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

　　邺城北门下，数十仆从拥着四位衣着光鲜的少年，城门一侧停留着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和载着几口大木箱子的牛车。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孝瓘摸了摸冰凉的面颊。原野尽头镀上一层奇异的光芒，孝瓘望着那条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光带，无与伦比的瑰丽。

　　“孝瓘。”孝珩低声唤他的名字。

　　孝瓘转过头，看着他：“是，二哥……”

　　孝珩提醒道：“皇帝的车驾应该就快要到了，我们要先去父祖陵前拜辞。你有什么话想对爹说的吗？”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二哥，你把曜璎一个人留在这里吗？”孝瓘问。

　　孝珩笑道：“妹妹们都没有去，曜璎留在家里，也不是一个人啊。”

　　孝瓘黯然应道：“我们走的时候，她站在门口看了很久，她很舍不得你吧。”

　　“没有两个人是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所以每个人都要适应一个人的生活。让曜璎留在这里，习惯一下没有我在她身边的日子吧。”

　　孝瓘心头像被敲打了一下，长久以来他觉得自己过的都是一个人的生活，但他仍然很害怕孤单而喜欢跟别人在一起，孝珩或是孝琬都可以，能够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吵架，如果有一天身边的人都离去了，那样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呢？“二哥，你会不会害怕——如果有一天，你熟悉的人都不在了？”孝瓘的话并不是很通顺。

　　望着孝瓘的脸许久，孝珩暖暖地笑：“我想我可以忍受。你害怕吗？”

　　“我一定无法忍受吧。”犹犹豫豫，并不是很确定的口吻。

　　“那就不要做那个需要忍受寂寞的人。”孝珩的话很简洁，但孝瓘感到这个意见理解起来并不简单。

　　鸣锣之声由远及近，孝瑜带头下了马，恭敬地退立道旁。这个出行的队伍格外庞大，仪仗开道，其后是御驾以及随行的王公贵族和文武群臣，静德皇后的车驾也在其中。“是娘啊！”孝琬叫道，被孝瑜狠狠一拽不敢再出声。

　　拜过高欢的义平陵，到了峻成陵前，孝琬才有机会与静德皇后交谈。

　　“二哥、三哥、四哥！”延宗大声喊着向他们飞奔过来。一上前便抱着孝珩的腰大声喊着：“二哥、二哥！”

　　孝琬叫道：“延宗，怎么跟几辈子没见一样？”

　　延宗不满地说：“是很久没见了呀。”延宗被接入宫中以后，和几乎隔天就要入宫拜见静德皇后的孝琬、孝瓘经常见面，孝瑜也偶尔会入宫，确实只有孝珩，自从他到了皇宫中，就再也没有见过二哥的面。

　　孝瑜走过来道：“到了晋阳再叙吧，祭拜完大家还要赶着上路呢。”延宗依依不舍地放开孝珩，孝珩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皇帝已经祭拜完毕回到銮驾上，静德皇后焚完香，命宫女取来两件锦袍，拿给孝瑜：“黄色是孝琬的，蓝色是孝瓘的，你带在路上，一会儿要是凉了就赶紧给他们穿上。曜珂，到母后的车上来吧。”孝瑜恭恭敬敬地接下。静德皇后向曜珂招了招手，曜珂对哥哥们说了声“再见”，一蹦一跳地跟上母亲离开。

　　“延宗，你跟主上一起吗？”孝瑜把锦袍给了侍从，问。

　　延宗昂首答：“二叔让我一会儿就过去呢。”

　　孝琬插嘴说：“你和二叔坐一辆车吧？我看到了。坐皇帝的车，延宗你真神气！”孝琬一脸羡慕。

　　延宗得意地拍了拍胸脯：“那当然。四哥，你想坐的话我可以帮你跟二叔说。”

　　孝琬正要答应，手臂上一疼，抬头看到孝瑜脸色严肃：“皇帝的车驾，是谁都能坐的吗？”孝琬不甘心地吐舌，但转念一想孝瑜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也只好作罢。

　　“没关系的，二叔他可好了，不会介意把让四哥一块儿坐的。”

　　孝琬可怜兮兮地看了孝瑜半天，见他的神色一点也不放松，知道孝瑜绝对不会松口了，只好说：“不坐了不坐了。”孝瑜闻言松开了手，孝琬悻悻地走到自己的马儿旁边，万分不情愿地又看了延宗一眼。

　　延宗向皇帝的辇车跑过去，不多久，御驾起行。孝瑜催促着弟弟们各自上马，插到王公贵族的队伍中。望见队伍前方的高湛，孝瑜驱马追了过去。高湛对他笑了笑：“主上把延宗带在身边几乎片刻不离。他为什么独独疼爱延宗呢？”

　　孝瑜摇头：“似乎他还是太原公的时候，就特别疼爱延宗。越来越觉得主上的个性不可捉摸。”

　　高湛忽然忆起过去那个傻乎乎的二哥，被人欺负了也只会呆呆地赔笑，母亲连正眼都不愿意看他，即使是众人眼里对他已经好得不能再好的二嫂李祖娥，高湛也听到过她私下骂高洋不成器。“一个傻子，怎么能一夜之间变聪明呢？”

　　孝瑜冷笑：“傻子当然不可能变聪明，除非他在装傻。”

　　“装傻？二十年，他能整整装二十年吗？而且他面对的是大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毫无知觉？”孝瑜的看法是唯一的解释，高湛也知道。但是他无法想象高洋是怎么样在如龙如虎的长兄面前装了二十年的傻瓜的。

　　“所以说他不可捉摸，这个人深不可测。”连高澄都没看出来，如果不是高澄死后他的主动暴露，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

　　高湛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喃喃道：“他装傻装的真彻底。”

　　“不然怎么瞒过父皇的眼睛呢？”孝瑜不再言语，木然望着马的一只耳朵。

　　高湛问：“你想起了什么吗？”

　　孝瑜赶紧否认：“没有，刚刚走神了。”孝瑜小声问：“我见从你府里出来的也有辆马车，难道你也有女眷也同去晋阳吗？”高湛神秘地笑着，不肯回答。

　　“是不是那个李嫔？”李嫔是元善见的妃嫔，高湛跟孝瑜提起过她在送别元善见时诵诗的事。孝瑜知道高湛对她挺有意思。前些时候他也曾对孝瑜说过，要请求皇帝把李嫔赏赐给他。

　　高湛的笑而不答使孝瑜了然于心，孝瑜道：“你一面准备着迎娶胡姑娘为妃，这头又纳了宠妾？”

　　“纳妾本来就是寻常的事，和迎娶胡姑娘为妃有什么冲突吗？”高湛反问。

　　孝瑜解释说：“我是怕你为这事得罪了你的未来王妃，她恐怕不是那么大方的。”孝瑜是在提醒高湛，他和胡沐华虽然相处也不多，但孝瑜自诩看人不会有错。

　　高湛面含讽刺：“不劳你操心，你还是先修修自己家的后院吧。”

　　孝瑜没有生气，问：“那李嫔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这或者就是她的过人之处。”高湛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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