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路

　　01
　　现如今的大学，不再是知识的殿堂而变成了吸金的肥羊。不论是一表、二表、三表都是大学生，这也就造成了社会对于大学生的评价不再是一味的赞赏，而多了许多批评的声音。但这些都未影响到“大学生”这个光环，人们对此仍趋之若鹜。因为在当今的社会，你若是没有学历，却还想要找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甚至养家的工作，可说是十分困难，所以人们觉得进入了大学人生就算有了基本的保障。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有条件去做这件事，同龄人中有很多人都因为现实问题被迫走上了不同道路。
　　同时各大院校为了增添生源，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利益，便在学校建设上大花力气，在招生简章上大做文章，把上得了台面的设施、设备通通放上去，来彰显自己的“实力雄厚”。
　　坐落在市北侧的某大学继去年重修图书馆后，今年决定新建游泳馆。
　　夏季的清晨，5点钟太阳便已经悄悄地露出了头。展安与一群工友从租住的平房出发，路上几人甚为大胆的并排骑着老旧的26自行车，更有人心情大好，断断续续地哼唱着昨天偶然间听到的流行歌曲。
　　几人骑车速度很快，半个多小时便到达了学校院里的工地，趁学校热水房还未正式向学生供水前，几人到工头休息的屋子里取出各自的水杯打好满满的一杯水，再拿出或是今早买的、或是昨天剩下的烧饼和馒头，就着咸菜和热水吃了起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工地只管午饭和晚饭，在租住的房子里用电是要交电费的，大家赚的都是血汗钱，谁也不舍得乱花。七八分钟几人便把“早饭”解决了，胡乱的擦了擦嘴，起身拿出工具包里的毛巾，抖了抖塞进裤袋里，戴上安全帽，几人就正式上工了。
　　展安将砖摆满手推车，再推着手推车来到吊车下面，将砖放入吊车里，吊车把砖送到上面几位瓦工师傅那里，这就是他每天看似简单却十分辛苦的工作。
　　展安推着空车走向砖堆，目光扫向右侧安全网百米外的学生广场，那里有一群学生不知在做什么操，连他们自己都被那怪异的动作逗笑了，甚至还有几人互相打闹了起来。展安露出苦笑，如果十年前什么都没发生，现在的他应该也过着这样安逸的生活吧。有些无奈的快步走过，展安继续工作。

　　“同学们，现在离校运动会只剩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如果大家不好好练习，就用今这种水准出场的话，大奖可就与我们无缘了！”展平拿着扩音器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这个奖虽然是团体奖，但是是属于我们每个人的，希望大家为了自己多多努力！”
　　“为了我们自己努力？我们都是无名小卒，努不努力谁知道啊？最后得了奖还不是给您这预备党员的脸上增光么。”站在柏佳烨身旁的一男同学声音不大，却也让所有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话。
　　“柏佳烨，有什么话你自己站出来说，别让别人替你装孙子！”薛沛婷狠狠地瞪着柏佳烨，“不就是一党员么，怎么就让你眼红成这样！自己没能耐选不上，就开始耍手段攻击别人，你还是不是男人哪！”
　　柏佳烨被薛沛婷骂的脸一阵青白，推开前面几人来到薛沛婷面前，“我没能耐？他还不是凭着他后爹的关系才有的今天？居然还大言不惭指手划脚！我不是男人？你的意思展平是男人？你是不是都已经私底下确认过了？啊？哈哈……”柏佳烨眼神下流的看着许沛婷，而刚刚和柏佳烨闹成一团的几人也附和着柏佳烨发出猥琐的笑声。
　　“你下流无耻！我一定会向学校反应的。”薛沛婷气得满脸通红。
　　“我下流无耻？谁什么货色谁他妈自己明白！你身边那个看着挺清高，也不想想自己的妈当年做的那些龌龊事儿。当第三者破坏别人家庭，还厚颜无耻的将原配逼死，让自己变得‘名正言顺’，害得人家母子阴阳两隔。我呸！说着都嫌脏了我的嘴！想反应就去，看最后事情闹大了，到底是谁吃不了兜着走！”柏佳烨撂下狠话，带着几个人很嚣张的离开。
　　柏佳烨的父亲与展平的继父都在市政府工作，只是柏佳烨的父亲稍低一级别，所以柏佳烨认为自己事事不如展平都是父辈的原因。
　　这次预备党员又被展平抢了去，他心里一直窝着火，前两天从酒醉的父亲口中得知了展平的过去，他一直在想用什么办法即搞得人尽皆知，又不连累自己。今天薛沛婷倒是帮了他的忙，就算事后要追究，也是薛沛婷先出口伤人，他只是一时气愤口不择言，并非有意，就算不推得一干二净，也没多大责任。他倒要看看经过这件事，展平要怎么在学校立足。
　　其他同学在听完柏佳烨的话后，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虽未说什么，却也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展平。
　　“咱们走着瞧！”薛沛婷冲着柏佳烨的背影大喊。
　　展平拉住转身要走的薛沛婷，对她摇了摇头。
　　虽然现在面对大家觉得很尴尬，但展平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大家都辛苦了，解散。”
　　许沛婷被展平拉住后一直没说什么，等人全部走光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展平，你不会打算就这么算了吧！你以为你不追究，柏佳烨就会善罢甘休吗！”
　　展平低头整理道具，将他们收进背包，“就像他说的，如果我追究，事情闹大了对我并没有好处。”
　　“你以为现在就没闹大吗！你信不信，只要早饭时间一过，全学校都会知道这件事！”薛沛婷越说越激动。
　　“只要我们不和柏佳烨计较，他们传一阵没有新鲜的东西可传也就腻了。”展平对薛沛婷微微一笑，“我先回宿舍了，你也快点回去买早饭吧。”
　　薛沛婷望着展平离去的背影叹气，轻按下拨出键，打通了一组熟悉的号码。

　　02
　　展平回到寝室，只有旁边下铺还有人在睡觉，其他的人都已经出去了。把背包放进自己的衣柜，展平脱掉鞋子爬回上铺的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让头脑处在黑暗中，仿佛这样就可以与世隔绝一样。柏佳烨的话击中他了的痛处，人生有很多事可以自己选择，但是父母却不能由自己选，母亲的事小时候虽然知道却不大明白；后来慢慢长大了，他也曾试图去劝阻，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反而需要依靠母亲的力量来保护自己重视的人。他不知道用如此肮脏、不知廉耻的方式活着的自己，究竟还可以坚持多久？也或许在他放弃之前，上天已经给他惩罚了。
　　“哥哥，哥哥，梓欣让你开心来了。”解梓欣满心欢喜地拍着寝室的门，拍了几下屋内仍没有动静，她看了看有些发红的掌心，噘着小嘴瞪着门，用力踢了一脚：“哥——哥——！”
　　“啊！好不容易今天上午没课想好好睡一觉，大清早就吼！吼什么吼！”下铺那位同学猛的坐起来，蓬头垢面的闭着眼睛大吼。
　　“对不起，对不起，你继续睡，对不起啊。”展平迅速爬下床，脚踩着鞋去开门。
　　“梓欣，你个小懒猪不在家里睡觉，这么早跑我这来捣什么乱？”展平刮了刮解梓欣的鼻头。
　　“我来让你开心啊！走，我陪你出去玩儿！”解梓欣抓着展平的手，半拉半拽的把展平拖到了楼下。
　　展平半蹲下身与解梓欣平视，“梓欣，我不知道沛婷对你和妈妈说了什么，哥哥不需要你逗我开心，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要！我才不和你回去，我等一下坐妈妈的车回去。”解梓欣向展平扮了个鬼脸。
　　展平对这个只有9岁的妹妹很是无奈，伸手进裤袋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母亲。
　　解梓欣立刻扑上去抱住展平的胳膊，双手齐用力抢下了展平的手机，“你追得上我，我就还你。”妈妈可是有交代让她拖住哥哥，她虽然年纪小，但还是很有责任感的，交待的任务必须完成。
　　展平看着解梓欣向工地方向跑去，起身准备追，却发现自己鞋带没系，只能在已经跑远的解梓欣在身后着急大喊：“梓欣，那边有工地很危险，快点回来，我保证不和你抢手机。”可是他喊了半天也没看见梓欣有回头的迹象，只能草草系完鞋带追上去，却在抬头的时候发现解梓欣不见了，展平立刻朝解梓欣跑远的方向追了去。
　　小时候，展平曾经对展安说过会永远在一起，会保护他，会把一切都给他，可是如今却连展安在哪里都不知道。自从和展安分开后，他变得很孤癖，甚至有过自杀的念头，但当梓欣出生后，他决定好好保护梓欣，或许这样做上天也可以赐给展安同样的关爱。

　　展安胡乱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伸手摸向上衣口袋，却发现烟盒落在了工具箱里，“徐师傅，我烟忘带了，把你的扔给我。”展安仰头向上面正在抹水泥的徐师傅吼了一声。
　　徐师傅拿出有些压扁的烟盒，在地上捡了块破损的砖角放进烟盒，“接好喽！”用力向下一抛。
　　解梓欣在砖堆旁边躲了一会儿都没看到展平来找她，心想会不会哥哥直接去找妈妈了？那可就糟了！立刻起身往回跑，“啊！好疼啊！呜……”解梓欣的腿被徐师傅扔下的烟盒砸了个正着。
　　展安听见哭声心想坏了，工头曾经多次叮嘱他们，不许他们从上面乱扔东西，这回可真闯祸了。“喂，没事吧？哪儿疼啊？给我看看破没破皮，流没流血。”
　　展安心急想看情况，可是解梓欣双手捂着腿不肯放开，展安按捺不住脾气大吼：“我让你把手拿开，听见没！”
　　“你干什么！”展平从远处就听见解梓欣的哭声，他加快脚步跑过来，结果就看见解梓欣惨兮兮的坐在地上大哭，而侧对着他正有一农民工在对解梓欣动手动脚。
　　展平被气得红了眼，他从小保护到大、视如珍宝的妹妹竟被欺负成这样。展平冲上去朝那人的腿部用力踢了下去，然后迅速把解梓欣抱到自己身边，半蹲下身体，将解梓欣放在自己腿上，“别哭，别哭，哪里痛？告诉哥哥。”展平一脸的焦急与不舍，宁愿这些伤都伤在自己身上，完全没在意被自己踢倒的人。
　　展安原本就被解梓欣搞得很火大，现在又被无缘无故地踢了一脚，起身就想大打一场，却在看到展平那张与自己仍有七分相像的脸时，愣在了原地。
　　小时候展平和展安长得一模一样，但经过十年的分别，两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展安因为生活的原因皮肤变得黝黑，而且右侧眉处还有一道长五厘米的伤疤，看起不是十分友善的样子。展平则与他完全不同，白晰的皮肤，再配上书香气十足的眼镜，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只看一眼，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曾经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双胞胎，如今竟变得这么大相径庭。
　　展安看着展平一脸小心翼翼的为解梓欣检查着伤口，完全没有认出自己，甚至还对自己大打出手，心中五味杂陈，想起展平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握起的拳再次挥出，狠狠的落在了展平的脸上。
　　展平将心思全部放在解梓欣身上，完全忘记了还有展安的存在，毫无防备的他被打倒在地，眼镜飞落至一旁。原本放在膝上的解梓欣也被展安推倒在一旁的地上。
　　展平准备起身反击，展安却已跨坐在他身上，拳头再一次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展平没有了眼镜，别说展安的脸，就连展安的动作都很难看清楚，只能胡乱闪躲，尽量避开攻击。
　　挥舞的手臂抓竟住了展安的胳膊，展平双手用力抱住，双腿屈起，身体同时用力向一侧翻，竟将展安扳倒了。展平快速滚到一旁大喊：“梓欣，给妈打电话，别报警。”他不希望事情由警方出面解决，柏佳烨那边还没平息，如果再加上一条打架的新闻，就算校方那边不追究，他以往在同学中保持的形象也会受损。
　　解梓欣已经被眼前的状况吓傻了，一边抽泣一边按下电话号码：“妈妈，救哥哥，救哥哥。”
　　“梓欣，怎么了？慢慢说，你们现在在哪？”电话中传来一年轻女子的声音。
　　“哥哥被打了，我们在工地，妈妈救哥哥，救哥哥。”解梓欣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电话那头只剩“嘟……嘟……”的声音。
　　展安的几位工友，原以为他不会再出手，也没过来阻止他，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纷纷立刻赶过来拉架，可没想到展安像疯了一样再次冲向展平。
　　展平刚戴好眼镜，看到地上的影子越来越近，起身挥拳却在看清对方的脸时停下了动作。“展——安——”展平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年的胞弟。
　　展安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一僵，下一秒却更用力的打了展安一拳，展平再次被打倒在地，展安还想挥拳，却被其他人架住胳膊无法动弹，他便用脚狠狠的踢向展平的胸腹部，口中不断喊着“混蛋！混蛋！混蛋！……”
　　而展平则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任由展安对他为所欲为，双眼紧盯着展安那改变颇多的脸不放。
　　解梓欣在一旁更大声地哭了起来，“哥哥……”
　　其他人更用力地把展安拉向一旁。
　　当冀秋惠、薛沛婷和校方领导赶到时，眼前就是这种混乱的情景。

　　03
　　展平躺在病床上，双眼看向窗外。自己被打伤这件事，母亲原想让柏佳烨背这个黑锅，却没想到伤了自己的是展安，吃惊的同时更激起了心中对父亲的恨意，竟完全失去了理智，在众人面前动手打了十年未见的展安两巴掌。
　　展安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他和渐渐冷静的母亲，甩开仍紧抓着他不放的工友，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的离开了。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冀秋惠推开门一脸平静的走到展平身边。
　　“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希望我伤得更重一些，好有借口攻击柏家！”展平转头冷冷的看着冀秋惠。
　　“在一切功名利益面前，我还是一个母亲！”冀秋惠从未被展平这样顶撞过，她知道展平一直对他不满，但还从不曾与她发生过争执。
　　“母亲？哼！说这句话你不觉得脸红吗？不觉得难以启齿吗？你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和义务吗！”展平努力支撑起身体，仿似要用尽全身力气般大吼。
　　“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和付出算什么！我又为了谁！你竟然用这样的语气指责我！”冀秋惠双手发抖，瞠目结舌的看着展平。
　　“你是为了你自己！你因为害死了解良学的前妻和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所以和解良学结婚的第二年，便生下了梓欣，好让解良学心里不再想着那个早夭的孩子。你为了让自己解家女主人的地位牢固，不惜设计陷害解良学的儿子，让解良学对他伤心失望将他赶出家门，又借此机会逼我与薛沛婷交往，让解良学对我寄予厚望。你为了不给你惹麻烦，不准我与父亲和展安联系，还骗我说只要我答应帮你，你就好好照顾他们。可结果呢！”展平紧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他好恨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这个人会是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伤害他曾准备守护一生的弟弟。
　　“我曾经给过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远走他乡，让我眼不见为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你以为我愿意面对现在这种状况吗！”冀秋惠声嘶力竭地大吼，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不用解释，无论你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今天的结果，如果你真想给展安一些补偿的话，就把他接到解家。”展平决定从今天起他要重新和展安生活在一起，他要把欠展安的全部补回来。
　　“不可以！当年我没带他进解家，就是因为他学习成绩不如你好，又爱调皮闯祸，和你爸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解良学根本不会接受那种只会丢脸不会增光的孩子。现在的他素质更低，如果接他回去认做继子，解家会被视为笑柄；如果不认他做继子，又会被舆论指责。到时为了解家的颜面，解良学一定会和我离婚，而且当年我对解良学说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接回去！”冀秋惠越说脸色越苍白，坚决摇头反对。
　　“你就是这么自私！”展平愤恨地看着冀秋惠，目眦欲裂。
　　“我自私？你也为自己好好想一想，若是我和解良学离婚，到时你也没有后盾可言了，你的大学怎么办？你的人生怎么办？”冀秋惠努力为展平摆明利害关系。
　　“无所谓！我不在乎那些！如果展安得不到我拥有的，那我就放弃一切，和他一样去过失去的生活。”展平说得一脸认真。
　　“你以为真像说话这么轻松简单吗！放弃一切你靠什么生存？不读大学你在社会上能做什么？你真打算陪他去当农民工啊！你又能坚持得了几天！”冀秋惠没想到展平疯狂到这种地步，若两人再吵下去，定会越闹越大，还是先想办法安抚。
　　“我知道你不仅怪我现在没去照顾展安，甚至小时候也对他不好，有什么好的、新的东西都先给你，对他也十分严厉。可你不也偷偷背着我将东西都给了他，去哄他、宠他嘛！你不亏欠他什么了。他没被带进解家也是因为自己不如你好，若你真的心有不安，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俩一起去看他，我再到外地找个好技术学校安排他去学习，再给他一笔钱，将来他是想开个小店，还是进哪个公司上班，我都随他的愿，而且我再也不会阻止你们见面。”冀秋惠在展平的眼中看到不信任， “我保证说到做到！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不可以让解家人知道展安的存在。”
　　冀秋惠看展平默默的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回去照顾梓欣，若是解良学打电话来，你随便说两句敷衍一下就行，然后尽快挂断，千万别提到展安。今天的事，我还要想想怎么和他解释。”冀秋惠一脸疲惫的揉着额头。
　　展平看着冀秋惠离去时那有些沉重的步伐，他不懂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有什么好，如此辛苦、虚假、毫无幸福可言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为何她会如此眷恋不舍，甚至宁愿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
　　展平清楚母亲的最终目的仍是为了她自己，但这些条件真的很优渥，虽然他不认为金钱可以弥补失去的父爱、母爱、家庭的温暖和两人共同生活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但起码在物质上做到了很好的补偿。或许展安在经历了那种艰苦的生活后，物质的补偿对于他来说更实际些，更有效些吧。“可能只有我自己傻傻的记得童年那个约定。”
　　展平虽然身上痛的厉害，但他仍努力起身穿好衣服，拎着背包偷偷地溜出医院，回到了学校。虽然母亲对他做了保证，但他被母亲骗怕了，万一母亲又偷偷把展安送走，他不知自己如何承受再次失去展安的痛苦。他决定在母亲未动手脚前，亲自问明白展安的心意，哪怕会从展安口中听到憎恨的句子。若是展安不接受母亲的条件，他决定将自己的人生给展安。虽然听起来像无稽之谈，但只要他自杀就可以了。解家绝不会将这种丑闻公之于众，为了填补自己的空缺，解家人必须把展安接回去。
　　如此疯狂的计划，相信所有人都会觉得他精神已经不正常了。或许吧，他也不知为何会在对展安的不断思念中感情慢慢变了质，在他认清自己对展安持有的不再仅仅是单纯的兄弟情时，他就知道自己开始扭曲了。
　　拖着疼痛的身体，不顾学校中众人诧异的眼光，一路磕磕绊绊展平终于来到了工地，可却被告知在他们离开不久后展安已被工头开除了。
　　展平快速赶到展安他们租住的小屋，却没有看到展安的身影，他近乎崩溃，他担心展安又被母亲送走了，他打电话质问母亲，用自己的性命相要挟，在得到母亲肯定回的答后，虽仍有些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只得再次返回校内工地，向工友借来钥匙，开门检查展安的东西，发现并未取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只要等下去，展安总会回来的。
　　从晚上8点多开始，外面下起了小雨，展安的工友们提前收工回来，发现展平一个人呆坐在屋里，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都没有说出口，简单的洗漱后大家都上床休息，明天他们要把今天没做完的工作补回来。
　　展平也不好意思开着灯影响众人休息，关灯后，他倚着展安的床栏休息。

　　04
　　夜里12点左右，城郊附近十分寂静，钥匙互相撞击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展平快速坐起身去开门，可展安却在看到展平的脸时转身就走。
　　“展安……展安……”展平虽然把门锁好了，但仍不敢叫得太大声，怕吵醒已经熟睡的大家，只好尽量加快脚步追上展安，但从10左右他就开始发高烧，全身都痛得厉害，再加上原本的土路因为雨水的关系变得泥泞不堪，此刻别说是跑，就连走对他来说都十分勉强。
　　不知是何原因展安竟摔倒在前方，展平加快速度趁展安没有起身时来到他身边，虽然没有月光，但微弱的路灯还是让展平清楚的看到了展安脸上的伤，以及仍在流血的左手，“怎么伤成这样？”展平慌乱地撕扯着自己身上的T恤。
　　展安不耐烦的将展平推倒在一旁，“回去过你的舒服日子去，少来管我！”
　　展平起身更加用力地抓着展安受伤的手不放，“喝酒还打架，你以为自己很强啊！”
　　两人都是执拗脾气，虽然最终展平为展安简单包扎成功，但彼此浑身都是泥，疲累的两人索性躺在地上，任雨水冲刷自己。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别伤害你自己，欠你的我都还你，你是想要一笔钱、一份工作，还是想要我的人生。如果你选钱，我们明天就安排你去外地的技校，毕业后开店找工作随你选。如果你选人生，我会把我至今拥有的一切都给你，从今以后由你替代我活在这个世上。”展平右手仍紧握着展安的左手，这样他就觉得足够了。
　　“你觉得这些东西能弥补得了什么！你欠我的不是这些，我们曾经的约定呢！你说过会和我在一起，会保护我！每次爸喝醉酒回来打我时，我都想会起你说的这句话，我都在等你，可是你一直都没来！一直都没来！”展安越说越激动，又开始对展平拳脚相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展安突然停下动作低声呢喃，然后迅速吻上展平的唇。
　　展平不敢相信唇上的热度是属于展安的，他这一生从来都不敢奢望自己的感情能得到回应，展平心情激动的回吻着展安。展安最初因为展平的回吻愣了一下，两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对方，凝视过后两人再次闭上双眼，紧紧拥抱着对方，加深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开，气息紊乱的两人搀扶着彼此回到了小屋，用清水为对方擦完身后，躺在狭小的单人床上相拥而眠。
　　第二天凌晨4点，展安便被展平痛苦的□□声惊醒，展平因为昨夜淋了雨病情变得更加严重，展安立刻送他回到医院。由于情况过于危急，医院通知了解家。解良学和冀秋惠赶到医院时，展安一脸担忧的坐在长椅上，见到冀秋惠和解良学时，起身僵硬地行了行礼，冀秋惠不知该怎么介绍，只能尴尬地点点头，经过1个多小时的紧急救治，展平被送回了病房。
　　解良学和院长出去谈话，病房里只留下展安和冀秋惠。
　　“你最近这几天最好不要来这里，万一再被解良学看到，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也是为展平好。”冀秋惠能看出来，展平和展安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展安看了眼仍在昏迷中的展平，“能把他电话号码给我吗？”
　　冀秋惠从包中取出纸笔，还未写完，解良学便推门走了进来。
　　“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只要我们解家能做到的，一定会会尽力，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儿子。”冀秋惠从钱包中拿出几张百元大钞，把纸条和钱一起塞进展安的手里。
　　“原来是你救了展平，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跑到外面去了，就像她刚才说的，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我们从不吝啬于这些。”解良学的态度十分傲慢。
　　展安将纸条攥在手心里，把钱放到解良学身旁的桌子上，转身离开。
　　解学良眯着眼看着展安离去的身影，转身对冀秋惠说：“明天薛沛婷要来照顾展平，你适当的给他们制造些机会，我先回去了。”
　　解良学关门离开后，展平突然睁开眼睛，狠狠的盯着门，“丑恶的嘴脸。”
　　“明天薛沛婷要是来了，你就以我受伤的位置不方便，让她回去吧。”展平坐起来去拿背包，他刚刚听到展安向母亲寻问了他的手机号码，他今晚要一直开机，免得错过展安的电话，“你明天如果有时间给我买一部新手机。”
　　“展平，你最近的行为越来越放肆了，以前的隐忍呢？如果你想让展安得到我们说的那些条件，你必须做到和以前一样，继续与薛沛婷保持关系。手机我会给你买，但薛沛婷我不会赶她走。没事的话就早点休息吧，我去外面抽根烟。”冀秋惠因为解良学与展安见面感觉不安，他总觉得解良学会察觉到什么。
　　第二天白天，展平一直以不舒服为由在睡觉，完全没有理会薛沛婷，晚上冀秋惠将手机交给了展平。
　　展平趁晚上值班护士睡觉的时候又一次溜出医院，来到展安住的小屋，轻轻敲了几下，当展安看清来人是展平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两人坐在屋外一旁的小土堆上，展平把手机交到展安手上，“你没有手机，我们两个联系起来很不方便，这是给你新买的，试试看。”
　　展安拿着新手机对展平晃了晃，“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
　　展平看着展安和自己已不完全相似的脸，“这道疤……怎么伤的？”
　　“这道疤，是我和爸在离开这里五年后，我上初中时被爸用皮带抽的。”展安伸手轻抚着伤疤，“妈给了我们那笔钱后，我和爸就离开这里去了别的城市，爸每天都酗酒，常常喝醉后就打我，这是一次向他要书费时留下的。”
　　“爸，他是什么时候……”展平不知展安究竟吃过了多少苦，他怕再次刺痛他。
　　“前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他从工地喝完酒，回来的路上摔到了桥下，去看的时候他已经血肉模糊了，应该挺疼的吧？但也不一定，他喝了那么多酒，可能早麻痹了。”展安说完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没明白，他那么揍我，我应该恨他，可看到他摔成那样，我就哭了，我都不知道那眼泪从哪儿来的，就是瞅着他那堆烂肉一个劲儿地发傻。”
　　展平握住展安有些颤抖的手，“展安，接受上次说的条件，去上学吧。”
　　“那是你用自由换的，我不要。”展安满眼担忧地看着展平，“你打算被他们利用到什么时候？难道把一生都给他们吗？你是不舍？不愿意？还是不能放弃？”
　　展平低头不语。
　　“你若还在想你欠不欠我那些破事儿，我再说最后一次，我要的不是那些东西！”展安的眸中充满着期待的光芒。
　　“那……从今天起，我这个大累赘就归你接收了。”展平顺势躺倒在展安身上。
　　“首先要租房子，你说我们将来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展安在盼了十年后，终于可以和展平再一次生活在一起了。
　　“是这个样子。”展平伸出自己的左手，再拿起展安的右手，两人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对应，手掌微微弯曲，就形成了一个房子的形状，“只属于我们的家”。
　　“我们把月亮放进我们的家吧。”展平右手拿着手机，两人的左右手同时向上移，“坚持，123！怎么样？我们的家漂亮吧！”展平把拍好的照片拿给展平看。
　　展平看着两人用手指搭建的房子，更用力握紧那仍有余温的指间，他们的家，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家。

　　解良学看着面前一张张刺目的相片，以及其他文字调查，手中的烟用力按向相片中幸福的笑脸，“你如果还想回到解家，就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后方黑暗中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声音：“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展平最近这几天过得十分惬意，不知为何薛沛婷自那天起再也没来照顾他，也没见到其他人的踪影，所以展安近乎24小时都呆在病房里陪他，两人为未来计划了许多，现在只等展平身体康复出院，他们便准备离开这座城市。
　　今早吃完早饭，展安说为了庆祝展平还剩2天出院，他为展平准备了一份礼物，然后便神秘兮兮的离开了。
　　展平看着手机上，由两人的手构建的家，觉得自己好幸福。两人手机都是这个画面，他们甚至开玩笑说，这样应该也算是情侣手机吧。展平将手机重新放回枕头下面，面带微笑的躺好开始补眠。他希望一觉醒来睁开眼，就可以看到展安和那份神秘的礼物。

　　展安小心翼翼地将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抱在怀中，露出傻傻的笑容，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送别人礼物，而且还是如此特别的一个人。他每走一步都看看四周，很害礼品盒被碰坏，今天是周日路上的行人特别多。
　　“我草！出门走路没TMD带眼睛啊！往哪儿撞呢！”一紫色头发男子用力拍了一下展安手中的礼品盒。
　　“你干什么！”展安心疼地大吼。
　　“不干什么！哥儿们我就等你呢！哥儿几个儿来瞅瞅唉，这就是那天晚上那让我们挂彩的那小子么！”紫发男子这一吆喝，旁边七八个打扮怪异，头发如同开染坊的年轻男子都聚集了过来，将展安围在中间。
　　“让我过去，我不想和你们打！”展安将礼品盒护得更紧，左右撞了撞，却没有突破口。
　　“我们想和你打！你那天怎么对我们的，今儿个我们要加倍地讨回来！”紫发男子对其他几人使了一个眼色，包围展安的圆向旁边一侧偏僻的胡同移去，展安突破不出去，只好跟随他们的步伐被逼进去。
　　虽然街道上人很多，但大家都已经习惯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报了警，以后被他们报复就得不偿失了。
　　狭窄的胡同内，展安与几人打成一团，平日里对付七八个人觉得十分困难，更何况现在还有东西要小心护着。没多久，展安身上就添了几处伤口，礼品盒的包装也有了几处破损。
　　“你那天打我们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了？手里拿的是什么呀？这么宝贝？不会是给小情人儿的礼物吧？包得这么漂亮，肯定是什么新式内衣吧？让哥儿几个开开眼！”紫发男子在地上捡起一根又细又长已经锈迹斑斑的铁棍用力抽向展安的腿。
　　展安吃痛身体向下一蹲，护在胸前的礼品盒因膝盖的支撑被顶起，紫发男子一伸铁棍挑了过去，“来，哥哥我现在就给你的小情人儿‘开包’！”
　　“住嘴！不许你污辱他！”展安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混蛋，努力站起身想抢回礼品盒，身侧的人在他刚刚被铁棍打中的腿那里又踢了一脚，展安再次倒地，其他几人也都围过来，一阵乱踢。
　　“咳……咳……还给我！”展安双眼通红的看着紫发男子胡乱撕扯着包装。
　　“这什么呀？这不就两小孩儿吗！”紫发男子将所有包装纸都拆开，里面只是一张20寸相片，“哟~原来你不行啊，买这个回去挂在床前，希望生儿子吧？” 紫发男子把相片扔在地上，用铁棍一顿乱插，“兄弟们，叫他这辈子都生不了！”
　　几个人又围起来对展安进行踢打，展安的眼睛紧盯着紫发男子，而紫发男子微翘嘴角，用铁棍穿过照片，忽远忽近在展安眼前晃过。
　　展安视线四移，希望能找到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展安看到在踢打他的两人脚中的间有一块不大的旧砖，展安假装躲避，利用身体滚来滚去的机会将砖拿到手，然后看准时机，抓住踢他人的腿，将砖头对准脚踝骨用力砸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瞬间一人倒地，哀嚎声起。有人反应快已经收回了脚，反应慢的人就被展安用同样的方法撂倒在地。
　　展安吐出嘴里的血，愤恨地盯着紫发男子，“还给我！”
　　“行，我还给你！”紫发男子将铁棍向右侧扔去。
　　展安飞身扑了过去，另一男子在紫发男子扔铁棍时，便把地上其他几根铁棍捡起来拿在手上，展安飞扑过去时，挥着铁棒砸向展安的腰。
　　展安身体向下一顿，双手却未松开铁棒，反而用力向回收拢，“咚！”一声闷响，展安重重地摔在地上。
　　紫发男子走过踢了展安两脚，“把你腰废了，我看你怎么生儿子！”紫发男子又踢了一脚将展安翻转过来，却让所有人都呆愣在当场。
　　细细的铁棒刺进了展安的心脏，地面淌满了大面积的鲜红，几名年轻男子，都不知所措的看着紫发男子，再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展安。
　　“干瞅什么呀，快跑啊！那人只让咱们教训他，真死了人，你以为他还能罩着咱们呀！”紫发男子用展安的裤子把鞋上的血迹擦干净，吼了一声便率先跑出了胡同。
　　其他几人也用最快的速度向四处跑开了。
　　展安侧躺在地上，右手颤抖地摸到了裤袋里的手机，按下那唯一的号码，只响了一声，对方便接听了。
　　“展安，你在哪儿呢，从刚才开始我觉得很不安，你快点回来吧。”展平刚刚被噩梦惊醒，还没等他打电话给展安，展安就先打给了他。
　　“展平……你曾经失约过，我也失约一次，我们两个就谁也不欠谁了。” 展安已经没什么力气拿手机，只能将手机放在地上尽量贴近脸。
　　“展安，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么不对劲啊！”展平觉得展安喘得很厉害。
　　“之前答应你，建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家，那句话……得收回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哈……哈……”展安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怕手机把自己痛苦难过的声音传过去，右手用力将手机推离身边。
　　“展安？展安！展安！展安！你别吓我！展安！快说话！”展平赤脚飞奔出病房来到护士值班室，“打110！快打啊！”
　　“展安……展安……展安……”展平拿着电话疯了一样喊着展安的名字。

　　当110警车载着展平到达现场时，那里早已被看热闹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展平用力推开人群来到最中央，当他看展安混身是伤，铁棍刺目立在眼前，原本绿绿的草地变成一片血红时，展平努力睁着双睛，但泪水仍不断滴落。他走到展安的尸体旁，展安伸直的右手距离相片只有几厘米，却只能直直地、静静地停在那里。
　　展平将相片从铁棍上取下来，这是他和展安5岁时一起拍的照片，那时他们都还小，什么都不知道，父母对他们的爱也都是平等的，他们两人笑得都很开心。展平握着展安的手，抚摸照片里他们两人的轮廓、眉眼、嘴唇。
　　展平再次满眼留恋地看了展安一眼，起身抱着相片，走出了人群。
　　人们对于这件事都很好奇，天天关注着电视新闻，却一直没看到这件事的相关报道，慢慢地人们也就将这件事淡忘了。

　　三年后
　　“妈妈，展平哥哥真的死了么？我们来给他扫墓，为什么不给展安哥哥扫墓啊？”解梓欣看向站在一旁的冀秋惠。
　　“展安哥哥葬在原来的城市，离我们太远了，已经拜托那边的熟人代我们去扫了。”冀秋惠了摸女儿的头，“梓欣，爸爸不是曾对大家说过展平哥哥死了吗？爸爸说是就是，以后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也不要在家里提到展平哥哥的名字，知道吗？”
　　“哦……我知道了。”解梓欣低头看着墓杯上展平的照片，那张自己最爱的笑脸。
　　解梓欣不愿离开，但冀秋惠却没办法满足解梓欣的任性，她必须带梓欣快点回去，否则解良学追问起来，又会因为来祭拜展平这件事大发雷霆。
　　冀秋惠开着车，解梓欣坐在后面，车向山下快速行驶着，解梓欣闷闷不乐地四处张望。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背后背着有些像风筝的东西，身上的衣服脏破不堪，头发也很长遮住了他的容貌，他两手拼成房子的形状放在眼前对着太阳瞧来瞧去，然后大喊：“我们的家！哥哥保护你！保护你！”然后把他身后的东西抱在胸前，一路逛奔向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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