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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法
月朗星稀,夜色中的遇杰村安逸宁静,直通村口的蜿蜒小路上,前后驶来四匹快马。
“三少爷!”跟在领头之人身后的黑衣男子扬声叫道。
展昭勒马转身,蓝色的衣袍被夜风吹起,温和的问:“何事?”
黑衣男子提马到了身侧,低声道:“老爷吩咐,让您先避开外人进府见一面。”
展昭剑眉微皱,只怔了怔,翻身下马,施展轻功往展府方向掠去。
偌大的展府,多半熄了灯火,只有后宅的一个院子亮如白昼。
一条矫捷的黑影几个起落,眨眼间穿窗进了主屋。
屋内正在交谈的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其中一个莲青色长衫的男子,看清来人后,气道:“老三!好好的你跳什么窗户?大门贴封条了!”
展昭被吼的一愣,道:“爹吩咐我避开外人,所以……”
展辉仰天叹气:“爹的意思是别让人看见你进府!真不知道在外面怎么混的!唉!”
“好了,二弟!”展耀阻止他再念叨下去。
展昭轻轻挑挑眉梢,规矩的对坐在正位的父亲行礼:“孩儿见过爹。”
展青霖脸色上看不出喜怒,只点了点头。展昭又对着两个兄长道:“大哥、二哥。”
展耀拍拍弟弟的肩头:“这么快赶回来,累不累?”
“不累。”展昭答完话,再转向父亲,带着歉意,“爹,孩儿给您惹麻烦了。”
展青霖看看长身如玉的幼子,并无任何责怪之意,询问道:“事情的原委究竟如何?”
展昭一五一十的将当日发生的事情,以及粮饷调包一案,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早说展非那小子诬告了。说什么老三勾结官府私吞粮饷,启封是为了撇清嫌疑,让他去顶罪。”展辉冷笑着,眼中寒光闪动,“这么想当替死鬼,就给他个机会。”
展昭心中不忍:“二哥,大堂兄并不知情,他只是擅动了金封而已。”
“这次算咱们运气好,你认识官府的人,如果真的有人趁机摆云海天一道,现在整个展家都在阎王殿做孤魂野鬼呢!”展辉毫不客气的训斥,“你别再给展非脱罪,只这一条擅动金封,就留他不得!”
展昭不语,神情却是欲言又止。
展辉瞪眼:“不服!三岁的小娃都知道‘放虎归山,必留后患’,你那个南侠的名号是花银子买来的!在外面倒是嫉恶如仇、干脆利落,回家就犯糊涂。”
展昭知道二哥性子火爆,骂完了照样心疼自己,便垂手站好听训。
展耀见小弟被训得差不多,开口道:“三弟当时没有办展非,也是为了云海天着想,无论如何金漆是咱们自己人封的,真的追究下来,势必会受牵连。”
“当时不办,事后就该派人押他回来按家规处置!如此,也不至于现在被人告黑状。”展辉转眼瞪向展昭,“如果他不来告状,你是不是打算替他瞒下这件事?”
展昭默然承认。
展辉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脸色,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展青霖将目光停在小儿子的身上,平和的道:“昭儿,我知道你念及当年你大伯为云海天做的牺牲,所以想维护展非,但是做错事必须要付出代价,江湖人言:一人做事一人当。商家的道理也是一样的。”
展昭颔首,沉声道:“孩儿知错。”
展青霖话锋一转:“你启了金封,犯了家法,明日也要有所交代。”
没等展昭答话,展辉先叫起来:“爹,你不会真的要罚老三吧?”
“你不是很想教训他一顿吗?”展青霖反问
“我……“展辉被问得无言以对。
展耀也急着替弟弟开脱:“爹,三弟启封也是形势所迫,无意触犯家规,何况他查明真相让云海天免去一劫,算来也该是功过相抵。”
展青霖神色凝重:“家规你们都背过,只有轻判绝无免罚。昭儿,你自己说吧。”
展昭坦然道:“孩儿甘愿受罚。”
展青霖赞赏的点头:“先回去休息吧。”
“是。孩儿告退。”
待展昭离开,展辉迫不及待的问道:“爹,你真的打算把三弟交给那几只老狐狸?”
展青霖手指轻叩桌案,自言自语道:“玉堂的雪麒麟不知能跑多快!”
展耀与展辉闻言,恍然大悟中相视而笑。
第二日清晨,早饭还未吃完,展忠一脸喜色进了大厅,跟展青霖回禀:“老爷,心悦小姐来了,刚进大门。”
“悦儿!”展青霖听罢,立刻放下竹筷,“她一个人来的?”
“不,是和慕少爷一起。”展忠笑着道,“孙小姐也给送回来了。”
展耀三兄弟一起向外迎去,走到中庭,只见一名年轻貌美的粉衣女子怀抱着个小娃,由一名年轻俊朗的男子陪伴着而来。
“悦儿,轻寒!”展耀最先开口招呼二人。
“大哥、二哥、三弟!”粉衣女子高兴的叫着,一双清若深潭的明眸里尽是笑意,娇容绽放如初春的花朵妩媚动人。
她怀中的小娃,穿着淡紫色的罩衫,挥着胖胖的小手,欢叫着扑向展昭:“爹爹,爹爹!”
展昭伸手接过小娃,道:“悦姐姐,轻寒哥!”
展辉也道:“悦儿,轻寒,怎么这么早就到?”
慕轻寒一袭长衫温文尔雅,笑着道:“悦儿急着来,逼着我赶了一夜的路。”
心悦美目一横,娇嗔:“不喜欢下次就不让你来了。”
慕轻寒夸张的躬身道:“能为大小姐效命,是小的福气!”
展辉假装打了个寒战:“你们两个能不能收敛些,还没成亲呢就酸的受不了,日后还了得。”
心悦被他说得俏脸一红:“二哥,你的嘴还是这么恨人!”
展辉哈哈大笑,展耀道:“快进去吧,爹在厅里怕是等不及了。”
展辉转身,盯着展昭怀中的小娃:“丫头,看见你爹,就不叫人了。”
那小女娃仰起小脸,带着两个酒窝笑得可爱之极,嫩声嫩气的道:“大伯,二伯。”
“颜儿,乖啦!”展辉捏捏她的小脸。
几人说笑着走入大厅。
这粉衣女子,名叫沈心悦,是大宋最有名的海上商贾霸主,东海沈家的大小姐,也是过世的展夫人沈瑚的亲侄女。
沈心悦的母亲体弱多病,展夫人心疼侄女,便将尚在襁褓中的她带到展家抚养,直到八岁才送回沈家。所以沈心悦一直和展家人非常亲近,每年都会来住上几个月。
陪同她而来的慕轻寒,是她的未婚夫,江南名门慕家的二公子。
至于心悦带来的那个小娃,正是两年前展昭与白玉堂在百花岭下捡来,被展青霖取名为展夕颜的小婴儿。
这小丫头不知为何,自牙牙学语起就认准了展昭,开口便叫爹爹,怎样教都不改口。最后无奈的展家人一致决定,年仅17岁的展昭,荣升为帅爹爹一名。
展青霖见到沈心悦,自是十分的高兴,再看到两月前被自己留在沈家的小夕颜也回来了,更是欣喜万分。
抱过小丫头先逗弄了一会儿,才与旁人闲话家常。
正说着,展忠来报,几位云海天的执事总管到了,在祠堂等候。
展青霖将小夕颜交到心悦手里,笑着道:“悦儿,你和轻寒先歇歇,等我们忙完了再说话。”
说着,起身向厅外走去,展家三兄弟也紧随其后,展辉故意慢了两步,偷偷的给沈心悦打了个手势。
心悦领会其意,对展忠道:“忠叔,我带了好东西送给您老,随我去看看吧。”
“好!”展忠陪着二人去了后宅。
“什么!姑丈要罚三弟!”沈心悦问明展忠后,顿时不依起来,“不行!谁也不能动他一个指头,我这就去……”
慕轻寒拉住她的手臂,柔声劝慰:“悦儿,你别冲动!”
“你放开我!三弟是姑姑最心爱的儿子,姑姑生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他,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他。”心悦用力想甩开未婚夫的手。
慕轻寒抓牢她的双肩,强行扭过她的身体,面对面沉声道:“听我说!这是展家的家事,你和我都无权干涉,况且你根本进不了祠堂,如何救三弟?现在只能想法子拖延时间,忠叔不是说了,只要玉堂能赶回来,三弟的事就会有转机。”
沈心悦终于冷静下来,轻轻颔首同意了慕轻寒的话。
光线昏黄的祠堂内,展青霖神色肃穆的居中而坐,展耀与展辉站在其后,左右两边分别是展家的四位执事总管:展青霈、展青震、展青雷、展青雳。
堂下并排跪着展昭和展非,只是此时的展非面如死灰,瑟瑟发抖,口中不住的求饶:“二叔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展青霖看着他,半晌无语。心中暗叹,自己那英雄一世的堂兄,怎么会生下如此没种的儿子。开祠堂后,根本不等展昭与他对质,展耀只说了句府衙正在严查粮饷贪污一事,要将涉案者严惩,便吓得他招了供。
用眼神询问了下四位执事总管,展青霈最为年长,开口道:“他二人既已亲口认罪,便请族长秉公宣判吧。”
他故意将“秉公”二字说得重了几分,一旁的展青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展青震面无表情,慢慢品着手中的香茗,不发一言。展青雳眼神闪烁,似有不忍。
“展非擅动金封祸及全族、诬陷手足罪不容恕,念其父昔日为保云海天而殒命,免除死罪,仗一百,囚入别院终生不得外出。”展青霖一字一句的宣判,“展昭未得令谕,私启金封,虽有功但亦不能抵过,按家规仗五十,自即日起解除其在云海天内一切权力,不得再参与家族内任何事务。”
“爹!”展耀和展辉不约而同的叫出声来,这惩罚太重了,间接表明展昭失去了云海天继承人的资格。
四大执事总管也颇感意外,平日护短得厉害的展青霖竟然重判爱子,令他们一时心绪纷乱。
展青霖直视堂下二人,沉声喝问:“你们可有不服?”
展非早吓得口不能言,只听得展昭朗声回答:“展昭领罚。”
“来人,执行家法!”展青霖一声令下,堂外立刻走进两名青衣小伙,架起展非拖了出去。
随即,门外传来了棍子打在身上的沉闷声,伴着展非的哀嚎,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待打完全部,已听不到展非的声音。
“回族长,行刑已毕,可要验刑?”有人进入祠堂复命。
展青霖环视一周,见无人应答,道:“不必,派人送去别院疗伤吧。”
“是!”
展昭起身,刚要去领罚,展青震突然出声:“慢着!”
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过去,就见他放下茶盏,慢条斯理的道:“家规明训,习武者受刑,先封其穴,再去其衣,以免有诈!”
展辉双拳紧握,刚要出言抗议,被展耀用力按住,眼神警告他不得放肆。
没等展青霖开口,展靑雳笑着道:“四哥,展昭是个好孩子,不会使这种下流的手段,你何必如此认真。”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对事不对人。”展青震毫不让步。
展青霖走至近前,出手如电,瞬间封住了展昭身上的几处要穴,看着儿子俊秀的脸庞,眼中不禁露出几分心疼,展昭对父亲温润一笑,安慰他不必担心,抬手脱去了外袍,再要解中衣,被展青雳拦住。
“四哥,够了吧!你若还信不过,亲自动手便是。”
展青震瞟了展昭一眼,没有再多言。
展青霖挥手示意行刑,展青雳又道:“既是按家规,展昭现在还是云海天的少当家,当家受罚,应有族中子弟执家法。四哥,我说的不错吧?”
展青震轻哼了一声,转头不理。
“展川、展新!”展青雳向门外叫道。
两个年轻男子走进祠堂,对着几位长辈行礼。
“带展昭下去。”
“是!”
庭院中,展昭只着白色的中衣跪在青石地砖之上,展川、展新一左一右各执一根小臂粗的木棍,直等令下便举棍动刑,正这时一个青衣小伙急匆匆走至祠堂内,在展青霖耳边低语了几句。
展青霖眉峰一皱,抬眼道:“四位总管,沈家派人送来了海上商道的合作契约,言明要云海天立刻给予答复,迟了此次协议便作废,几位何意?”
四大总管互相看看,谁都不是傻子,这份契约意味着每年几百万两白银的利润,孰轻孰重当然分得清。
展青霈道:“此事甚为重要,耽搁不得。展昭的事先暂缓行刑,待签订了契约,再罚不迟。”
“展耀留下,其他人到议事厅。”展青霖简洁的下令,起身率先离开祠堂。
祠堂内转眼清冷下来,展耀走出内堂,一把拉起跪在院中的弟弟。
“二哥!”展昭不赞同的道,“爹没有叫我起来。”
展耀瞪眼:“少废话!老实站着!”
展川和展新当然不敢说什么。
展青霖等人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沈心悦在慕轻寒的授意下,步步不让,几近刁难,将每一个合作条件都细细的讨论一遍,把几个半百老头谈得筋疲力尽,头晕目眩。
慕轻寒见折磨的差不多,悄悄给心悦递了个眼色,后者微笑着道:“几位伯父辛苦了,心悦已无异议,不知几位伯父可还有什么补充的?”
众人终于等到她喊停,除了展青霖外,全部摇手:“没有!没有!”
“如此,就请姑丈再过目一遍,然后用印吧!”
展青霖接过契约,非常非常认真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满意的接过云海天的印章盖了下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沈心悦礼貌的道:“心悦多谢诸位伯父,时辰不早了,今日便借姑丈的地方,由侄女做东请伯父们小饮几杯吧。”
展青震委婉的回绝:“多谢大小姐美意,我等还有些家务处理,不便多留。”
沈心悦微微一礼:“如此,心悦就不勉强了。”
展耀仰头看着突然变暗的天色,心中咒骂老天不开眼,若是来一场雨,稍后的杖刑可是有的受了。
没等他骂完,身后一声低喝:“谁准他起身的?”
回身,展青霖踏入院中,见到站立院中的展昭,脸色一沉瞪了过去。展昭立刻跪倒,束手等候发落。
轻柔的雨丝,随风而至,失去内功护体,展昭顿感一阵湿寒。
展青霖等人一一落座,没有多余的话语,直接下令行刑。
“啪”一声脆响,棍子打在微湿的衣服上尤为刺耳。
展昭低首、敛眉,清亮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波动,十几棍挨过,并没有想象中的痛楚,展昭心中微讶,想不出二人为何对自己留情。
还未想清楚缘由,一记重棍落在背上,五脏六腑猛的一震,平稳的呼吸瞬间变得混乱,来不及将翻腾的气血压下,第二记重棍又落下。似乎故意不给他调息的机会,棍子交替而下,又急又狠,展昭眉心紧锁额角渗出一层冷汗。
堂内的展耀察觉到了不妥,没等他动手,祠堂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一道白影鬼魅般凭空出现在视线里。
展新手中的长棍,正带着劲风挥下去,眼神中透着发狠阴毒。
“啪”
“啊……”
一声惨叫,惊得展新浑身一凛,低头看去,展川口喷鲜血昏死在脚下,手一松,长棍掉落地上。
眼前白影一闪,肚子上挨了一记,展新像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重重摔在祠堂的台阶上,痛得不住的哀嚎。
展青雳冲出门来,见此状况,发疯似的大吼:“白玉堂,你竟敢私闯祠堂,下此毒手!”
白玉堂阴森着俊脸,嘴角噙着冷笑,回道:“暗施黑手、残害兄弟,死有余辜!小爷是在替你清理门户,展五爷!”
展青雳脸色惨白:“这是展家的家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
“你两个儿子自相残杀,小爷管了闲事,还嫌脏手呢!”白玉堂说着由怀中掏出一张盖着大印的纸,“这是钦差包拯包大人的谕令,我哥去启封时就带在身上,若是有人不信,可去杭州官驿当面对质。”
说罢,手腕一抖,那薄薄的纸张竟平整的飞了出去,“叭”的一下被一颗光滑的石子钉在门框上。
白玉堂转身,扶起仍跪在雨中的展昭,头也不回的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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