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庶女

　　卯时，荣华道季家，望春院内室。
　　自到了季家拜了天地，连棠便进了这个屋子，除了一位叫花灵的丫鬟陪着便无人。
　　盖是季家宅子太大，前院宾客觥筹交错的声音传到这里已经微不可闻。
　　连棠坐了不知多少个时辰，觉得脖子酸抬手去揉，手碰到凤冠发出轻微的声响。
　　在这个静谧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出。
　　花灵忙凑过来帮连棠按揉肩膀。
　　连棠只让她揉了两下便道：“已经好了，多谢。”
　　花灵虽停了手但大为吃惊，半天才道：“夫人有事只管吩咐，哪用得着说谢谢啊。”
　　连棠听了有些恍惚，从前在连家她算半个丫鬟，哪里轮得到有人来侍奉她，便是此刻嫁了人也没能进入自己的角色。
　　“夫人坐了这半天定渴了，”花灵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悦耳，为人也细心体贴，想来是个好相处的，她给连棠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连棠接过来正要喝，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二爷来了。”花灵提醒完连棠忙走到床侧站直了。
　　连棠端着茶杯也不知当喝不当喝，便捏在手里，不一会就听门“吱”地一声打开了。
　　季以墨抬眼便看到坐在床边那人身子一颤，冷笑一声走了过去在她边上坐下。
　　花灵将红杖递给季以墨，转身去倒合卺酒。
　　季以墨拿着红杖在手里把玩，似乎对这根红杖的兴趣比对新娘子还大。
　　“二爷，酒倒好了。”
　　“好，出去吧。”
　　花灵应声退下。
　　“自己取了。”季以墨将红杖扔到桌上，看着那红杖横扫桌上摆好的桂圆花生，听那五谷作物“啪嗒”落地的声音，半晌扭头看向新娘子。
　　娶妻生子他是毫无兴趣的，眼下除了维系这岌岌可危的荣华道季家，他回想这一生，并没有其他什么值得追求。所以张家还是李家或是连家姑娘，只要能将这正妻之位率先占领，让那朝中当权之人横插不进来便好，至于是否顺眼、是否有情，对他而言并无差别。
　　连棠闻言便将茶杯放在床沿自己拿下了盖头，捏在手里，垂眸看着手中的红盖头不敢去看旁边那人。
　　季以墨“咦”一声，侧身过去捏着连棠的下巴转向自己，仔仔细细地打量。
　　连棠慌忙用手去挡，杂乱中不慎碰倒了茶杯，茶杯滚落到地上，茶水打湿了季以墨的衣裳。
　　“这个连元福好大的胆子，他从哪找的你？青楼还是街头？”季以墨却不在乎湿了的衣裳，冷漠地问。
　　连棠听了这句话才看季以墨一眼，见他双眼狠厉冰冷，被吓得立马回避视线。
　　不是没想过这个素未谋面的夫君是何等可怖，但如此冰冷不近人情，却是她没想过的。
　　许是自己太天真了，或是还存在一丝幻想……
　　季以墨一手捏着连棠的下巴，一手拍拍她的脸蛋，咬牙切齿道：“好大的狗胆，竟随便找个女子塞进我季家，区区一个六品小官都敢如此戏弄本爷，看来是没给足他颜色瞧！”
　　说完狠狠地甩手，连棠被这力道带着摔倒在床，但“不屈不挠”地爬起来，迎着季以墨凶狠的眼神而上，只是没敢抬头看他便是。
　　季以墨瞧她这憨傻的模样有些眼熟，但眼下他怒气顶天，再次狠狠地捏住连棠的下巴，左右晃晃然后一把甩开，朝着门外扬声道：“伯桓！把连元福那个老东西给我绑过来！”
　　连棠怕事情闹大，拉住季以墨的衣袖紧紧攥着，忙道：“我当真是连家女儿，不是在外面随便找的女子。”
　　季以墨闻言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连棠，连元福就两个女儿，这还是前几日岁鸢告诉他的，眼前这位若不是那尚且精明美艳的嫡女，便是那憨憨傻傻的庶女，可他分明记得那个庶女，长得远没有这么精致漂亮。
　　况且，将庶女嫁进季家……看来连元福的苦头还是没有吃够啊。
　　“我是连家庶女，排行第二，”连棠垂眸道，“铜锣巷的人认识我，您若是不相信，可以去问问……”
　　季以墨思忖片刻，突然大笑起身，毫无笑意的声音道：“好个连元福，我以重金利诱他，他以庶女充数应付我，我俩都无处申冤，非常好，非常好啊。”
　　说着便大步迈了出去。
　　伯桓恰好在思考要不要将他老丈人绑来，见季以墨出来了便跟上去，想着果然是气话。
　　连棠坐等了一会儿，觉得他应当是不会回来了，才起身将门关上，然后把凤冠摘了，坐在桌边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从桌上拿糕点吃，吃饱了便看着手腕上的细金镯发呆。
　　想必是连桦昨日“铤而走险”前去秋水道就是为了这个，定花了不少钱，连棠想着过几日将连李氏给的“嫁妆”拿去卖了换钱给连桦。
　　又想着依现在的局势，自己能不能在季家待下去说不定也是个问题。
　　蜡烛快燃尽时，花灵好心扣门，在门外知会连棠：“夫人还是早点休息吧，看这个样子，二爷今晚不会回来了。”
　　连棠听这话便懂了，起身脱下嫁衣担在衣架上，然后熄灭蜡烛躺到床上，思索了片刻便合眼而眠。

　　第二日清晨，连棠睁开眼，门外便传来花灵的声音，连棠下床开门让她进来。
　　“昨天睡得迟了，竟然睡到现在，是不是晚了？”连棠接过花灵手上的衣裳，抖开，急忙穿上。
　　花灵忙帮她整理，回道：“不晚，左右今日无事可做，二爷又不在府里。”说到此处她突然住嘴，似乎怕连棠听了心里难过，想着哪有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头也不回跑了的，况且还彻夜不归。
　　连棠倒没注意后半句，只是问花灵：“无事做吗？昨日花大婶的人告诉我今日要去给家里长辈奉茶。”
　　她突然联想到花灵的后半句，松了一口气，庆幸道：“是否因为二爷不在所以不必去？”
　　花灵想了想，点头道：“差不多吧。”
　　说话间连棠已经穿好了衣裳，黄底绣花鸟图长褂，内里是水粉色齐胸襦裙，脚上一双崭新的蓝绸面绣鸳鸯鞋。
　　花灵利索地帮她盘好头发，左边插着翠玉流苏钗，右边插着一对凤首金钗，又戴上齐全的首饰才大功告成：“夫人若是寂寞可以去前院花园转转。”
　　连棠等了许久都不见季家有人来传话，想着大概是商人家庭繁文缛节少，氛围较官宦家庭松弛些，觉得有些幸运，便听从花灵的话，去前面花园转转。
　　从望春院出来右转便是长巷，走上百余步便有垂花门，扭头去看引入眼帘的便是影壁，是望不见院子深处的，抬头望，每个院子都有自己的匾额，连棠断不敢进去，一路上有些许家仆来来往往，见了连棠便驻足问安，问了人才知道花园在巷子前方左转。
　　穿过一个垂花门便是季家花园，从两边是通向前院的游廊，游廊往内一圈种植着花花草草，花草间摆着四张小石桌，分列在东西南北，石桌中间有小径，连接游廊与坐落于园中心鱼池上的凉亭。凉亭北面是一座从水里冒出，高过院墙的假山。
　　连棠便沿着小径往园中心走，正要绕过去看看那假山，突然听见假山后发出两声尖叫，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躲懒的丫鬟斜靠在假山后，被连棠吓了一跳。
　　红云见连棠面生却穿金戴银，穿的也是极好的，想起是季二爷新妇，当即跪下磕头认错，旁边的丫鬟也“噗通”跪倒在地，两人将脑袋磕在地上，求连棠放过。
　　“快别跪了，”连棠何时见过这个阵仗，被吓得退后几步，“起来吧。”
　　这一退才看到躲在假山后面，双手抱膝坐在草地上的季子旻，这边发生了这么大动静，他却依然呆呆地看着目视前方，嘴上念念有词。
　　连棠见他穿戴整齐，不像是家仆，不知为何这么冷的天坐在地上，也不搭理人，便问那两个站起来的丫鬟：“这位公子是谁？为何坐在这？”
　　红云回道：“这是我家大公子，是二爷亲侄子，名叫季子旻，他就爱坐在花园，眼睛一睁开便来，若是无其他事情做，便坐到天黑，我叫他才走。”
　　连棠没遇见过这样的怪人，便准备走上前去问一问，迈了一步便被红云抓住了胳膊。
　　红云自知冒犯了主人，赶紧松手，好心道：“二夫人，我家公子不喜生人靠近，会打人。”
　　旁边的丫鬟补充道：“上回便将人脑袋砸破了个洞，索性没出人命。”
　　连棠“哦”了一声，道了谢，离得远些在花园转转，间或偷偷瞄上季子旻一眼，却见他果真一动不动，待了一会儿才发觉花园也没什么好逛的，便抬脚往园外走。连棠本想绕着院子走一圈，哪晓得一不小心就迷了路，竟摸到后门来了，更惊奇地是居然在此处见到了温霄。
　　温霄正在跟季家的家仆争辩。
　　那家仆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不论温霄说什么都摆手。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温霄气得双手叉腰，抬眼瞧见连棠正巧在这，没好气地对妇人道，“不必劳烦了！”
　　妇人回头瞧见连棠便上前道：“这位姑娘非要老奴通传二夫人，老奴是后院家仆进不了主院，让她走前门通传，她偏不肯。”
　　连棠听了“噗嗤”一笑，谢过妇人后走到温霄跟前，邀请她进来。
　　温霄连连摆手，双手抱胸站在后门外，皱眉道：“我可不进。”
　　连棠笑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太过了。
　　“你还笑得出来！”温霄猛拍连棠的肩膀，凑到她跟前小声道，“知不知道你家相公昨晚在哪！”
　　连棠闻言叹了口气才道：“说什么相公，他跟我没什么关系的，这婚事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
　　“你脑子坏掉啦？管他做给谁看，你们可是有文书的结发夫妻，成了亲那就是相公，就得管着他，他昨晚在天香楼岁鸢那过的夜，你就得狠狠骂他一顿！”温霄说完怒气未消，呵斥连棠道：“听到没有！”
　　连棠无奈点头。
　　温霄继续道：“你别不是心甘情愿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去了！往日你在家是庶女，没名没份只得让着他们，现在你可是堂堂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许再受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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