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机器人谈恋爱

　　今天是星际历321年，也是地球公历2120年9月7日，也是中国农历七月二十。

　　7:30，由阿尔法领导的机器人组织侵入星际主网“星云”。

　　7:40，星云崩溃，工作人员开始紧急维修。

　　8:00，联邦大部分网络停用，损失不可估计。

　　9:00，联邦正式对以阿尔法领导的机器人叛逃团体宣战。

　　但对于钱小浅来说，今天只不过是个该去买菜的日子。

　　——

　　钱小浅关了电视，由1和0组成的虚拟人像立刻消失，聒噪的战争宣言也戛然而止。

　　她从鞋柜上拿起自己的菜篮子，穿好帆布鞋，想了想，又拿了件厚重的外套披上。

　　一切就绪，准备出门。

　　黑城过去不叫黑城，叫做988区，但这破地方电力供给实在跟不上，天空又时常灰暗着，见不到阳光，于是得名。

　　菜市场离钱小浅家不远，就隔着一条街，走不过三分钟，脚下能感受到令人恶心的黏腻时，就说明已经到达了。

　　“钱姐，买菜啊——”高壮的威尔斯砰地剁下变异鱿鱼的一条触手，在他切割的瞬间，鱿鱼便溅出一道蓝紫色的粘液，与此同时那条儿臂粗的触手缠绵地卷到他身上。

　　威尔斯啧了一声，用力把触手扯下来，吸盘吸力极大，几乎扯掉他一层皮。

　　可买卖还是要做的，他忍着疼对钱小浅笑，“钱姐，您也看见了，新鲜的，买点？”

　　他脸上还沾着粘液，粘液具有很强的腐蚀性，如果不在一分钟内处理干净，那他还算英俊的的小脸蛋就别想要了。

　　钱小浅往他脸上拍了张纸，威尔斯接住后一边擦脸，一边继续推销，“谢谢姐。今天的肉是从72区运来的，听说那里临海，像鱿鱼这样的海产品，污染都要比别的地方少——”

　　钱小浅在他的摊位上看了一圈，最后决定要一点鱿鱼根部的肉。

　　她家里就自己一个，买不了太多。

　　威尔斯切肉，嘴上也没闲着，“姐，你可以去垃圾站那边的看看，上次不是说要弄个发电机？今天应该有很多人把机器人送去，你或许可以从那里找些部件。”

　　威尔斯笑得仿佛一只大狗，棕黄的头发支楞八翘的，像是睡相不好的样子。他把装好的袋子递给钱小浅，“一共十五——如果你要去，等我中午下班我陪你。”

　　钱小浅拒绝了，拎着袋子往菜市场深处走。

　　菜市场并不只是菜市场，外面买菜，里面卖的东西就多了。

　　这次的雇主想给机器人装一双“和人类一样”的眼睛，她店里有的零件雇主都看不上，没办法，她只好来菜市场碰碰运气。

　　虽然菜市场也不一定有就是了。

　　街道两边死气沉沉，空气中传来各种混杂的味道，人不多。摊主会阴沉沉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打量并计算，视线焦灼炙热。

　　钱小浅路过一家贩卖机械内脏的店铺，这家生意还算不错，自己也经常与他们有合作。店主正在擦拭一个干净的铁胃，见到钱小浅后热情地挥了挥他的仿真机械手，“小浅！要不要买点什么？我这儿新进了一批好货！”

　　钱小浅摇头。

　　店主辛瑟尔从不讲实话，也只是看上去热情好客。

　　这时候进去，价钱恐怕要比平时高上两三倍。

　　钱小浅略过老板，继续走。

　　辛瑟尔狠狠地嗤了一声，把大门重重关上。

　　到了最深处，几乎就见不出街道的样子了。

　　这里是分区的最北端，两道遮天的铁墙划开了988区和其他两区的界限。

　　铁墙夹着的三角地带，或站或蹲着零星的商人——现在不是开市期，这种商业活动是不允许的。

　　能在“不允许”的情况下仍能进行正常的商业活动，卖家们自然都不简单。

　　卖的东西也非比寻常。

　　目不斜视地路过几只装着人造兽人的笼子，也不管那些人“九成九新半仿真机器人”的吆喝，钱小浅直奔目的地，来到一位瘦小老头的摊位前。

　　钱小浅蹲下，没看摊位上摆着的东西，直接问道，“王叔，有没有比玻璃更透，又跟硅差不多柔韧的东西？我要拿来做眼珠子。”

　　王叔瞎了一只眼睛，但并不耽误他认人。他一看是钱小浅，便收了那副懒散的样子，在自己带来的破箱子里翻找起来。

　　他翻出一个矿泉水瓶子，一个封口的塑胶袋。

　　钱小浅接过，打开后轻轻闻了一下，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直面扑来。

　　钱小浅皱眉，清咳一声，把东西放下后礼貌告别。

　　瓶子里装的是粼化钙，袋子里是轻氧酸，两样东西都很符合钱小浅的需要，但它们都含有辐射元素，长期共处会对人体有害。

　　只是人，并不包括机械。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安装了好用且便捷的机械部件，肺坏了换个肺，大脑不好使就安上电子元件。

　　但雇主不同，他们和钱小浅一样，是“全新”的，没经过半点机械改造。

　　这让钱小浅对他们很有好感，即使雇主的要求有点苛刻，需要她跑到很多地方，但她愿意。

　　回了家，照例给家门口的黑猫喂了饭，猫吃的很香，钱小浅看得也很快乐。

　　在她以往十五年的生活中，她从未见过猫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东西，虚拟网络中，她不需要也没有必要去认识这些动物。

　　她只会调动0和1，让它们井然有序地杀死病毒、黑客以及任何想扰乱秩序，置星际主网“星云”于死地的一切事物。

　　偷溜出来后，跑到黑城，是钱小浅自认为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手指轻轻抚摸黑猫的小脑袋，猫顺从地在她手上蹭了蹭，而后躲开，走在她前面，对着钱小浅喵喵叫。

　　钱小浅歪头，猫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举动，上次带她找到一小包金子；上上次让她救了一个人，后来那人报答她给了她许多钱，上上上次……

　　听说过去中国有个说法叫招财猫，这猫比自己会赚钱。

　　猫看钱小浅不动，很急，用牙咬着她的裤脚往一个方向扯，钱小浅这才回过神来。

　　“知道了。”

　　跟着猫走街串巷，钱小浅发现路线十分熟悉。

　　她是一个机械师，以维修、制造机器为本职。有时还会接一点编程，但不多，以免被那些人发现。

　　钱小浅经常来垃圾站，从里面挑出自己需要的元件和材料，回家组装改造，用以日常生活。

　　黑猫走的地方偏僻，但大致位置钱小浅仍能靠标志性建筑判断出来。

　　钱小浅默数时间，三，二，一，接下来是一个拐角，拐角再往前走十五米，带电铁丝网封住里面的钢铁怪兽，风穿过一个个巨大庞杂的金属垃圾，摩擦摇晃发出窃窃的声响。

　　猫把钱小浅领到这里后，蹭蹭她裤脚跑开，只留她一人。

　　钱小浅仰头，触目是阴沉乌云和与乌云交际的垃圾，连绵又冷漠。

　　叹了口气，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黄包里掏出工具，轻松解决铁网又轻松复原。

　　这事干过不止一次，钱小浅十分熟练。

　　垃圾很多，为了方便，回收分成了不同区域，中间不留空隙。

　　钱小浅爬过一座又一座辣鸡山，今天来得匆忙，除了救命防身这类必要工具外，其他一概没带。

　　尽管钱小浅很小心，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垃圾的尖锐棱角割伤了手指。

　　钱小浅啧了一声，不得不停下，站在垃圾堆的最高处，燃起一根烟。

　　累死爷了。

　　已是日落十分，庞大恢宏的落日淹没在一片垃圾山中，竟有一种莫名的神圣。

　　真难得。

　　钱小浅用舌尖舔了舔口中的烟雾，她珍惜自己的身体，只是烟在口中温和充盈的感觉让她有些迷恋，才偶尔抽些。

　　吐出烟雾，踩灭余下的烟蒂，钱小浅垂眸，计划离开路线。

　　左面比右面坡缓，所以她选右面。从这跳下去，踩到离自己不远的那块突出的钢筋上，然后一滚，再跳再滚——完美。

　　钱小浅纵身一跃，稳稳当当的落在那跟钢筋上。

　　她屏息静气，她全神贯注，她做好准备……

　　“您……今天……”

　　钱小浅被这声音猛地一下，险些滚下来。

　　她脸色不好地看去。

　　在钢筋旁边，钢铁垃圾和其他乌七八糟的破烂中间，夹着一个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机器人。

　　机器人坏了大半个脑袋，但从他优雅的说话声音来看，他的发声处理器还算运行正常。

　　钱小浅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十年前的老款式。比起现在市面上功能花里胡哨又讨人喜欢的智能机器人，他只能进行简单的对话和思考，功能有限。

　　那家主人现在才把他扔掉，已经算很难得了。

　　他努力仰着头，落日余晖撞进他那双浅淡的眼睛里，钱小浅心脏重重一跳。

　　“我，”他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想……”

　　话没说完，头一垂眼一闭，便没了声息。

　　钱小浅：……宁倒是把话说完啊。

　　这很有趣，一个老旧的、便宜的、放在大街上倒找钱都没人买的机器人，在“濒死”的情况下，居然能够违背自己的程序命令，向自己求救。

　　这不正常，也不应该。

　　是被改写了程序？还是他诞生了自己的意志？

　　——像自己一样。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钱小浅就再呆不住了，丈量一番距离后，跳下去，整个人悬在空中，一手抓着钢筋，一手用力去够那个机器人。

　　要想把他从整个垃圾堆里带走是不可能了，她作为一个人类，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办不出这么高难度的举动。

　　幸好她是机械师。

　　轻车熟路地拆卸掉机器人的眼睛和中央处理器，找到他的储存卡。

　　卡塞进包里，剩下的东西足够钱小浅抱个满怀。

　　她深吸一口气，左手用力，身体摇摆，带着一堆破烂一格格往下跳。

　　有点重，但不碍事，她的力气在普通人类中出类拔萃，单手可提一百千克的重物，这个能力在她平时的工作中也很有用。

　　体力消耗很快，钱小浅抱紧怀里的东西，加快脚步。

　　——

　　离开垃圾场后，已经是深夜了。

　　深夜的黑成分外寂静，一切故事和事故不会明晃晃地发生在大街上，一个个约有成人小腿高的巡逻机器人四处游荡。

　　宵禁。

　　钱小浅屏息凝气，她没想到自己会耽误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避开它们的视线，钱小浅一路飞奔到自己家，打开门看到熟悉的粉白猫爪地毯时，钱小浅才彻底放松下来。

　　那些巡逻机器人智能极低却很难对付，一旦被它们判定为“违法者”，就逃不脱在三秒钟内被烧成灰的命运。

　　钱小浅也不止一次动过把它们拆除的念头，虽然过程有点麻烦，但她做得到，只是因为不想暴露而选择隐藏。

　　把处理器和自己随身携带的包放在工作台上，钱小浅决定明天再进行机器人的修理工作，现在她该休息了。

　　不能保持八小时睡眠，是世界上最罪恶的事情。

　　钱小浅离开后，中央处理器的红灯亮了一下，两下，三下，之后则保持常亮。

　　三秒钟后，红灯边上的绿灯也亮了起来，与此同时处理器开始运转，细微的嗡嗡声在黑暗寂静的工作室悄悄响起。

　　一条只有机器人才能读懂的交流信号，从落后笨拙的988区传出去，一路漂流到被誉为“天堂”或者“桃源”的1区。

　　任务达成，处理器停止运转，灯暗了下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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