”雪儿有一丝尴尬。
地摊捡的便宜货,说对了一半。这半块比翼鸟玉坠,是雪儿还在读大学时去逛沈家园古玩市场时路过一个摊位时就一眼看中的,这破碎且不起眼的吊坠,要价却极高。雪儿认得这是质地极好的羊脂白玉。雪儿在摊前驻足了很久,四周蒸腾起一种莫名的缘分以及好奇心:这块碎玉之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故事,自己今生今世还能遇到剩下的半块玉坠吗?于是在老板的游说下,咬咬牙买了下来,从此不再离身。
“学姐,发什么楞呢?”琳琳看出来雪儿陷入了沉思,从身后悄悄探出了脑袋,狡黠地盯着雪儿。
“哎呀,别闹!”雪儿嗔道,“这再有缘也是个死人,莫非你要咒你学姐呢?”
“不敢,我只是好奇,这么个破的玉坠,是学姐家祖传的嘛?如果是,那你和他,可能是本家哦。”琳琳还在揶揄。
“不是家传的,是我早些年买的。”
“那学姐为什么要买这半片玉呢?”
雪儿就知道她还有十万个为什么,就神秘地笑道:“乾坤有精物,至宝无文章。”
“哦……”琳琳没听懂,只能悻悻地拿起手术刀,“那就对不住了哦,学姐的有缘人。”
屠青眼角里扫到了琳琳手中的小刀片,闪着骇人的寒光,直朝自己的颈子戳来。
雪儿救我……然而没喊出声,脖子就被刺啦一下拉开了一道大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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