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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朝山祯介的复仇
我知道,人不可能成为神。
我也知道,这件事势必被社会视为犯罪,尽管我以复仇之名,知法犯法。
朝山祯介的人生开始于横滨这座城市,准确来说,是横滨最贫穷的人聚居的地方。在他很小的时候,东京,一个男人用一瓶法国香水或一双标签上写着“Italy”的皮鞋,就能换来女孩子心甘情愿的投欢送抱。横滨也不例外,只是香水和皮鞋变成了更便宜的东西。也就是为了这些廉价的东西,朝山的母亲和别的人跑了。
朝山的父亲是一名警察,是横滨成千上万个普通警察中的一员。薪水自然也不高,所以朝山一直住在一间一居室的公寓里,饭桌上最常见的是玉米和芋头。房东阿姨很疼爱朝山,有时会送来一些蔬菜。而父亲也会节衣缩食,省出钱来,买些肉回家。他依靠着父亲,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在凛冽的寒风也无法吹散他和父亲脸上洋溢的笑容。
父亲是为人善良诚恳的人,就算是被妻子抛弃,也从未向别人抱怨过。可朝山知道,父亲是难受的,是寂寞的。他将自己全部的情感寄托在了儿子,朝山祯介身上。朝山也很懂事,他和父亲相依为命,虽然生活贫寒,但那段时光在他的记忆中却是美好的。
可这段美好的记忆在某一个时刻戛然而止,只留下悲痛的余音。
快点,快点,再跑快点。朝山冲出家门,手心里攥着硬币,这是邻居奶奶给他的。他想去店铺里给爸爸买一块糖。
天色越来越黑,人们从街上离开,走进一座座房屋,房屋伫立在深色的天幕之中,朝山只能看到黑黢黢,令人生畏的剪影。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流浪歌手在广场上停下,从车站里涌出来的人群在他周围驻足。他朝着话筒咳嗽了两声,然后伸手拧了拧,于是一声凄厉的嚎叫从话筒中迸发出来,在人群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半圆。
广场的一角就是朝山要去的地方,今天的店铺旁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轮盘,手臂上有着刺青的男人正转动着它。口中高声喊着:“都能赢,来看看吧,都能赢。”
朝山停下脚步,扬起小小的脑袋。那轮盘上有个粉色的橡皮舌头,有节奏的拍打着轮盘,轮盘越转越慢,最终停下来。最顶端的那枚小指针对准了一个数字,选对了就能赢。
朝山捏了捏手心里的硬币,怯生生的走上去。
那男人看了一眼他,
“嘿,小家伙。”
朝山指了指轮盘,问:“真的能赢吗?”
店铺的老板走了出来,他的胳膊很粗,看起来孔武有力,朝山突然有了撒腿就跑的冲动。
“你多大了?”
男人看了一眼老板问朝山。
“十岁了。”
男人又看了一眼朝山瘦小的身体,说道:“那你是怎么回事?这么晚还不回家,你爸爸很有钱吗?”
旁边路边的人窃笑起来,朝山红着脸钻进了店铺里。
老板跟在朝山身后走了进来,给了他一块糖,却没有要他的钱。
“快回家吧,孩子。”他对朝山说:“天都黑了,人贩子要出来了。”
朝山拿着糖跑进了黑夜,跑向了车站,等待他下班归来的父亲。
父亲回来的比平时要晚,他走出车站的时候,看到的是寒风中朝山快要冻僵的小小身体。
“对不起啊,爸爸迟到了。”
虽然说了很多次不要来等他了,可朝山还是不听话的跑到车站迎接下班归来的父亲。父亲打开外衣的纽扣,将朝山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孩子。尽管父亲也被冻得瑟瑟发抖,可朝山还是觉得温暖极了。
父亲就这样抱着朝山,朝家的方向走去。朝山在父亲怀里叽叽喳喳的说着一天的见闻,父亲一点没有不耐烦的听着。
正当朝山献宝似的将糖捧在手心里给父亲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女人突然从广场一边的巷子里冲了出来,惊呼着救命的话语,引发了一阵骚动。父亲抱着朝山,朝人群的方向走去,透过人群肩膀的缝隙,朝山看见里面的情形。
几个地痞流氓正猫捉老鼠似的纠缠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嘴里吐露的都是些下流肮脏的话。女人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却仍能看出美貌来。女人的衣服被一件件撕扯、剥落,很快就已经衣不蔽体了,看起来悲惨极了,人们似乎已经知晓了女人的命运,她即将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奸)污。可就是这样,人们却毫无同情心的,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姿态围观着。女人的哀求呼救声越来越微弱。
朝山突然被放在了地上。
“在这儿等我。”父亲扣好警服的纽扣,拨开人群走进去,呵斥着地痞流氓。
这些人愣住了,应该是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来阻止他们。
“谁叫的警察?”其中一个朝人群吼着。
另一个冲到朝山父亲面前推搡着他,这个人起了头,其他人似乎有了胆量。他们七嘴八舌的谩骂着,将朝山的父亲围起来。他们找到了新的猎物。而原本的猎物早就趁此机会逃之夭夭了。
“住手!我爸爸是警察!”朝山挥舞着瘦弱的胳膊冲上去,想要救自己的父亲。他抱着一个人,狠狠地咬在对方的胳膊上,然后朝山就被甩了出去,撞在围观人的面前,那人退了一步。
店家送的糖从朝山的口袋里咕噜噜的滚出来,被一个人的鞋子狠狠踩在了脚下。
“救命!救救我爸爸!”朝山哭喊着,不远处的父亲被拳打脚踢的已经口吐白沫了。可围观的人们依旧一脸冷漠,触及到朝山哀求的目光时要么摇头,要么将头扭到一边去。
终于,一个声音大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了,还在兴头上的地痞流氓们没反应过来,就被警察们压在了地上。
一只有力的胳膊将朝山从地上扶了起来。
“没事吧?”
朝山抬起头,是送给他糖的老板。
“爸爸,你救救我爸爸。”像是找到了救星,朝山拽住老板的衣袖,苦苦哀求着。
“别怕,救护车马上就来了。”老板安抚着朝山。
救护车的确来了,可朝山的父亲因为内脏破裂,在救护车上就撒手人寰了。
老板将朝山送回公寓,交给善良的房东阿姨。
那天晚上,朝山一夜未睡,他睁着眼睛,缩在被子里,却始终冻得直哆嗦。
清晨,记者们挤在公寓前,无休止的敲着门。不明白的朝山打开了门,镁光灯照的他有一瞬间的失明。
“你想念你父亲吗?”
“你是不是很难受?”
“恨不恨凶手?”
他们迫不及待的追问着年幼的朝山,像撕扯猎物的鬣狗。
房东阿姨冲出来赶走了记者们,扶着朝山的肩膀嘱托他不要随便开门。可已经来不及了,报纸的头条上印着朝山呆愣的面孔,标题“我很难受,我很想念父亲”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刺进了朝山的心。
朝山被房东阿姨一家收养了。
成年后的朝山考上了大学,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当上了刑警。
某一天,他在电视中无意间看到了恭田丽子。心中一道闪电划过,曾经的记忆喷涌而出。他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把他父亲当成替罪羊的女人。
那个周末,他回了一趟横滨。曾经的广场如今更加繁华,LED大屏幕上放着韩国男团的劲歌热舞。他靠着记忆走到当年的那个角落。前方有一条巷子,他走进去,两旁林立着旅馆和简陋的风俗店,招揽顾客的女人们浓妆艳抹,衣着暴露,有的试图勾住朝山的胳膊将他拉进去,被朝山敏捷的避开了。
一个女人坐在一家旅店前抽烟,她穿着一条皮裙,领口开的很大,里面一览无余,小腹上的赘肉也很明显。她瞥了一眼朝山,自顾自的接着抽烟。
朝山和她攀谈,问她在这儿多久了。
她说一二十年吧,没算过。
朝山说那你怎么还没做到妈妈桑。
女人掀起夸张的假睫毛,看了看西装革履的朝山,讥讽的笑起来。
“你懂什么。”她说。
朝山没接她的话,过了一会,他问:“这里一直都这样吗?”
女人点点头,烟抽完了。她站起来,脚上是一双拖鞋,红色的指甲油有些掉色。
“来吗?”她扬起下巴,朝旅馆里面指了指。
朝山摇了摇头。
他从巷子里走出来,天空下起了小雨,可雨水无法浇灭他内心的愤怒。父亲竟然是为了保护这样一个社会渣滓付出了生命!他为父亲不值。
朝山回到了东京,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不甘继续做刑警,他更加的嫉恶如仇了。女朋友三木理绘就是被他的正义感所吸引,和他开始交往。两人的感情很顺利,他求了婚,三木开心的答应了。
后来他抓住一个入室盗窃的罪犯,他看着这个人的脸,认出了他。他是那些将他父亲殴打致死的地痞流氓中的一个。
他压抑着怒火和仇恨,强迫自己秉公办案,将这个罪犯投入了监狱。
可仇恨的火焰不会熄灭,它愈烧愈旺。
“我早就发现理绘出轨了。她的首饰盒总是莫名其妙的多出很多昂贵的珠宝,我问她时总是告诉我这都是便宜货。可我不是瞎子,假货和真货我还是分辨的出来的。有几次她一夜未归,搪塞我说是和朋友去泡温泉了,可我知道不是。所以最后她向我提出分手时,我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她受不了吃苦的生活,就像我母亲那样。其实我不恨我母亲,因为我知道她活的很惨。”
“发现理绘的情夫竟然是恭田时,我心里竟然还有些意外的畅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下意识的开始关注恭田丽子的行踪,结果真被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这个女人真是无恶不作,说是捐款做慈善,实际上钱全被她自己私吞了。常去的美容院实际上就是个黄(du)毒的窝点,连情夫也是个(毒)贩。”
“我一开始装窃听器只是打算收集了证据,将这个女人送进监狱而言。没想到的是,最后变成了这样。”
“理绘终于向我提了分手,我同意了,却没想到她消失的那么快。戒指是我拿信用卡买的,说来羞涩,可我还是想要回戒指退掉。所以不停的联系她,理绘估计是以为我想要纠缠她,所以才不接电话的吧。”
“后来她接了一次电话,我们约好了换戒指的时间地点。可是,到了那天,理绘却没有出现,打她电话一直是打不通,我觉得不对劲。再一听窃听器的录音才知道她已经被杀了。理绘是一个很活泼外向的人,所以我打了电话给她父母。她父母还不知道我们分手的事情,听到我旁敲侧击的打探也起了疑心。只是他们并没有想到女儿已经被歹人杀害了,还劝我别跟理绘计较。”
“他们告诉我,理绘之前给他们打过电话,说自己一切都好,在长野的温泉度假。我想起来恭田确实在长野有一个温泉别庄,就过去找。”
“也许是我运气好,村民告诉我监控录像被偷的事的时候,我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银行ATM机的监控录像只是被砸了摄像头。现在这个时候,还有谁用ATM机呢。群马那种小山村,业绩少得可怜,大银行的人压根懒得管,摄像头坏就坏了,也没人来管。”
“我就用警察证拿到了录像。我顺着山路一路找,找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他们埋得太仓促了。我的理绘啊,孤魂野鬼一样的被埋在山里。虽然她曾经背叛了我,可我从来没恨过她。我挖开的时候,理绘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我看着理绘,那一刻我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我策划了一场完美的复仇计划,可就像你说的,这世上哪有完美的计划呢。复仇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可我还是做了,为了我父亲,为了理绘。”
“我将录像和录音打包定时发给恭田嗣郎的秘书,他手底下的人难道真的那么忠心耿耿吗?我不信,总有人狼子野心,会带着这些录音录音当做敲门砖去向恭田的竞争对手们献媚。”
“恭田嗣郎会看到这些录像,听到这些录音,我没法预测他从哪里听到看到的,可我肯定他一定会看到,那时候等待恭田丽子的只有被抛弃一个命运。”
“我紧跟着松崎嘉一那个杀人犯,成功的结果了他。然后胁迫恭田阳太按我说的做,我猜到他有可能不会按我说的做,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录音录像公开,他们就身败名裂了。”
“我后悔吗?”
“我只害怕过计划不成功,从来没后悔过。”
“我赌上了我全部的人生,我一定会成功的,我告诉我自己。”
“恐怕老天都在帮我吧,除了弄错了头孢和吗啡,可这并没有影响结果不是吗?我猜中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应,我成功了。”
朝山祯介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长野县】
诸伏高明收拾着朝山祯介留在办公室里的东西,他拉开抽屉,看见里面放着一封信。
信很薄,只有两页纸,诸伏高明一字一句的读完了。
他叹了一口气,叫来一名刑警,将信交给他,吩咐他立刻寄给东京警视厅。
“这是什么?”上原由衣看着诸伏手上的信,好奇的问道。
“是朝山的自首信。”
诸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回答了上原由衣。
【东京警视厅】
“我猜诸伏警视应该早就知道是他干的了吧。”
白马探目送着朝山祯介被刑警们押走,一边对小田切说道。
“哎?”小田切疑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过了一会,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还真的挺有可能的,否则,谁会说什么这件案子恐怕还真和长野县有关这种话呢。对了,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啊。”白马探摸了摸下巴,他此刻精神完全放松下来了,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最开始觉得不对劲,大概是在还在温泉别庄的时候吧,朝山说出那句“长野县的案子,长野县自己解决”话的时候吧,因为那个时候,怎么看恭田丽子的案子都和长野县没什么关系。”
“哎,我是一点没注意到。”小田切悔恨的说:“我在想,我明明和朝山搭档了那么多年,竟然没有一次发现过他的异常,如果早点注意到,好好开解他,他大概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吧。明明过几年就能升警部了。”
“这种事,谁知道呢。”白马探拍了拍小田切的肩膀,安慰道:“谁也没办法改变过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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