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烤箱一起穿越了

　　在众人散去的那一刻，蒙着淡淡黑影的光明突然撕裂了一个口子。一道暖暖的金光倾泻而出，洒在被萧瑟寒风刮得凛冽湿滑的青石街道上，为那冰冷刺骨的青砖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

　　裂缝愈发广漠，从中奔涌而出的阳光也愈发灿烂。金光镀上了糕饼铺前龙飞凤舞的牌匾的同时，也镀上了在糕饼铺前屹立的女子，给她本就明亮的眸子添上了另一层次的色彩。

　　林青文盯着那双闪烁着坚持的眸子出了神，一时竟忘了收回视线，他自幼承袭圣人之学，但凡先生提及女子，无一不是三从四德，女戒女则。

　　似乎女子天生就是作为男子的附庸而存在，就该为男子打理家宅，安顿后院。而他所见过的女子，也都承袭了这条传统之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困于后宅，了此一生。

　　可是在他孩提之年，娘亲避人留下的苦涩眼泪就告诉他，这条道路，她们走得并不欢悦。在未见东娘之前，他根本无法想象，世间女子还能有如此活法。

　　凭一手绝妙的糕饼技艺在满是男子的铺子中占得一席地位，面对陷害时挺身而出，以自身智计与那大汉周旋。仿佛，仿佛在她的认知中，根本没将自己当成男子的依附，而是将自身放在了与男子同等的位置上。

　　虽偶有疲惫，但从她发亮的瞳孔中可以轻易看出，她心底透出的欢悦。这样的日子，是娘亲渴望的吗？

　　苏婉晴倒是没注意到林青文的想法，因为她在一番思索之后，还是决定先易后难。人情债什么的，先往后放一放，最后再说。更何况眼下还有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需要处理。

　　这一趟出诊，又是被质疑医德，又是被拦阻诊脉，待那老汉跑了之后，方植的脸已经黑得跟锅底一样了。

　　苏婉晴见势不妙，直接上前，冲方大夫屈身行礼，“这一趟过来，方大夫受累了，都是小女子连累方大夫了，小女在此向方大夫道歉。只是梁掌柜身体虚弱，仍需诊断，还请方大夫不计前嫌，多多费心。小女先谢过方大夫。”

　　小姑娘姿态放得这么低，方植也不好说什么，黑着脸点了个头就越过苏婉晴，往还在台阶上喘气的梁明凡那里走去。

　　方植一走，糕饼铺前就剩下她和林青文两人了。苏婉晴转过身，冲林青文屈身施礼，想要感谢这位仗义相助的林公子。可当目光撞入那双写满了赞赏与温润的眸子时，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刚刚想好的客套话随着落荒而逃的黑夜一起，在这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愣在那里，一时忘了动作。然后，空气就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尴尬，太尴尬了，尴尬得她都快在地上抠出一栋别墅来了。

　　那位林公子显然也觉得尴尬，在和她目光撞上的那一瞬，就收回了那个她看不懂的眼神。可惜，就算现在眼神消失，她也没有想起一丝一毫的客套话。要了亲命了，这脑子还留着干嘛，扔掉算了。

　　尽管心里尴尬到不行，苏婉晴面上还是一派平静地与林青文对视。俗话说得好，就算内心慌得一批，表面也要稳如老狗，说不定对方先坚持不住呢。

　　见对面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林青文心里也略过一丝慌张，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刚刚他一时出神，眼神忘记收回不说，连礼都忘了还，怕不是要被当成登徒子了。

　　若是这罪名坐实，只怕以后都吃不到如此合意的糕饼了。不管怎样，还是先转移话题吧。

　　他轻咳一声，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苏姑娘，可是有需要在下出力之处？”

　　磁性的声音入耳，在拨动了耳膜的同时，也熨帖了她的大脑。说来也怪，苏婉晴一听这水润猫唇中流露的低音，之前抛到爪哇国去的脑子又自己跑了回来。她重新施礼，淡笑开口，“不敢劳烦公子。婢子只是想感谢刚刚公子出声相助之恩，”又瞟了一眼梁明凡，“也代梁掌柜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在下从头至尾，只出了两句话的力。梁掌柜之事，完全是姑娘之功，”没有被当登徒子就好，林青文松了一口气，见东娘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刚刚的紧张也荡然无存，矮身还礼，“在下倒有一事不明，姑娘之前为何要拦住在下？”

　　果然，只要两个人都正常了，这对话还是能愉快进行的。苏婉晴微微眯眼，跟这样的声音对答，还真是一种享受啊。不过就您那小身板，还是不要跟大汉硬碰硬了吧。

　　“有心即为恩。婢子道谢是应当应分的，只是此事毕竟为铺子琐事，无辜牵连公子总是内心不安。刚刚那大汉表情凶狠，行为粗鲁，若是您因此受伤，那婢子就真的良心有愧了。”

　　“多谢姑娘挂心，”虽然他明白东娘的意思是不愿连累外人，只是他怎么生生从中听出了一丝嫌弃，他看起来再怎么瘦弱，那也是个男子好吗。若是连他都容易受伤，她一个女子冲出去，不是更危险？

　　这话却不好如此直白，林青文只能旁敲侧击，“姑娘一个女子，又有如此手艺，必然惹人妒忌。今日之事，只怕不是个例，还望姑娘小心谨慎，遇事千万三思而行，”又换了个玩笑的口吻，“若是伤了姑娘这双巧手，我等食客，又去哪里寻这般合意的糕点？”

　　说到手，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往苏婉晴手上一瞟，看见那道淡褐色的长条疤痕，心中又是一叹。虽然东娘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可是这伤疤印上之时，应该挺疼的吧。

　　听了这话，苏婉晴就是一愣，自她走上这条路以来，反对的声音已经听得太多，猛然听到一个关心的，还有些不适应。

　　待她反应过来，心中就是一暖，话语温柔，仿佛一束冬日的阳光照进心田，虽然她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持，但也不会拒绝别人的关心，无论那是客套还是真心。

　　她淡笑开口，“天下糕饼千千万，能让公子觉得合意，就是婢子的荣幸。这个中风险，婢子自然省得，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不过公子放心，客人们是店铺最大的宝藏，婢子会好好保重，以期做出更好的糕饼回报诸位。”

　　她用烘焙将这一份甜蜜而幸福的味道带给别人的同时，亦有人将这种感觉返还于她，这或许，就是烘焙的魅力所在吧。

　　“姑娘这勇敢的精神，真是令在下佩服。”就知道她能听懂，虽然面纱戴得严严实实，但她眼中笑意盈盈，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面纱下那弯弯的嘴角。林青文的猫唇也随之而翘，露出一个温润漂亮的弧度。

　　“婢子哪里勇敢，不过是承担婢子该承担的责任罢了。倒是公子身为路人，愿意卷入其中，对婢子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伸出援手，才是真正的勇敢。

　　“为表谢意，若是您二位不嫌弃，不如今日所用糕饼，就由本店请客？”钱是俗了点，不过也是最直接的方法了。鼓励尚算言语交谈，不必认真，就是这人情债最易掰扯不清，若是一直欠着，着实有些难受。

　　林青文的嘴角有些僵硬，这是要撇清关系的意思吗？自己又不是洪水猛兽，哪里就值得如此，莫非还是被当成登徒子了？

　　既然如此，那就绝对不能答应了。不然这登徒子的名声，不就坐得实实的了。他把本来出嘴角的笑容放回心里，面上一派严肃，“姑娘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是相信姑娘的人品，二是看那大汉举止确实可疑。

　　“没想到姑娘却不相信在下的人品，将在下当成那贪图回报的逐利之辈，”他顿了顿，又沉声道：“恕在下直言，姑娘此举，着实令人心寒。”

　　啊，糟糕！忘了古代文人那一点清高了，没想到人家真的把自己一个小掌事放在心上。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想着用钱了事。苏婉晴心中暗暗叫苦，“我绝无此意，公子人品高尚，定然不会是那贪图回报的逐利之辈。是小女浅薄，才想用银钱回报公子之恩。明日正是小店推出新品的日子，若公子不弃，不如明日中午早些过铺子里来，我请两位品尝新鲜出炉的新品。刚出炉的糕饼，味道比之放在外面的，要更好些。”

　　这个法子够清高了吧，要是再不同意，这人情债就只能欠着了。

　　听到“味道好些”几个字，林青文本能地舔了舔唇，心里那个笑容又扩大了些，面色却是淡淡道：“那我等就却之不恭了。眼下午歇时辰将至，我和沈兄就先告辞了。”说罢，向苏婉晴拱手行礼，拍了拍一直在一旁看戏的沈安白的肩膀，和他一起向对面的十庐走去。

　　“告辞。”苏婉晴还礼，这文人也不算特别酸腐，还是可以沟通的嘛。不过看在他声音的面子上，再酸腐她都可以原谅。

　　光忙着还债，也不知道梁明凡怎么样了？苏婉晴回过头去，就见梁明凡坐在台阶上，脸色红润不少，明显是缓过来了。倒是方大夫，脸色沉沉，竟是比梁明凡还差上几分。

　　这，不会是一个比林公子还要酸腐的文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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