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关押着林顿的房间外有两个人看守，两人抱着枪在这个冷清的地道门口昏昏欲睡，站在右侧的卫兵昏昏欲睡，将枪身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口，试图让自己保持站立。于是另一位就得不隔一段时间就捅一下自己的同僚，以避免又挨军法。

　　忽然清醒着的士兵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动静，好像是从门后传来。他下意识站直了身体，然后猛地捅了一下同伴，“醒醒，你听到什么了吗？”

　　那人睡眼惺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身后的大门几乎从内部被炸碎，门板裹挟着极大的力量砸在了他的后脑上。

　　当时这位三星少校眼前就黑了，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人一脚踩住了肩胛骨，然后毫不留情地压回了地上。一双修长的手指按在他的后脑上，指尖夹着一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刀片，不偏不倚按在一根动脉上。

　　幸免得卫兵的身体比大脑醒来地更快，几乎在林顿动作的瞬间就将枪口对准了他。

　　行凶者毫不在意眼前黑洞洞的枪口，连眼神都没给一个，然后五指骤然用力，被压在地上的人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停止了挣扎。

　　举枪射击的卫兵惊恐地发现子弹停在了这人面前，一道透明的屏障将它拦截在半空中。黑暗中一道银色的光线顺着林顿的耳廓亮了起来，高级机甲，他心中的海啸还没翻腾起来，脑中炸响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的精神网被人强行从通讯端扫了下来，下一秒就在这种震荡晕了过去。

　　林顿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眼这两人衣服上的徽章，皱了皱眉：心道克莱因的军部是根本不练兵吗？他收起夹在指尖的刀片，踏过一地狼藉走进漆黑的走廊中。

　　破损的门被银光包裹恢复成了原状，林顿耳际亮起一道银光。如果这里有蓝鲸的旧人，就会很容易地认出来这是帝国绝无仅有地高级机甲，且只属于那位少将军。

　　躺在温柔乡的克里尔还没有意识到他确实带回来了一条大鱼。

　　夸奖一个高级机甲本身就没有意义，这年头的机甲不多，损毁比生产地更快。由于克莱因帝国从前的科技封锁，南十字星系的科学家跟开荒的祖辈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此刻扣在林顿耳廓上的小东西，它是南十字星系为数不多的高级机甲，代号幽灵，从出生起就跟着林顿的小玩意。

　　说来惭愧，这东西是上一任君主詹姆斯送给他的满月礼。

　　整条走廊被充满攻击性的Alpha气息占领。林顿抬手掩住口鼻，皱着眉偏了偏头，憋疯了的Alpha可没那么多耐心。

　　像是应和着他的想法，下一刻一道门猛然被撞开，里面的灯光很暗。灰亮的光斑中猛然探出一只手，像是要将十指钉入水泥中一般死死扣着地面的缝隙。

　　血腥气与Omega信息素交织在一起，熏得人几欲作呕。一声凄厉的哭叫声从门后发出，下一刻那双手就被硬拖了回去。

　　门被重重关上，林顿神色不明，在门前站了片刻，然后悄无声息离开了这片极乐之地。

　　林顿曾经在一段视频中见过图灵。那时候他刚满十六岁，刚围剿完一个小队的星际海盗，飞船停泊在补给站充能。他躺在医疗台上任由机械手臂为他被激光刺穿的右臂包扎。忽然通讯端亮了起来，然后弹出了来自布莱克的一段视频。

　　那段视频非常的模糊，拍摄人应当站在人群中，周遭的欢呼震耳欲聋。林顿让幽灵降低了音量，以便于听清楚视频里的人在说什么。高台上的大帝抱着一个棕发的小卷毛，小孩儿看起来也就三四岁，一点也不怕人的样子好奇地看着下面的人海。镜头晃了晃，小卷毛被什么吸引了，然后快乐地对着镜头挥手。

　　下一条讯息：他叫图灵。

　　林顿两指放大了视频，小卷毛模糊的脸占满了整张屏幕。就算图像模糊成那个样子能看出来这孩子的漂亮，尤其是那双深绿色的眼睛——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幸运儿。

　　他皱着眉伸手虚空戳了一下小卷毛的脸，好像那样虚无的接触能够减轻他手臂上的疼痛。那时候他在想，詹姆斯应当真的很高兴。

　　那时他在南十字星系刚安顿下来，布莱克分身乏术，责任沉甸甸压在了还没长大的少年身上，将他柔软的心肠磨了个干净。其实不仅是布莱克与詹姆斯的恩怨扯不清，他小时候被克莱因军部当牵制布莱克的旗子，被限制在中央区远离父母生活。詹姆斯就是他的教父，保护着他在离开前过着近乎无忧无虑的生活。

　　不过十来年过去，视频里的主角一个早已入土，另一个下落不明，南十字的不少人都觉得那孩子已经死了，并对总长的坚持表示不理解。林顿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远征军总指挥的权力暂时移交副将，转头单枪匹马潜入了长城号，然后一个不小心“落网”。

　　福利院制度在这里仍旧被严格地执行，如果图灵还活着，那么他一定在福利院里。而爱弥儿福利院是他的最后一站。

　　林顿绕过大厅，摸进了左侧Omega们的宿舍，未成年的孩子还很多，但大部分都是五六岁，唯一一个对得上的还是个女孩子。

　　走廊尽头，林顿收回目光。圣母像周遭灯光昏暗，潮湿的气息越发阴冷。方才关于灰尘的问题，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他随口提的一句废话，不知道怎么回事，林顿好像真的在这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息，不像是Omega香甜的信息素，倒像是什么放久了的皮革。

　　林顿漆黑的虹膜上亮起一道不甚明显的光斑，幽灵十分贴心，将计划时间传递给了主人。

　　“您还有半个小时，按照我的估计，您不能及时撤退的几率为百分之七十。”

　　林顿扫了眼猩红的倒计时：“知道了。”然后抬脚向着与计划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

　　夜很深了，视觉被黑暗减弱，嗅觉和听觉被放大。一进大厅那股气息变得更加强烈，修女长一瞬间的惊惶与颤抖出现在他脑海里，林顿看向眼前快要爬上青苔的石壁。

　　这里不该有任何灰尘的。

　　林顿不再犹豫，绕过那块掩人耳目的东西来到了木门前。小锁子拦不住他，刀片随便撬几下就开了，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地上熠熠发光的一把钥匙。

　　门开的那一瞬间，更加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林顿的心缓缓放了下来，如他所料，这里藏着一只即将分化的Omega。

　　一般来说，Omega大量产生信息素的情况有两种，一种是发情期，另一种是分化期。这两种情况对于Alpha来讲很好分辨，发情期时的信息素里充满着荷尔蒙与引诱气息，而分化期就不一样了，对于Omega来讲不怎么好过的一段时间，一分化期的Omega信息素里充斥着不安与焦躁。

　　黑暗中躺着的人不用发出任何声音就能通过信息素让林顿感受到痛苦与混乱，原生腺体的信息素堵在腺体中不肯冒出头来，这意味这个Omega有很严重的信任障碍。所有的气息像是被扔进水里，然后裹在被碾过的灰尘中四散逃逸。

　　没有软红甜腻讨人喜欢的味道，整个地下室充满了钝痛与焦躁。

　　可是明明什么都没有闻到。

　　林顿没有用任何光源，一步又一步走下了那道窄窄的台阶。他逡巡片刻，将目光停在了牢笼尽头。

　　那里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一小块光斑从窗外进了漆黑的地下室。

　　最深处的牢笼中透出微弱的光线，林顿用钥匙缓慢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扇门，以期望躺在里面的人不要受到惊吓。

　　可那样细小的动作还是惊动了躺在地板上的人，蜷缩着的Omega受了惊，挣扎着向后退然后踢倒了腿边唯一的热源——灯在他的脚边碎了一地，灯芯骤然熄灭。

　　1304冷得一哆嗦，腺体休克带来的疼痛顺着脊骨怕爬上他的背，没了热源以后那种钻心的痛苦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1304的冷汗顺着脸颊落在包裹着自己的披风上，他痛得眼前出现幻影，甚至做不到抬头看来人是谁。

　　Omega灵敏的闻到了来自Alpha很淡很淡的信息素，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快跑，快离开这个地方。他会被撕碎在这里的，他不能死。

　　林顿不知道几近昏迷的小孩在想什么，他一直在艰难地向后退，然后将自己缩得更紧。林顿知道自己吓到他了，伸直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任何攻击性，试探着蹲在1304身边。

　　就在那双手即将碰到Omega肩膀得时候，1304突然动了一下，一口咬在了林顿得虎口处。这一口使足了力气，林顿并没有挣扎，猩红的血液顺着Omega的下颌流进了他的衣领。透过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林顿看到了一双碧绿的眼睛。那张脸只能窥见一角，尘土与水迹混合在一起成了泥水。林顿见过不少沦陷区的小孩，他们都瘦骨嶙峋满是伤口。1304让他想到挣扎在炮火之下的遗孤。

　　他找到图灵了，幽灵在林顿的耳边开口，“基因确认。”

　　林顿一只手轻轻捏着着他的脖颈，试图让他放松些，“图灵，别怕。”

　　这句话好像有什么魔力，紧紧压在他手上的痛楚忽然消失了。图灵愣住了，消失在他世界里的名字让他几乎难以克制地哆嗦了起来。他好像在一场噩梦里被人叫醒，1304不是他的名字。随即而来的是更为巨大的恐惧，他不相信真的有人来救他，除了……除了谁呢？图灵的脑海一阵剧痛，他想不起来父亲告诉他的名字。

　　其实图灵的动作在林顿看来几乎像是在呜咽，因为太痛了。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会有这样难以承受的额痛苦，从小腹到腺体血液几乎停止流动，信息素如同浪潮一般从腹腔中汹涌而来。图灵紧闭着眼睛贴在地面才能勉强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坚硬粗糙的地板在脸颊上留下细小的伤口。这样细微而免密的疼痛像巨浪中的灯塔。只有死死守住那点来自外界的痛感，图灵才能在这一片晦暗的汪洋中不至于溺亡。

　　他蜷缩着身体，手指已经僵硬摸不到一点热气。腺体是他最后的一道围墙，死死将秘密锁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林顿也来不及想那么多，解开了身上的大衣，将图灵提起来裹进怀里，“幽灵，检查他的身体。”

　　机甲亮了亮，很快得出了结论，“先生，他需要信息素辅助。”

　　灰色的海域裹挟着海风在悬崖下咆哮，岸边没有救生船，海水终于开始倒灌。

　　林顿低头看向怀里裹着的人，图灵好像因为短暂的温暖清醒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中满是凶狠与无法克制的惊慌。还不等他自我介绍，图少年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在林顿怀中更深的蜷缩了起来，眼中凶狠的色彩像月食一般缓缓消退，被另一种粘稠而痛苦的神情替代。

　　不行，图灵在心里想，不能让人闻见信息素的味道。

　　Alpha陌生的安抚信息素气息兜头罩了下来，林顿笨拙地将安抚信息素附着在图灵负隅顽抗的腺体上。倒灌的海水中被人点了一捧火，一切变得更加糟糕，海水被点燃了。

　　图灵的脊骨像是在一瞬间融化了，几乎连坐都坐不住。散架的手脚不听话，徒劳无功地挣扎着想要爬出那个充满诱惑的怀抱。

　　这里不安全，这个味道不安全。图灵的理智被焚烧殆尽，只剩下深深刻在记忆里的本能作祟。

　　他挣扎得太厉害，林顿没养过这么金贵的小动物，下手也不敢重。顾虑重重一时间竟然按不住他，刚摸到类似墙壁的东西就见图灵想把自己撞清醒一点。

　　求生的力气大得林顿拽都拽不住，下一刻他额头上就多了一道血痕。一次又一次，就好像图灵的躯体里困着一头小狼。

　　信息素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烟尘混杂着苦焦糖的气味几乎灭顶一般将两人淹没。图灵的额头顶在林顿的肋骨下，挣扎着不能动弹。

　　“图灵！”林顿试图伸手抚慰他的后背，可怀里的人紧绷得像是一块石头，光是压制住他的四肢已经费尽力气，昏了头的图灵再次咬住了林顿的手腕。

　　粘稠的血液顺着林顿的手腕溪流一样落进黑暗中，信息素冲软了图灵的脊梁骨，却没能让他松开片刻。小孩咬得又深又狠，像赌命一般死死叼住抱着他的Alpha。

　　这样的力度足矣将一个成年人的颈动脉直接咬穿，林顿迟疑了一下，没有挣脱。借着那只被咬住的手腕将小孩困在了怀里。

　　图灵又踢又打，单手摁都摁不住。林顿将一条腿穿过图灵的腿间，以一个极其灵巧的角度将图灵锁在他怀里动弹不得。紧接着他单手从自己领口拽出了一条细细的项链，尾端坠着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信息素保存器。

　　那东西是所有Omega的‘身份证’，他们的编号与独一无二的信息素会被保存在出生地的福利院里。这一枚很明显不是新东西，保存器微端的金属没有任何光泽，要是放在光下就能看见上面布满疯狂的划痕，就好像有人曾经想要将它彻底地毁掉。

　　林顿将保存器从脖子上拽了下来，然后放在图灵鼻尖之下。

　　“没事了，没事了。”他贴着湿漉漉的发顶低声安抚道。

　　下一刻，那只苍白的手按下了保护器末端陈旧的释放按钮。

　　生锈的保护器瓶口闪了两下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看起来像是一只被点燃的烟。

　　林顿将瓶口牢牢抵在图灵的鼻下，陌生的Omega的信息素的霎时间充满他的整个鼻腔。

　　图灵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林顿的桎梏，可他微弱的反抗于事无补。那个气息苦极了，苦得图灵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刻。

　　他不认识这个人，图灵恍恍惚惚仰起头来看向那个狭小的窗口。真的不认识吗？图灵的心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挖了出来，在更久远更隐秘的过去里，婴儿床，药水，手术刀和灰尘中，一身血污的人问他：你真的不认识吗？

　　图灵好像被人捅了一刀那样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松开了林顿多灾多难的手腕。

　　怎么会这么苦？图灵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哆嗦着思考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林顿紧紧地贴着他，小心翼翼地施放着自己的安抚信息素。

　　薄荷的气息小心翼翼地从他颈后的腺体爬过，盖过的先前苦极了的Omega信息素。

　　图灵没能闻到苦后那短暂的回甘。

　　林顿松开了禁锢着图灵四肢的动作，将人翻了过来。图灵没有准备，被人骤然一扯，转头就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薄荷的气息其实万分小心而尊重，林顿逡巡在外，连腺体都不敢碰。可那样的不可避免的烙印似乎是顺着眼睛生根的。

　　碧绿的眼睛中倒映着林顿。

　　图灵看见林顿伸手为他擦了擦额头，然后拨开了黏在额头湿淋淋的刘海。困守在自己面前的人化作一张无处可逃的网，将他牢牢钉在陷阱最中央。毫不夸张，那一刻如果林顿让他去死，图灵也会毫不犹豫地切开自己的喉管。

　　图灵屏住呼吸，没有反抗，一切敌意和戒备在灭顶的薄荷气息中像春日的雪山一样消融。

　　他心口堵着一团燃烧的焰火，烫的眼眶都发疼。可是不清醒好像只有一瞬，本性与理智在来回拉扯。图灵浑身的力气都被卸了个干净，连蜷缩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他半阖着眼睛看林顿，仿佛事不关己地想：这就是信息素依赖。

《望春心（女尊）》
朋友的女尊~He!!!非典型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