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

　　三个人一直拍到中午，快放学的时候祁曜才把机器从三脚架上拆下来，“一会儿我们跟着李老师去拍食堂吃饭的镜头，吃过午饭她要回宿舍休息，然后我们再去吃午饭。行吗？”
　　苏兰枻和刘启都表示没问题。中午放学的铃声响了大概20分钟之后，李晴才从办公桌前起身，走出办公室。祁曜拿着只装着便携麦克风的裸机跟着李晴走，苏兰枻和刘启拿着其它的设备跟在后边。李晴没有直接去食堂吃饭，而是先拐了一趟教室。李晴走到教室门口，果然看到有几个学生还在写作业。重点高中，竞争力大，班上总有几个成绩中游的学生想拼一拼游到上游去。只能牺牲吃饭和睡觉时间，可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到的目标，以身体为代价，李晴总是不太放心。所以在学校的时候，放学前都会来看一眼，赶他们去食堂吃饭。李晴敲了敲教室的前门，对还在做题的两个男生一个女生说：“都停一停，跟我一起去吃饭。”
　　那几个学生大概也习惯了，头也不抬地喊道：“哎呀姐你怎么又来了，马上啊！还有最后几个步骤。”
　　李晴叹了口气，进教室转了一圈，看了看卫生。等她转完，那几个学生也都收拾好了。李晴跟着他们一起走出教室。祁曜他们稍微隔了几步跟着。
　　李晴左右看了看这三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学生，说：“你们别总是嫌我啰嗦，成绩的提高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的。一定要保证营养，保证睡眠，不然最后得不偿失的。别总觉得年轻不把身体当一回事。”
　　三个学生立刻听话地点头，其中一个男生压低声音说：“诶姐，你后边那三个男的是干嘛的？我们都猜了一上午，你不会真的要出道了吧？”
　　李晴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就是准备出道呀，好好珍惜这段日子吧，以后你们就只能在电视里看见我了。”说完看着三个学生脸上的表情，脸上笑开了花。李晴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好了，骗你们的。他们是拍纪录片的，而且是要去国外参加电影节的，你们可千万别拖我后腿。记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那个女生挽住了李晴的胳膊摇了摇，笑着说：“哎呀行了姐姐，知道的你是我们班主任，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们妈呢。”说完后压低声音，“好姐姐，你有那三个帅哥的微信号吗？一个也行，那个穿白T的！”
　　李晴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没有，我们不熟。回班里都说一说啊，收起这些小心思，帅哥看一看就好，别想太多。行了你们吃饭去吧，我上楼去吃。”
　　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跟李晴告别后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进了食堂，李晴也转身去楼上的教职工餐厅。只剩李晴一个人的时候祁曜又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但是比上午那会儿已经好多了。李晴打好饭找座位坐下，祁曜在李晴的正前方选了一个隔了一张桌子的位置，从正面拍摄。李晴一边想着还好自己吃饭的样子不算太难看，一边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更加小心地不发出声音，咀嚼的时候不张嘴，夹菜的时候不掉在桌子上。正当李晴吃得浑身难受想要放弃的时候，手机响了。李晴暗自松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学生家长，她从来没觉得下班时间的家长电话这么美妙。李晴把饭咽下去，接通了手机，：“喂，您好，我是李晴。”
　　一顿饭的时间李晴接了两个电话，刚开始还注意形象，后来就只能边吃边说了，也顾不上正在拍摄的祁曜他们了。第二个电话一直持续到李晴吃完饭也没有打完，她只好把碗送到清洁处，然后一边跟家长沟通，一边往自己宿舍走。后来的时候，李晴已经完全忘了摄影机的存在，只是一边附和着家长一边算着今天中午大概能有多少休息时间。直到走回宿舍坐在床上，才想起来祁曜他们不知道走了没有。赶紧跑到窗户边朝外看，祁曜他们已经穿过操场往停车场走了。
　　祁曜对后来的这段拍摄挺满意的，他能感觉到李晴最后应该是把他们忘了。所以拍了李晴进入宿舍的背影。他就直接关了机器收工了。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了。
　　祁曜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苏兰枻和刘启，苏兰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刘启还是一脸面无表情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祁曜右手拎着机器，左手对着两人打了个响指：“回神了，走吧，想吃什么？”
　　说完之后，祁曜和刘启一起看向了苏兰枻。苏兰枻差点条件反射说出去老张面馆吧。顿了一下，说：“吃面？”
　　祁曜想了想，说：“行啊。”然后三人一起往停车场方向走，祁曜接着说：“我知道有家油泼面的馆子，油泼面吃吗？”
　　苏兰枻还挺喜欢吃油泼面，当即表示同意。刘启也说可以吃。三个人开着车去那家油泼面馆。这家油泼面馆子和早上的早餐店一样都在老城区的小街上，苏兰枻一下车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中午一点多，餐馆里的人已经没那么多了，苏兰枻和刘启找了张桌子坐下，刘启坐在了苏兰枻对面。祁曜去点餐，回来的时候端了两个凉菜，他把凉菜放在桌子上，然后挨着苏兰枻坐下，“来，先吃菜吧，面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苏兰枻尝了其中一个凉菜，带着点麻辣，也很爽口。苏兰枻扭头问祁曜：“虽然你是本地人，但我还是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些店的？”
　　“太闲了就能找到了。上高中那会儿，我跟张宇没事就挺喜欢在街上转，转到吃饭时间就找小馆子吃饭。一人选一个，投硬币决定去哪家。最后如果好吃，就记下来，选另一家的人掏钱。要是不好吃，拉黑，选这家的人掏钱。”祁曜说着就笑了。
　　苏兰枻和刘启也笑了，苏兰枻接道：“中二少年的青春时代很开心啊。”
　　祁曜笑着说：“是挺开心的。后来上了大学，张宇就忙着谈恋爱，失恋了才来找我喝酒，我基本都是一个人出去转了。到现在也没逛完呢，应该还有不少我们不知道的小馆子。”
　　“还找什么其它的小馆子啊，认准我家，不用去别家啦！”正在给三个人上面的老板娘听了祁曜的话立刻接道。
　　祁曜笑着开玩笑，“那您可得给我们送打折卡啊。”
　　苏兰枻看着和老板娘开玩笑的祁曜，很想跟他说以后我可以陪你一起逛。如果老板娘没打岔，他可能也已经说出来了。但是有些话就只能在那个时候说，错过了时机就说不出来了。苏兰枻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面前的油泼面拌开，打算用吃面缓解郁闷。尝了第一口，苏兰枻就觉得心情好起来了。他一直认为，众口难调，两个人能吃到一起，已经是天大的缘分了。难得的是，他和祁曜不仅能吃到一起，祁曜选的他还都很喜欢。果然只有吃饱了才是真实的。
　　苏兰枻咽下嘴里的面，对祁曜说：“虽然你大概已经听腻了，但是我还是得说，好吃。”
　　祁曜得意地勾勾嘴角：“知道你喜欢，你大概自己都没发现，你每次吃到好吃的，整个人的表情都会不一样。”
　　苏兰枻用左手掐了掐自己的脸，看向刘启，问：“真的吗？”
　　刘启从面碗里抬头，盯着苏兰枻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摇了摇头。旁边的祁曜笑出了声，接着道：“你问刘启没用，他光顾着吃了，没空看你。”
　　苏兰枻又转过头看祁曜，一脸正经地说：“所以你是不饿吗？看我的脸干什么？”
　　祁曜觉得自己跳进苏兰枻挖的坑里了，但他没有证据。因为苏兰枻脸上的表情很正常，没有一点给人挖坑的表情。祁曜正在想怎么才能绕过这个不管怎么回答都会跳进坑里的问题，忽然瞄到刘启倒扣在桌子上的手机。
　　祁曜做出惊讶的表情：“你不会觉得我在骗你吧？这样，等下次我们吃饭的时候，把机器拿上，我给你拍几段，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苏兰枻见祁曜转移话题，就没有再继续给他挖坑，而是顺着祁曜的话题接下去。“不用浪费内存了，我信还不成么，不是都说你们搞电影的观察力好吗？”
　　祁曜摇了摇头，“我哪里能算得上搞电影的，我只是天赋异禀，生下来就......”
　　“是是，你生下来就是天才，快吃吧，一会儿面坨了。”苏兰枻以为祁曜要说什么关于电影的长篇大论，听到后一句，就打断了他。
　　祁曜不服气地啧了一声，“苏兰枻同学，你现在很嚣张啊，都敢打断导演说话了。这要是换个脾气不好的导演，你现在已经被炒了你知道吗？”
　　苏兰枻觉得祁曜大概真的是不饿，怎么还停不下来了呢。只好接着说：“好好好，快开除我吧祁大导演，开除我还能安稳吃个饭。”
　　祁曜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你够吃吗？还用再要一碗吗？”
　　苏兰枻以为祁曜误会自己不够吃，立刻拒绝了。吃了几口，又觉得不对，问祁曜：“你是不是吃不完？”
　　祁曜无奈地说：“是啊，您终于发现了。还不是你，早上剩的包子和葱油饼全是我解决的，昨天的运动量全白费了。”
　　苏兰枻叹了口气把碗挪过去，边从祁曜的碗里把面挑出来一些，边说：“是你早上点得太多了。而且，你吃不完就直接跟我说，绕那么一大圈干什么？”
　　“还不是我们不......”祁曜尴尬地把后边的话咽下去。
　　苏兰枻心里一跳，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挑面的手，戏谑一笑：“认识不到半年不能喝一瓶水？不能吃一碗饭？没办法了，要知道我刚才就拿个公筷了，凑合吃吧，四舍五入也算认识半年了，可以了啊。”说完就把碗挪回去继续吃面了。
　　祁曜一边吃面一边后悔地肠子都要青了，更觉得食之无味。一定是盯了一上午监视器把脑袋盯抽了，祁曜回想自己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好像还没说过这么让人尴尬的话。他其实也不是因为不熟嫌弃苏兰枻，他是怕苏兰枻不愿意，毕竟他认识那么多人，苏兰枻是少有的不太容易看透的人。苏兰枻不怎么爱说话，情绪也不爱放在脸上，所以有时候他不太知道苏兰枻在想什么，他吃东西的时候大概是他最好懂的时候。但是这些又不能解释。祁曜勉强把剩下的面吃完，结了账，三个人开车去张磊他们单位。张磊的单位在新区那边，所以开过去需要一点时间，车里没人说话，一时间有些安静。苏兰枻虽然刚才开着玩笑把尴尬化解了过去，但他现在的确不想跟祁曜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祁曜也还在后悔着，一时间也没能找到话题。刘启大概用蜗牛触角短暂地感知了一下世界，发现车里的氛围不太对，犹豫着开了口：“曜哥，车里还有水吗？”
　　祁曜扭头看了一眼苏兰枻，他们俩早上买了一提水，懒得放后备箱，直接放在副驾驶了。苏兰枻看了看脚下，还剩两瓶，拿出一瓶递给了后座的刘启。
　　祁曜盯着前方的红灯，剩下最后几秒的时候，扭头看向苏兰枻，开口道：“我也渴了。”
　　苏兰枻从塑胶袋里拿出最后一瓶水，正要递给祁曜，绿灯了。他简直怀疑祁曜是故意卡着最后几秒告诉他的。苏兰枻把递水的手收回来，把盖子拧开。想了想，喝了第一口。然后用水瓶碰了碰祁曜的胳膊，等祁曜看过来的时候，挑衅地扬了扬眉。
　　祁曜被苏兰枻的表情逗笑了，差点被水呛到。他把水瓶递回给苏兰枻，说：“苏兰枻，你今年其实是三岁吧？”
　　“是啊，我还是幼儿园小可爱班的。”苏兰枻差点被自己的不要脸恶心到，但是还是不要脸地说了出来，因为他也想恶心一下祁曜。
　　祁曜淡定地接了一句：“看出来了。”
　　苏兰枻一阵无语。老实闭嘴，认输。后座的刘启觉得车里的气氛终于回到了适合玩手机的状态，就不再出声，又缩回壳里继续玩手机去了。苏兰枻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开始回想今天上午的拍摄。他觉得还是有一点感触的。
　　苏兰枻想了想，问祁曜：“你是只想要一首最能突出主题的曲子来回放呢，还是想多准备几首呢？”
　　“肯定是多准备几首，虽然是同一个主题，但是风格不总是一致的。”祁曜想也没想地就回答。
　　苏兰枻点点头，他打算把灵感先记下来，然后一边拍一边写。等祁曜拍完了让他自己选就可以。下午张磊的拍摄相比之下就无聊多了。刚开始祁曜把机器架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都不太习惯，也没人说话，都在安静地看报纸。后来大概是忍不住了，慢慢地有一两个开始说，然后办公室就慢慢活跃起来了。办公室里一共有六个人，除了张磊和另一个年轻的男生，剩下的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大哥甲说自己家女儿青春期了，不好管，总觉得偷偷早恋了；大姐乙说可不是嘛，生女儿就是容易操心，不如生儿子省心；大姐丙又反对哪有啊，男孩子更不省心，一天到晚就知道瞎胡混，不好好学习，不如女儿乖巧；大哥丁慢悠悠地接，要我说啊，不生最好，长大了也指望不了，不如多过几年清净日子，老了直接去养老院。大哥甲又附和你别说，现在养老院的生意可红火了，我有个朋友，前年跟朋友合开了一家养老院，哎呀，现在赚发了...... 苏兰枻听着他们说话的内容，觉得办公室的两个年轻人简直跟他们格格不入，张磊一直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忙什么。另一个男生一直在拿着手机打游戏。他有点好奇，当初这些中年人刚来的时候，也是像张磊他们那样么？还是一来就很自然地融入进去了。苏兰枻忽然很好奇二十年后的张磊是什么样的，他希望祁曜能一直和张磊保持联系，这样二十年后他还能听过祁曜知道张磊的情况。苏兰枻又转念一想，二十年后，他跟祁曜说不定也走散了，还怎么通过他了解别人的情况呢？
　　苏兰枻决定回头加张磊一个微信好友。
　　张磊下班后要回父母家吃饭，因为是刚开始拍，父母那边还不太了解情况，所以他们没有继续跟着。刘启也回学校了。祁曜和苏兰枻两个人开车去张万峰上班的电子厂。张磊那边下班比较早，两个人到的时候，张万峰还没有下班。祁曜把机器架起来，对着工厂的大门，对苏兰枻说：“我们来致敬一下《工厂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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