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

　　雨雾裹着湿冷晕在泉城的天幕里，远方山峦一片幽媚。小街上的青砖水亮亮的。待马车驶过时。风卷云开，天清气爽。树叶儿莹莹有如玉石，仰头看去，钴蓝天色衬着鳞鳞洁云，空气似极度清澈的水一样，透亮而沁凉。不施粉黛仍宛若仙子的医女从车上下来，摇摆而行，所过之处尽是药香。
　　“奚儿，这泉城的济风堂在哪里，你也说一声，我们先过去啊。”还在驾车的男子怀里搂着个娃娃。慢悠悠跟在她后面。
　　只是林奚并未答话，拐过街角，停在一个小摊前面和摊主交谈。虽是南境，雨后的凉意也浓。惹得萧符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萧平旌拉过自己的披风给儿子裹个严实。耐心的等候妻子。片刻，林奚回到马车上。告诉夫君他们还要穿城而过，赶往城郊。
　　“不去济风堂？要去哪儿啊？”
　　“去师傅的一个故友家中。”
　　“哦。”萧平旌也不多问。“从鹿城一路过来这半个月，天天下雨，现在总算放晴了。真让人舒服啊！再不晒晒我自己，这头上可要长蘑菇了！”
　　林奚莞尔，伸手赶去他鬓边存的雨滴，照例靠在背后。耳听着儿子学他父亲催马，“驾，驾……”
　　出了城，一片开阔，路左几丛高大围墙隔出个院子，门匾上只两个大字，谢园。
　　迎出来的主人一老一小，老妇人已近古稀，满头银发，精神矍铄。女孩儿七八岁的模样，眉眼俏皮灵秀，一对酒窝嵌在腮边，水灵灵的招人喜爱。谢园本是个药园，由谢阿婆一人照管，南境数家济风堂皆有他家的供货。小姑娘是阿婆的外孙女，从小亲自养大，阿婆还有一个儿子，如今在穆将军账下从军。林奚每次来泉城都要在他家住上几日，陪伴祖孙二人。
　　萧符的小胳膊小腿长得结实了之后就学会了一个技能，就是无论他老爹正在做什么是个什么姿势，都能迅速地抱着大腿一路向上爬，然后稳当的在肩窝处坐好。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此刻貌似严正的拱起小手作揖。随后一溜烟窜上了父亲的背。把那小姑娘看得当场傻住。萧平旌乐了，低身摸摸小姑娘的辫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露珠儿。今年七岁，叔叔，你好厉害哦，就像棵大树一样。”小姑娘爽脆的语调满是崇拜。
　　萧平旌拍了下儿子的小屁股，“没办法，家里养了个猴儿弟弟，只能变成大树了。”露珠儿被逗得笑起来，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叔叔。
　　过了两日，谢阿婆和林奚正在药圃里聊天，萧符噘着嘴从远处跑来，一头扎到母亲怀里。“符儿这是怎么了？”林奚看儿看生气的模样疑惑。
　　“爹爹…不喜欢我，我…和爹爹玩儿，珠儿姐姐…来…不理我了。”小脸绷着一颗泪，看上去委屈极了。
　　娃娃尚幼，仍旧表意不清。林奚笑着安抚儿子，“爹爹不理你，那你陪娘亲在这里玩儿吧。娘亲给你捉蚂蚱。”
　　“不！”小拳头握紧，“我要爹爹，要抢…爹爹…回。”
　　林奚又笑着看萧符跑远，摇了摇头。一旁的谢阿婆慈爱的拉过她的手，“姑娘真是有夫有子万事足啊，瞧这整天的笑模样，与你上次来简直判若两人。我看姑爷也好，相貌好，脾性好，对你也是真好，好，好。”一连几个好说的林奚有些害羞。原来夸耀自家夫君才是让人最满足最自豪的事。
　　这边，霸占了萧平旌怀抱的露珠儿开始讲述几日后的冬至节，“叔叔带我去抢花会吧，有你帮忙，我一定能拿头名。”正说着，他儿子鼓的像条河豚一样冲了回来。停在小姑娘面前，弯起小眼睛。“姐姐漂亮，姐姐高高！”露珠儿听了小弟弟奉承的话开心不已。忙站起来有些得意的居高临下，“姐姐我比你高哦！”
　　萧符才不在乎，趁着这空儿扑回父亲怀里。甜腻腻的一喊，“爹爹！”萧平旌被磕到了下巴有些发懵，随即了然，戳儿子小脑瓜。
　　晚饭时，萧平旌问起抢花会的事。谢阿婆便答。泉城过冬至节极为热闹，当天要在城中摆上几里的长桌宴。还要举行赛诗会和抢花会。早年间原本只是青年男女的聚会。未嫁的女儿参加抢花会，得了彩头就会被神灵赐福嫁得如意郎君，单身的公子们参加赛诗会，斗文拼酒，姑娘们亦可趁机相看意中人。后来渐渐演变成全民参与，开始分年龄比赛，赢得是吉祥如意，健康成长的彩头，几岁的小童有家长陪着也能凑上热闹。露珠儿这是第二年参加，去年没有大人帮忙，没得着什么，心里惦记着一整年了。
　　“哦，那今年我陪你参加。保证你是头名。”
　　“太好了，谢谢叔叔！”小露珠儿激动的跳起来跑到萧平旌身边送上一个甜甜的吻。萧平旌心都快化了，越来越喜爱这小闺女。
　　回到房中，萧平旌还端着萧符怎么也不肯吃的晚饭。林奚跟夫君拱嘴，瞧，吃醋了，怎么办吧！
　　“男子汉这么小心眼儿啊！”萧平旌拉过儿子倔强的身子圈在怀里。“你是小男子汉么？”
　　“……是！”憋屈得半天才应声。
　　“那你说说男子汉要有什么？”
　　娃娃太小哪会知道什么。只知道自己很生他爹的气。
　　“男子汉首先要有力量，”萧平旌开始忽悠，“有了力量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啊，所以要多吃饭才会有力量。所以啊，你要好好吃饭，像爹爹一样长得壮壮的才行，来，爹爹喂你！”三两句话，萧符就妥协在父亲伸过来的饭勺里。
　　“爹爹…有力…量么？”吃完饭，萧符抹抹小嘴问。
　　“当然有啦。”
　　“什么呢？”娃娃还是不太理解。
　　萧平旌眼珠一转，捞过一旁看戏的孩儿他娘，一把扛在肩上。“这就是力量！”
　　林奚突然腾空，惊呼不止，气的锤他。“平旌你又抽什么风！快放我下来！”
　　萧平旌按住媳妇的手，走到榻边才放她坐下。谄媚讨好。“我这不是告诉儿子什么叫力量么。”
　　萧符反而兴奋的直拍手，“爹爹棒棒！我也要…扛娘亲！”
　　“臭小砸，等你长大了扛自个媳妇儿去，别抢我的。”萧平旌抱着媳妇，板起脸冲着儿子。
　　“萧平旌，你都教符儿些什么呢！”
　　冬至这天，城里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摆了花，挂上彩绸，长桌宴也热火朝天的预备着。萧家三口带着露珠儿赶来，正好赛诗会开始。林奚看到人群里甚至还有家长抱着几个月大娃娃参赛。抬肘推了推萧平旌，“这个规矩是只要家中有未结亲的男孩就可以参加，你这个琅琊子弟要不要带着符儿一展才华啊！”
　　萧平旌撇撇嘴，有些不屑。“这有什么意思，露珠儿还等着我陪她抢花呢。等咱们遍访天下，我一定写他一本厚厚的游记。流传后世。那才叫展才呢。”说罢，凑过去挨上媳妇儿耳朵，“再说了，这里单身的姑娘这么多，你就不怕万一你夫君才华外露，被人相中了怎么办，要是被一群人都相中了，围住我们不让走多可怕呀！”
　　说的林奚又想气又想笑，只能转过身去不理。
　　然而这开过光的嘴就是灵验，下午的抢花会，萧平旌和露珠儿毫无悬念的拔得头筹。仅凭外表，竟真招来一群姑娘围住谢园的门口打听萧平旌其人，他们都以为萧平旌是谢阿婆在军中的儿子回了家。特意带外甥女儿去抢花会相亲的。害的萧平旌一连几天都不敢出谢园的大门。躲在药圃和萧符露珠儿玩闹。终于惹得自家媳妇动了气。收拾东西准备告辞。
　　谢阿婆苦留几遍，林奚还是担心给谢园添了麻烦决定要走。露珠儿在他萧叔叔怀里哭了一场，趁着天还未亮含泪送他们一家出门。
　　马车又晃悠悠的上路了，林奚抱着儿子待在车里不出来。
　　“奚儿我错了！”
　　“奚儿，别生气！”
　　“你不靠着我我会冷啊！”
　　“符儿，帮我劝劝你娘！”
　　虽然萧符也被他和露珠儿姐姐伤过了心，但毕竟亲儿子，只好帮着老爹向娘亲卖萌。“娘亲，爹爹…是笨蛋，符儿…还是…爱爹爹。”
　　看着迷你版萧平旌可怜的小样儿，林奚总算忍不住笑了出来。
　　南境的雨季有了喘歇。萧平旌脑袋上的阴云也渐渐消散，于是他再接再厉。又趁着一个儿子睡去的夜晚。偷偷对媳妇儿动手动脚。“露珠儿那小丫头真招人喜欢。夫人啊，咱们再抓紧生个闺女给我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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