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偶然

　　江淮的思慕是比地震还要震撼而可怕的东西。
　　与他相恋，就等于和全世界的女人宣告了对立。而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在女人中立足，就成了不能被归类的怪物，没有特定的圈子，没有生存的土壤，哪怕得到了一个足够强大的依靠，也只是活在了空气稀薄的空间，总有一天枯萎到连那个死心塌地爱你的男人也不再能感觉到新鲜。女人可以要求被男人呵护、欣赏，但是不能强求男人给予足够的理解，唯有女人才能给予女人深刻的体谅，以及懂得。
　　一个人可以没有很多朋友，但是绝对不能有很多敌人。因而和女人的对立，只有荒凉的结局。
　　我对江淮是没有非分之想的，有的，只是经年建立起来的浓厚的感情，是依赖和信任，是珍惜和崇拜，唯独不含情色。而这种感情，还不足以使我获得和女人对立的勇气。我由此而知自己是真的不爱他。
　　不管怎么样，这对我都是个不小的冲击。我一会儿信以为真，一会儿又百般狐疑，直煎熬到了天亮。
　　我睡眼惺忪心里却敏感得像只刺猬似地上班了。一跨进办公区，老远就看见江淮一贯为我准备的早餐早已经安静地躺在桌上了。
　　虽然他只是每天早上把自己吃的早餐顺路帮我买回一份，但我还是曾经因为有人如此照顾而深刻地感觉到被珍惜。我因而拍着肩膀和他称兄道弟了很多年。而此刻，连他准备的早餐也像是随时可能明朗的暗示，让我不知所措。我抱着食盒，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应该像往常一样欢呼着里面的美味，还是应该还回去，明确地给一个拒绝。
　　“今天又是什么好吃的？”早有同事围上来问。
　　“打开。”小A甚至已经端好筷子，作势要夹。
　　我索性把食盒送进小A怀里，说：“感兴趣都拿去。”
　　“你不吃？” 小A不相信地问。
　　“不吃。”
　　“我也不饿，可是好像习惯了抢你的早饭吃。” 小A不客气地打开，也只是吃了两口，“这江淮你是怎么调教的？昨晚我们熬了一个通宵，今天一大早晨还跑出去给你买早饭吃。”
　　细看之下他的精神果然不佳，头发也乱糟糟地。
　　我问：“你们昨晚通宵了?”
　　小A点点头，用一个手指指了指上头。我明白他的意思，上头的指令。难怪昨晚的晚宴没见到他们。
　　“为什么通宵？”
　　“还不是南大区销售部惹的乱子。”
　　“研究出结果了吗？”
　　“今天Sky会宣布结果吧？”
　　“会派谁去？”
　　“看谁倒霉呗，反正谁去都会吃点苦头。”
　　我不由得看向江淮。他正埋头在一堆资料中，时而眉头紧锁，却锁不住他的神采奕奕。冬日的阳光固执地穿透窗子不经意地投影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炫目的金边，不张扬自耀眼。
　　他恰巧轻啜着咖啡向我看来。见我看他，目光温暖地展颜微笑。
　　我竟然可以透过的他的神采飞扬看到他的疲惫。我赶忙低了头，忽略他的笑容。
　　他索性走了过来。
　　“为什么不吃？”一个通宵之后，他爽朗的声音低沉而性感，无限磁性。
　　“减肥，我以后都不吃早饭了。”
　　“你不胖。”
　　“我觉得自己胖。”
　　“就算胖也没什么不好。”
　　我连忙反击：“通常胖意味着贪婪、不知节制和无法自控。”
　　江淮点点头，说：“对，不能纵欲。”
　　我差点喷了。他总是语出惊人。
　　“和吃一点点就会饱的女人一起吃饭最倒胃口了，男人们都讨厌做作的女人。” 小A猛唾弃我。
　　“不啊，”江淮看着我，挂着一脸撕不碎、砸不烂的笑容说，“木鱼挺真实、自然的。”
　　小A竖起眼睛：“穆瑜，我真要怀疑江淮暗恋你。”
　　心里有刺，句句话都像是暗示，我的脸色一个不矜持就红了起来。憋了半天我说：“你们两个真是变态。”
　　本来想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刚来得及站起来，正好赶上销售经理Sky走过来。我的起立登时变成了迎接。
　　“江淮、穆瑜，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Sky说。
　　我看也不看江淮，径自尾随Sky而去。
　　经过销售部讨论，最后高管决议的结果是，要我和江淮随同Sky一起南巡。
　　原来，南大区市场的渠道建设遇到了问题，分公司的销售部与经销商搞得剑拔弩张，官司打到了总部。这样一来，总部就不得坐视不理。
　　我只是奇怪，怎么会是我和江淮陪同南巡。
　　销售部历来是传说中不见硝烟却拚杀不绝的的战场，sales都可以称得上是久经磨砺的战将，销售经理更是人中龙凤、个中翘楚。这帮sales都是想当将军的士兵，虽然隶属于武将一职，一贯靠业绩说话，论起权术绝不能用擅长二字形容，但毕竟身为封疆大吏，不仅身怀韬略，也有些跋扈的气焰，无论是竞技的愿望还是夺权的手段都是各显神通的。往日里但凡有美差，无不争个头破血流，这次就算是差事棘手，也总是伴随了机会的，竟然能够轮到我和江淮两个新丁出马，令人匪夷所思。
　　Sky动员我们俩说：“没有挑战的工作没有价值，这次的工作是有难度，但它的意义也就在这里。让你们两个参与进去，我是有我的考虑的。一来我认为你们俩个有处理这件事情的能力；二来即使工作完成得不尽如人意，对缺少实战经验的新人也是很好的磨练。”
　　平日里Sky对我和江淮就很提携，此次委任于我们两个新丁，也算胆略之举。当然，也有他的老谋深算在里边。对销售部来说，这个项目完成得不好，不过是销售部千万项事务中作砸的微不足道的一项，不伤身的；如果完成得好，也只是为销售部锦上添花，美则美矣，却并不值得张扬与炫耀。不像销售硬指标，是必争之事项，丝毫容不得回旋，完成得不好，销售部是没有说话的底气的。因此，这场硬仗销售部的得力干将竟然没有一人参与，也不足为奇。
　　我和江淮毕竟还是初生牛犊，也不多想就欣然应允了。
　　毕竟不用天天做机械、枯燥的工作，而且还有机会感受职场的惊涛骇浪，在我的心里，甚至为接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感到好奇和莫名的振奋。
　　本来说好是由Sky亲自挂帅的，谁知我们即将起身赶赴南大区的前一个晚上，江淮接到Sky的电话，他临时改变行程陪同路青山参加商界的一个峰会。南大区的事情，要江淮挑大梁。
　　Sky说：“家里的销售指标必须要保证完成，你们这边的工作我不能指派更多人手增援。有什么问题，你们两个商量着办，随时电话和我保持联系，真出了什么事有我但待。”
　　闻听此言，我本来雀跃的心情，立时变的忐忑。一直到登机的时候，我还郁闷得不行，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被舍弃的卒子。
　　江淮那边也很安静，拿着本杂志，总不翻页。我以为他睡了，看过去，却见他手捧着杂志，眼睛紧盯着我。我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霍地收回视线，安慰自己他不一定真的是在看我，才把持住想要跳脚的愿望，强自镇定住。
　　挺了一小会儿，我又趁他不备再次望了过去。天呀，他竟然还在看我。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夹杂着猜测与打量，好像还包含了戏谑，有点像大晴天里突然的一场大雨，让人隧不及防，又无所遁形。
　　我仓皇低头，像只羞于见人的鼹鼠似的。
　　我为自己的躲闪感到羞愧还有恼火。我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
　　他噗呲笑出了声，他说：“木鱼，你真好玩。”
　　形容一个人有趣，可以说他幽默；形容一个人搞笑，可以说他滑稽。可他用的是好玩这个形容词，我甚为郁闷。我平常是看了蜡笔小心、麦兜或者樱桃小丸子才会说好玩的。
　　我翻了翻白眼，问：“销售部和经销商有摩擦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多少也算是利益共同体。南大区的销售部和经销商居然能势同水火，还能闹到总部来，这里面有玄机吧？”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内讧。”
　　看来我们两个是想到了一起。
　　我又问：“你都不紧张？”
　　“紧张什么？”
　　“总部一向看好南大区的市场潜力，但是在几个大区里却是业绩最差的，靠咱们两个可以解决？”
　　“或许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咱们毕竟无权无势，手无寸铁，怎么指导别人开展工作？南大区虽然是分公司，但是南大区的一个销售经理就够咱们仰视的了，容得咱们两个小卒指手划脚？”
　　“必要的时候可以向总部寻求支援。”
　　我可笑不出来，何况江淮又那么认真地看着我。
　　他今天行径十分古怪。
　　“木鱼，”他开口了，“你终于聪明了一次。”
　　什么话，穆瑜从小就是以聪明著称的。我一岁半就能大段大段地讲话，四岁能把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聪明了一次？我老妈第一个跳出来掐死说这种话的人。
　　“你想想看，认识了这么多年，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的人是木鱼。”
　　我不服气道：“不仅是我，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在开玩笑的。”
　　“现在，你还会觉得我是开玩笑的吗？”
　　我咽了口唾沫：“你什么意思？”
　　“我的空间里有你的访问纪录。”
　　我竟然忘了，登陆空间是会留下访客的登陆纪录的。我直骂自己猪脑，亏他还能夸我聪明。
　　现在要怎么办？装傻都不能了。我正踌躇间，听见江淮坚定的声音说：“木鱼，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总有那么一天的。”
　　“因为所有的女人都会爱上江淮，所以穆瑜也不会例外是吗？”
　　他的目光变得冷峻起来：“别的女人爱谁是她们自己的事，我只在乎木鱼爱的人是谁。”
　　静悄悄的，机舱里都是静悄悄的，我有些心虚，仿佛整个机舱里的人都在偷听我们的谈话。我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开始睡觉，江淮帮我拉好被子，然后又开始翻他的杂志。周围的静谧映衬得他翻书的声音分外地响亮。
　　“你会爱上我的，我发誓。”我又听见他的低低的声音说，好像是说给我听的，也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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