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庶女

　　秋水道珍翠坊，附近最大的首饰店。
　　温霄拿起一支凤首炸珠金钗仔细地看。
　　“确实精致。”
　　温霄一听便惊喜地扭头看连棠道：“你喜欢？我还担心太小了，哎，可惜这里不是江南。”
　　连棠忙道：“你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什么，买盒胭脂水粉便好。”
　　“别操心这个了，”温霄将金钗放到连棠发上试看，心觉好看，便执意让小二包下，戏谑道：“来日我若成亲，你这个季家当家主母还不得金山银山地还给我。”
　　连棠哪有这个自信，小声道：“我可还不起。”
　　“那便不用还。”温霄付了钱，接过装在盒子里的金钗拿在手里看了看，出了店门才给连棠。
　　连棠迟疑了一下，想着温家兄妹在京城经营书店并不易，这些年有什么困难他们都竭尽全力帮助自己，已经让她感恩非常。
　　温霄将盒子往连棠跟前递了递，满不在乎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你才是我温霄最在乎的人，我都不心疼钱，你心疼什么？”说完眼神温柔地看着连棠，“喏，拿着吧。”
　　连棠这才接过盒子，双手拿着，垂首看了好一会，然后才抬头对温霄道：“谢谢。”
　　买完东西两人又去了温家书店隔壁的面馆吃了碗卤面，吃完面坐了一会儿连棠让温霄陪着走到铜锣巷才分别。

　　岁鸢的目光随季以墨一直等到那个淡紫色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才收回来，浅笑道：“二爷，岁鸢明日便不去贵府叨扰了。”
　　季以墨的目光从憨憨呆呆的连棠身上收回来，心道，索性连家大姑娘是个精明漂亮的，真是万幸。
　　岁鸢见季以墨没听见，便笑着等他回神。
　　“你说什么？”
　　“岁鸢身体不适，明日便不去府上了。”
　　季以墨扭头看她，神色淡淡，嘴上关切道：“那你注意休息。”
　　“多谢二爷关心。”
　　季以墨没再看她，而是掏出一枚纹银搁在桌上然后起身准备走。
　　岁鸢忙问：“二爷明日还来吗？”
　　季以墨回首看她，似乎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皱眉想了一会。
　　岁鸢自觉失态，又恢复浅笑的样子，将银子收进掌心，背对着季以墨佯装那句话只是不经意问起，不再看他。
　　“喝茶而已，为何不来？”季以墨淡淡道，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岁鸢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往后还能见到季以墨，悲的是他果然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不，怕是连眼都入不了……

　　连棠才进前院便听到主院内有外人在同连李氏谈笑，从垂花门进去才看到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花大婶。
　　花大婶还带了两位季家的小厮，一位双手捧着一摞半人高的大红嫁衣，一位捧着木制敞口匣子，里头放着金光闪闪的凤冠。
　　连李氏见了连棠忙示意她去后院。
　　连梅正从捧着嫁衣的小厮手上拿过一件，正要展开来看。
　　“事情紧急，也不知道连大小姐身段如何，二爷便命人做了三套。”
　　连梅摸着嫁衣上精致的纹绣，感叹连连，想着幸亏季以墨是个疯魔的人，否则不是让连棠捡了大便宜？
　　连李氏拿过连梅手上的嫁衣，在连梅身上随意比了比便对花大婶道：“就这一件正合身，那我们就收下了，梅儿，送送花大婶。”
　　花大婶刚进来连茶都没喝上便被连李氏“请”走了，两个小厮将凤冠与嫁衣交给连李氏后快步走了。
　　连棠正好走到后院门口，回首见连李氏将凤冠与嫁衣随手扔在箱子上，嘴上骂道：“晦气的东西！差点被害死！”
　　连棠垂眸看着东倒西歪的嫁衣与凤冠，季家再不济也好过这个冷漠的地方，历经过至亲之人带给她的失望与伤痛，便也降低了对他人的期望，吃穿不愁，偶尔可以与温霄见面便足够。
　　倘若那季以墨真的是吃人的魔鬼，她自会逃得远远的。
　　晚饭时间，连李氏难得特意叫连棠上桌吃饭。
　　连李氏在上座，左手边是连元福，他胳膊肘撑在桌上，双手握拳，不知是心有愧疚还是其他，多次回避连棠的眼神，右手边是连桦，连桦边上是连梅。
　　连李氏指着连梅边上的空位道：“坐下吧，大娘今日有些话要交代你。”
　　“是。”连棠坐下垂眸看着跟前的绣花桌布。
　　突然想起刚记事那会儿是个雪天，她捧着雪团子蹒跚地到连李氏跟前，憨憨地道：“娘！快看！下雪了！”
　　那时候连李氏的表情连棠依旧记得，是那样的厌恶，动作躲闪着，就像应付街上的小乞丐一般，嫌弃道：“滚远点！别弄脏我的衣裳，谁是你娘？我可没你这么丑的丫头。”
　　连李氏与连元福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笑着道：“平时大娘待你如何？”
　　连棠面不改色，语气平常道：“自是很好的。”
　　“如何好？”连李氏循循善诱地问。
　　“待我同亲生母亲般，关怀备至，忧心我吃饱穿暖，操心我婚姻大事。”
　　连李氏满意地点点头，让连元福给连棠夹菜，继续道：“到了季家也要这么说，我确实待你不差，供你住供你吃。”
　　连元福夹了块鸡腿放到连棠碗里，语重心长道：“要记得父母恩情。”
　　连棠喉管一阵干涩，生生咽下去，微不可见地打了个寒战，回道：“女儿不会忘的。”
　　记忆中第一次被连梅欺负后委屈地大哭，找连元福哭诉，尽管过去十多年，连棠脑海中连元福那冷漠的眼神依旧挥之不去。
　　“那个，这是大娘给你准备的嫁妆……”连李氏边说便让老嬷嬷取出来一个木雕镂空匣子，接过来打开给连棠看一眼又合上了，自我感动道：“连家就是再贫寒，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嫁出去。”
　　连棠忙起身道谢，也不去计较这一盒寥寥无几的首饰是连李氏下午从季家送来的聘礼中“选”的，问过连梅也不喜欢后才放进这个匣子。
　　饭毕，众人皆回自己屋子，连棠走在最后，见其他人走远了，才问连桦：“你中午去秋水道做什么？”
　　连桦本想回避这个问题，装作没听见，但是衣角却被连棠揪住走不得，只好含糊道：“没什么……”
　　“我自然是相信没什么的，但是秋水道人多眼杂，当心被人传谣。”
　　“我一个书生，怕什么。”
　　连棠揪紧了连桦的衣角，半天才鼓足勇气道：“开春便要考试，烟花之地还是少去为好，还有，若是以后有何难处，只管找我。”
　　连桦背对着连棠道：“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连棠笑了，松开他的衣角，继续道：“你是极有前途的，向来不要人操心。”见连桦背对着自己，想来是不喜与人交谈，便道：“那我便回去了。”
　　连桦听见她脚步声走远了才回头。
　　他人只知道连棠既憨又呆，没有脾气，被欺负也是默默承受着，不敢还击，但连桦知道她心里其实明镜一般，若没有十足把握与底气，何苦做无谓的挣扎反打回自己身上？
　　便一直忍着，且一直相信会有转机。
　　连桦转身往西厢房走，走了两步又想，或许正是这出身造就了她聪慧过人且低调隐忍的性子。

　　第二日，连家人早早便起了床。
　　来旺在门外瞧见花大婶的人来了，赶紧通报。
　　连李氏突然想起来，连棠还在后院，若是人家多心便露馅了，赶紧将连棠连拖带拽塞进连梅的东厢房。
　　连梅这会儿正在画眉，瞧见了连棠正要赶人。
　　“你才给我出去！”连李氏推了她一把，把连棠按坐在连梅的位子上，将她的脑袋按住，朝着镜子道：“人马上就到，你给我乖乖坐着，别乱动，别乱说话，别露馅。”
　　连棠点点头，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花大婶派了两人前来为新娘收拾打扮，这两人也不知哪位才是，连李氏一指连棠。
　　两人客气将其余人请出去，便开始帮连棠收拾。
　　连李氏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在院中不安地踱来踱去，心道，计划虽是完美，但季家若是发现，追究起来可不得了。
　　一看连梅还在院中，赶紧将她推到后院去，“等会人就来了，别让人瞧见！”
　　连梅委屈道：“还早着呢，后院又冷又潮，脏兮兮的我不去！”
　　连李氏朝她挥手道：“那你去桦儿屋里待着。”
　　连梅扭头瞧见弟弟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刚要开口抱怨就听连李氏道：“别在我跟前转悠！我心里烦得很！”
　　连梅只好进了西厢房，找个了离连桦最远的椅子坐下，她从没进过西厢房，好奇地四处看，突然瞧见连桦跟前桌上放着一块红布，裹着什么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连桦一手拿书，一手将红布塞进怀里，冷漠道：“与你无关。”
　　连梅不屑地“切”一声，“谁稀罕。”
　　干坐片刻，宅子外锣鼓声由远及近，东厢房的门也开了，就见花大婶派来的两人扶着身披嫁衣，头戴凤冠的连棠走了出来。
　　似是被施了法，只见平日其貌不扬的丫头竟像换了个人一般，精良剪裁的嫁衣勾勒出她的身材，也算凹凸有致，双眉细如柳叶，双眼明亮温柔，红唇微启，放眼京城也能列入美人行列。
　　连梅趴在窗口偷看，喃喃道：“这丫头施了粉黛竟也能看。”
　　连棠走进主屋，给端坐在主屋的连元福夫妻磕头行礼，说着那两人提前教她的话。
　　连李氏假惺惺地抹眼泪。
　　屋外花大婶的声音由远及近，连李氏赶紧扶起连棠，将红盖头盖上，心里虽胆战心惊怕花大婶发现，嘴上却不紧不慢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快遮起来，叫人瞧见不吉利。”
　　花大婶适时一脚迈进来，笑道：“哭嫁哭嫁，连夫人就让她哭罢，女儿在家养这么大，就这么送给别人家，谁舍得？”
　　她说完拍拍连李氏的后背又安慰安慰连棠，“新郎官已经在屋外等着了，快走吧，再不走可就耽误吉时了。”
　　连李氏巴不得连棠赶紧走，一边假惺惺地擦眼泪一边道：“哎，走吧走吧……”
　　连元福像个木头人一样干巴巴地看着连棠走远，想装模作样掉一两滴眼泪，却怎么也装不出来，只好苦哈哈地送走花大婶。
　　倒是走到院子时连桦突然从西厢房出来，从怀里掏出那个红布塞进连棠手里，轻轻握了两下。
　　“此去多珍重。”
　　连棠扭头去看，隔着盖头也看不到他的脸，低头只看到连桦那磨得卷边洗得发白的黑色布鞋，她攥了攥手里的东西，感觉是个环形的物件，花大婶催她走，她来不及说话，只发出“啊”地一声，便被匆匆带走了。
　　虽只是走过场刻意给人看的仪式，虽只是个逃脱的借口，虽竭力淡忘此事真正的意义，但这世间当真有人一直惦记着，放心不下着，牵肠挂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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