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

　　天气一转眼就凉了，前阵子突然降温，温度降了将近十度，算是正式步入秋天了。降温那几天正好是李晴他们学校的秋季运动会，祁曜他们一直在操场上跟着李晴。祁曜不经常生病，不知怎么的那两天就给冻病了。苏兰枻早上出门的时候专门把朋友之前送的没用过的保温杯带上，给祁曜装了杯热水。祁曜把车停在苏兰枻跟前，看着他拿着保温杯上车，开玩笑地说 ：“你还真打算当个老干部啊。”
　　苏兰枻听着他的声音里还有重重的鼻音，昨天回去肯定没吃药。苏兰枻把水杯放在座椅中间专门放杯子的地方，说：“谁感冒谁当老干部。”
　　祁曜顿了顿，说：“给我带的啊？”
　　苏兰枻故作疑惑地扭头看他，“感冒的是我吗？”
　　祁曜咧嘴笑了笑，苏兰枻很想让他快点别笑了，因为生病不太有精神的脸，再加上这个憨乎乎的笑，浑身气质基本降为负值。祁曜接着开口：“谢了啊，哎，其实我真的不经常生病的，这次是巧合，不知道怎么就撞上了。”
　　苏兰枻慢慢地开口：“生病没有巧合，纯属是你活该。”
　　“我怎么就是活该了？你这是对待病患的态度吗？”祁曜不满道。
　　“你小侄子都知道天冷了要穿外套，你明知道学生们开运动会要拍外景还穿着短袖到处晃，不是活该就是傻，你自己选吧。”苏兰枻面无表情地怼他。
　　“真不是，这个季节对我来说就是穿短袖的季节。我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穿短袖。”祁曜继续狡辩。
　　苏兰枻不想再理他了，可是又有点忍不住，还是开口：“那你今天穿着外套是干嘛的？”
　　“配合我的造型啊。”祁曜勾着嘴角开口道。
　　苏兰枻忍住把保温杯里的水泼在祁曜脸上的冲动，决定不再理他。
　　祁曜见好就收，换了个话题开口：“已经拍了一个月了，最近大家都基本习惯镜头了，所以我之后大概会以正面镜头为主。”
　　苏兰枻点点头，“我会注意跟好你的。”
　　“不仅要跟好我，还要拉好我。”祁曜补了一句。
　　苏兰枻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说：“小苏听命，请导演放心。”
　　因为祁曜拍摄的时候实在是太投入了，有几次倒着走拍摄正面的时候，都差点被地上的小石子绊倒，苏兰枻站在旁边有时候也不能及时反应过来。后来再拍正面镜头的时候，苏兰枻都会轻轻拽住祁曜的衣角，只是祁曜再也没拌过，所以一直没有发现。前几天跟拍张万峰的时候，祁曜对拍摄效果一直不太满意，心情有点烦躁，关了机器停下来想拿根烟抽。苏兰枻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把拽着祁曜衣服的手松开，祁曜才知道苏兰枻一直在拽着他。当时苏兰枻反应过来以后就自然的把衣服松开了，祁曜也没说什么。但他心情立刻就变好了，后边的拍摄也变得很顺。祁曜觉得自己是撞了大运才找到苏兰枻这么细心的临时助理，那之后他再拍正面镜头的时候都不再收着了，一切移动都以拍摄效果为主。祁曜觉得他现在对苏兰枻的信任简直直逼张宇。
　　祁曜把车停在杨子叶住的小区的停车位，直接下车在小区门口等杨子叶出来。虽然现在已经不用再躲着杨子叶了，但是拍早高峰这段时间，祁曜还是用的gopro，因为地铁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两个人站了没多久，杨子叶就出来了。经过这一个月的拍摄，苏兰枻已经基本摸清每个人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了。杨子叶聪明，开朗，也很干练。工作非常努力，她一直在努力地把自己融入到这座大城市。今天杨子叶出来后没有忽视他们直接去地铁站，而是走到他们跟前，对着镜头说：“我可以对着镜头说话吗？”
　　苏兰枻诧异地看着杨子叶，祁曜迅速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于是祁曜拿着gopro，走到杨子叶前面，面对着她退着边走边拍，苏兰枻拽着祁曜的衣角，正常朝前走。
　　“我觉得特别累，也特别丧。我前天在公司加班到十点，回到家又加班到两点，然后七点就起床了。到了公司领导说我做的东西不行，要重做。结果快下班的时候好不容易做完了，他又给我发了另一个文件，让我整理完今天交给他。再这样下去我会猝死的。”
　　杨子叶刷卡进了地铁站，然后就没有再说话。上了地铁，杨子叶抓着扶手，看着对着他的祁曜继续说：“昨天快下班的时候，领导把文件发给我的时候，我特别想把电脑砸到他头上，我甚至都已经在脑子里面想好那个画面了。但是我能做的只有回复他‘好的’。”
　　地铁上的乘客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都不时的转头看杨子叶。杨子叶像是没有看见他们的目光，自顾自地对着镜头说：“你们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对着镜头说这些？因为我他妈没人可以说。每天一个人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同事能说吗？谁知道你前脚说了他会不会后脚就把录音发给领导。朋友能说吗？当然能。我实习的时候，想想其实比现在难多了，那时候我多傻啊，一有不开心就跟朋友说。结果呢，后来我在我朋友的小号看见她在我拿到offer的那天吐槽我，说没有人愿意接受负面情绪，也不愿意被当成垃圾桶。我们大学上下铺住了四年，她说我把她当垃圾桶。本来我很生气来着，后来就想通了，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本来就很累了，为什么要再帮你化解负面情绪呢是不是？但我今天实在忍不住了，你们就勉为其难的当一当垃圾桶吧。到时候把这些镜头剪掉好了。”杨子叶说完就低下头没有再开口。
　　祁曜一直盯着取景器，脸色都没有变一下。苏兰枻站在一旁有点回不过神。这一个月以来，杨子叶都表现得非常积极乐观，朋友也很多，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跟朋友一起出去逛街吃饭。所以今天杨子叶说的这番话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的是两个不同的人。一直到杨子叶进入公司，苏兰枻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祁曜走了几步，发现苏兰枻没有跟上来，还站在杨子叶公司门口往里看。只好又拐回去，站到苏兰枻跟前，在他耳朵边打了个响指，“回神了！”
　　苏兰枻其实没有愣住，也知道祁曜走了，但是他就是不想动。所以祁曜的响指并没有吓到他。苏兰枻把视线聚焦到祁曜的脸上，说：“走吧。”
　　两个人打车回到杨子叶他们小区，一直到坐上祁曜的车，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祁曜平时都会很注意不会冷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开口。苏兰枻一直在想杨子叶，他能理解杨子叶，但是很无奈，心理上也有些难受。苏兰枻叹了口气，先把心里的想法收了起来，打算晚上写歌的时候再翻出来。
　　祁曜向苏兰枻的方向侧了侧头，说：“从你的小世界里走出来了？”
　　苏兰枻笑了笑，“是啊，你拍片子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吗？我看你一直都很冷静。”
　　“类似的吧，被拍摄者情绪崩溃，都是不可避免的。”
　　“不会被影响吗？”苏兰枻扭头看着祁曜问。
　　“当然会，但是我一般会尽量避免，调整情绪。我参与不了别人的人生，也拯救不了谁，只能做我可以做的。对我来说，用好我手里的机器，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了。”祁曜冷静地说。
　　苏兰枻点点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其实和祁曜差不多。他们拍纪录片也好，做音乐也好，有时候都是在表现活着的状态，但是要说怎么活得好，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理解，所以谁也帮不了谁。他们只能通过不同的形式，把这些不同表现出来。
　　李晴正在上第二节课，办公室只有另外两个老师在。祁曜在李晴的办公室一边架机器，一边挂着耳机打电话，听起来是说什么投资的事情。苏兰枻有时候会忘了祁曜是个业余的纪录片导演这件事。听着祁曜的鼻音，苏兰枻忽然想起来今天就他们两个过来，刘启学校有课，所以东西不太好拿，他就把保温杯忘在车上了。苏兰枻看着还没把背包从肩上卸下来的祁曜，觉得自己偷车钥匙的计划可以实施了。祁曜一般都是把钥匙放在书包外边的小包里，苏兰枻把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慢地朝祁曜晃过去，祁曜还在打电话，但是机器已经架好了，正在调试。苏兰枻屏住呼吸，装作和祁曜一起看取景器的样子，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轻轻拉开了外层小包的拉链。
　　“嗯，我听说这家公司正在准备上市...”
　　苏兰枻把手探进去，空的？
　　“美国啊，英国不好做...”
　　苏兰枻有点遗憾地把拉链拉上，刚拉到一半，祁曜把机器调好了，看了一眼苏兰枻，把胳膊搭在苏兰枻的肩上，卸了一半的重量在苏兰枻身上。苏兰枻的手放在书包拉链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犹豫一下，直接把手慢慢放下来了，反正里边也没东西。
　　祁曜挂了电话，苏兰枻刚想开口跟他直接要钥匙，祁曜就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把钥匙掏出来在苏兰枻的眼前晃了晃，轻轻笑着说：“找它呢？”
　　苏兰枻瞪着祁曜没有说话，他觉得这辈子的脸大概都在祁曜面前丢光了。“你怎么发现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只要看着取景器就自动屏蔽外界了啊，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每次你来我都能注意到。大概是你太白了，发光，不注意不行。”祁曜继续逗着苏兰枻。
　　苏兰枻从祁曜手里拿过车钥匙，转身一边走一边挥了挥手说：“车我开走卖了，你好自为之吧。”
　　“没问题啊，祝你卖个好价钱，这阵子辛苦你了啊苏助！”祁曜在后边笑着跟苏兰枻说。
　　苏兰枻走出办公楼，发现外边开始下雨了，大概是刚开始下，雨势不大。苏兰枻从前门把水杯拿出来，又从后备箱把他之前留在祁曜车上的伞拿出来，一会儿收工要是雨还下，就不担心机器淋雨了。苏兰枻回去的时候，第二节课已经下课了，学校里立刻热闹起来，到处都是笑闹声。因为下雨，大课间的课间操取消了，苏兰枻走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李晴正在跟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谈话。这两个学生苏兰枻有印象，之前他跟祁曜撞见过，两个人在操场看台上坐着说话。祁曜还说一看就是小情侣，苏兰枻还反对了一句，万一只是纯洁的同学关系呢。祁曜用一脸一看就是没谈过恋爱的表情看着他，苏兰枻有点心虚，就没再说话。看这个样子，祁曜难道猜对了？苏兰枻把伞放在办公室门口，拿着水杯走到祁曜身边，碰了碰祁曜的胳膊，示意他喝水。祁曜接过水杯，抬了抬下吧，挑了挑眉，让苏兰枻看取景器。祁曜的机器架在办公室的书架旁边，这样不会妨碍其他老师的走动，也能正好拍清李晴。通过取景器，苏兰枻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李晴看着面前男生的大半张脸和低着头的男生的小半张侧脸，看不到女生的脸。
　　李晴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学生，无奈地笑了笑，说：“行了，都低着头干嘛，搬个椅子坐着，我就跟你们聊聊，别紧张。”
　　李知乐和张悦抬头看着李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平时不是都叫姐吗？现在想起来我是班主任了？行了，别愣着了，搬个椅子坐我对面。”李晴接着说。
　　张悦和李知乐搬了个椅子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苏兰枻觉得这大概是这两位同学坐得最规矩的一次。
　　“你们放松一点，我不是来批评你们的。你们都已经17岁了，虽然大家都爱把你们的感情叫做‘早恋’但我不喜欢这个叫法，不管多大年纪，所有的情感都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的，没有早或者晚，所有的情感也都值得好好珍惜。所以，你们的恋爱，我不会干涉。只想从身为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人的角度，自作聪明地给你们一点建议。你们已经17岁了，应该学着为自己负责，我的建议可能对，也可能不对，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选择听或者不听。另外，我把你们两个人一起叫过来，没有分开谈，是我觉得没有分开谈的必要，你们两个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所以我给出的建议也应该是两个人一起听的......”
　　李晴的这次谈话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清晰地列出了几条建议，说如果有什么问题问她的可以另外找时间一起聊，然后就让他们回去了。苏兰枻不知道其它的重点中学都是什么样的情况，起码在这个学校，是坚决禁止早恋的。因为他不止一次在升旗的时候听教导主任强调过这个问题。当时祁曜还吐槽过，说是机械式教育。苏兰枻却在想，要是李知乐和张悦被教导主任发现了，李晴要怎么处理。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上课铃声也打过了，四周安静下来。祁曜暂停了拍摄，对李晴说：“李老师，做个简单采访吧，现在可以吗？”
　　李晴笑了笑说：“行啊。”然后自己搬着椅子坐在了摄影机的前边。李晴是几个人里适应镜头最快的一个，大概跟平常总是上课面对学生的视线也有关系，她现在已经能基本当镜头不存在了。
　　祁曜重新调了一下机器，然后问：“当初为什么当老师？”
　　李晴想了想：“也没有想不想吧，高中的时候理科不太好，家里人让选了文科。大学报志愿的时候，我妈又说女孩子都是读师范，当老师，安稳，还有假期。我也不知道学什么，就报了师范。 ”
　　“你自己有喜欢的专业吗？”祁曜用近乎冷漠的语气继续问。
　　李晴静了一会儿，开口：“没有吧，那个时候就想，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好好学习，考个差不多的学校，学个好就业的专业，兴趣又不能当饭吃。不过我还算幸运的，因为我不讨厌中文，现在还挺喜欢。”
　　“刚才给他们两个的建议为什么首先强调安全？”
　　“我认为安全最重要啊。不论是心理安全还是生理安全，任何一项出了问题，影响的都是他们以后的人生。高考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但我也不否认高考的重要性。”
　　“想过被教导主任发现怎么办吗？”
　　“想过啊，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两个了，一直想装作不知道。但是考虑了很久觉得不能这样，虽然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这个老师也没有权利说什么，但是毕竟是学生，我们的教育又...后来我就决定还是摊开谈。我觉得教导主任肯定会发现的，他在学校待了这么多年了，肯定瞒不住。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李晴无奈地说。

　　祁曜和苏兰枻结束了上午的拍摄，吃完饭从餐馆出来，祁曜说：“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说了？今天下午我们不去拍张磊，王雨要出门，我们去拍王雨。”
　　苏兰枻看了看天，还在下着小雨。“天气不太好啊，他要去哪里？”
　　“说是去打球，今天这样子室外是打不成了，不知道会不会去体育馆。”祁曜说，“走吧，我们先去他家，这会儿应该起床了。”
　　两个人开车去了王雨住的地方。王雨住在一个老式的小区，停车位不太好找。祁曜停好车上楼敲开王雨的门，和苏兰枻一起进去。里边是一个20多平米的小单间，有独立卫浴，没有单独厨房，在一进门的地方有一个不到两米的橱柜，上边安着油烟机，就是做饭的地方了。往里走就是卧室也算是客厅。挨着右边墙壁放着一张沙发，沙发前边放着一张矮几，上边堆着烟盒和外卖盒。再往里是一张单人床挨着墙放着，床尾隔着一米多的距离，挨着墙放着一个铁衣架，上边挂满了衣服。衣架旁边放着一个小冰箱。屋子里挺干净的，就是有点乱。王雨把扔在沙发上的衣服收拾起来，让祁曜和苏兰枻坐下。
　　苏兰枻坐下了，祁曜站着想了一会儿，说：“现在开始拍的话，你介意吗？”
　　王雨正在往衣架上挂衣服的动作停了一下，说：“啊？现在？哦，不介意啊，曜哥你随意。”
　　祁曜点着头应了一声就直接把机器打开了。
　　王雨一边挂衣服一边说：“今天本来是要去一个朋友住的小区那边的篮球场打球的，但是下雨了就打不了了。体育馆还要预约，太麻烦了，所以他们都不去了。我打算找个地方出去逛逛，不能白起这么早啊。我平时都是醒了吃个饭，然后直接躺到上班的。”
　　王雨说完就拿着衣服去卫生间换衣服了。祁曜拿着摄影机透过床边的窗户拍了一个窗外的镜头，又大致拍了一下屋子。王雨换好衣服出来，就背着包拿着伞准备出门了。苏兰枻的包有点小，所以把包扔在了车上，把东西都放在了祁曜的包里，他背着祁曜的背包。苏兰枻在背包里翻了翻，没找到摄影机防雨罩。祁曜看见他在背包里翻，抬起脚碰了碰他的腿，做了个口型：没带。苏兰枻认命地拉上拉链，拿着伞和两个人一起走出房间。
　　王雨出了小区的门就直奔公交站，苏兰枻举着伞跟在苏兰枻后面，还好两个人身高差的不多，苏兰枻想着，不然光举着伞也够受的。苏兰枻下意识地把伞往祁曜那边斜着，一方面是担心祁曜的感冒加重，另一方面也怕机器被淋到。公交车来了，王雨先上车，给三个人都买了票。祁曜拿着摄影机跟上去，苏兰枻等祁曜上去了才收了伞上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